
已近黄昏,天色由先前的湛蓝渐变为靛蓝,又退为蓝灰,深灰,太阳也由一团骄阳似火,化作血色残阳,渐渐隐没在一团橘色的晚霞中,转眼沉入山的那边去了。
朵朵白云,先是被夕阳镶上一层夺目的金边,渐渐晕成团团火红,随着日落西山,它们先是暗下去,浅下去,由火红转为橘红,浅红,最后在紫灰的暮色中,仅余渺渺一抹暗粉,如含羞的姑娘,转身远去,只留颊上那晕胭脂。
蓦然回首,一弯新月不知何时挂在枝头,那弯弯细细的上弦月呀,就像少女淡淡的眉,又如她含笑娇羞微抿的嘴,叩响我的心扉。另外被遮住的大半,仍透出浅浅的光环,想到明天这眉就会再浓一些,这唇就会再艳一点,心就抑制不住的驿动。
满天的星星快乐地滚落在茫茫夜空中,这里那里,或明或暗,或近或远,某颗还泛出罕有的金色,在微凉的夜风中眨呀眨。看的久了便觉那颗最大的星是会动的,偏左偏右,上下微移,似要射出更多的光来。
是我在看星星,还是星星在看我?这么远的距离,这么久的时光,这每一点星光,都是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前就发出的。
彼时,我还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是长发及腰的少女,是步履匆匆的职场新人。
而今,等你们看到我时,我已悉数人世冷暖,临近不惑了。多么神奇,又多么忧伤!
此刻你们再发出的光,待看到我时,我已是位垂垂老妪了。
这期间,你们中又或会因碰撞而诞生新星,轰轰烈烈;或因能量燃尽而陨落,悄无声息。
每颗星都有它的轨迹,每个人总有自己的命运……
河边蛙声一片,将我唤回。各种夜虫的鸣叫长短不一,高低各异,或急或缓,或清或浊,树木、麦田、远山都化为一片漆黑的暗影,河水仍然淙淙作响,银色的月光投入水中,碎为一池璀璨。
几处村落星罗棋布,灯火点点,隐约有戏台的喧闹,循声远望,一片灯火影影绰绰。
这是故乡的旧俗,老人走了,就请人搭台唱戏办上三天,四邻八村的人们都会赶着去看,这小小的乡野太过僻静、闭塞,农人们一辈子默默地劳作,走了总得热闹一场,开开心心的走。
信步寻着那灯火和戏台的梆子声,进入另一个村庄。戏台子很大很高,大红的幔帐左右挂开,垂垂再下,高音喇叭震天响。
只见台上的一位小姐,一身红装,长裙曳地,凤冠霞帔,俏眼角,吊眉梢,粉面朱唇,顾盼流波。左手掩绢帕,右手探兰花,正随着锣鼓胡弦儿的齐鸣,在台上碎步前行,头上珠花颤颤,腰间发尾垂垂,削肩细腰,步履轻盈。脚上两只粉缎的绣花鞋如两只雏兔在裙摆下左右交替,扑朔迷离。
一位蓝褂书生立在一旁,面如冠玉,俊眉朗目,却似正在左右为难,一筹莫展,不时甩下雪白的袍袖,垂首轻叹。
台下,黑压压的不少人,或站或坐,或蹲或倚,男女老少皆有。
唱腔都是家乡话拖腔而成,如同将平时的对话作了慢镜头处理,夹杂一些土语方言、俏皮话,让人忍俊不禁。台下不时阵阵哄笑,仿佛没有人因那已逝的人而悲伤。人走了,给乡亲们带来最后一点欢乐,也不失为一种豁达吧!
夜色渐浓,月已西斜了,更明更亮,抿着嘴冲我笑。苍穹之下,无数的星子投下脉脉温柔的眼波,那是数十年来的关怀——你我一直都在。
伴着虫鸣、蛙声、水响,返回自家院落。梁上的燕子早已回巢,笼中的鸡一只只紧挨着,不时发出梦呓般的低鸣。
在紫桐花香弥漫的夜里,我很快沉入梦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