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让我帮忙设局,获取她想要的东西。
但她想要的,不会是让我成为杀人共犯,或者和同事们一起去死吧?“
1
不出所料,睁开眼睛时,还是一片黑暗。
这里已经废弃多年,但空气里残存的二氧化硫肆虐我的鼻腔。
屁股也硌得生疼,手脚被绑在满是木刺的靠背椅上,不敢妄动。
等待良久,终于有人醒过来了。
“这是哪儿?”
部门总经理王泉用比训人更高的分贝,爆吼一声。
耳边突然像菜市场一样嘈杂,八个人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丢手绢儿似的绕成了一个圈儿。
绑人这事儿,我干的。
姜星找到我的时候,我正看完心理医生,打算拟个辞职报告。愧疚令我无法拒绝她的要求。
“呲……呲。Hello大家好。睡醒了吗?”
头顶高处,一阵电子蜂鸣打断了所有人的挣扎。
说话声尖锐细腻,好似初音未来的音轨调成了土拨鼠尖叫的频率,赤裸裸的精神污染。
“我遇上了一些问题,各位都是公司人力资源的精英,所以冒昧请大家过来,进行一场无领导小组讨论。”
这是说好的流程,我面无表情,听着同事们开始轮番国骂。
喜欢玩儿“压力面”的人,轮到自己变成候选人,也立马就绷不住了。
“你想要什么就说,我没时间陪你在这里玩游戏!”
王泉冲着高空怒吼,威风凛凛,丝毫没有被绑票的自觉性。
广播里发出刺耳的轻笑:“看来王总不想自降身份啊,既然如此,那就请你离开这里吧!”
哐啷啷……下方传来一阵不详的振动,地面似乎朝着王泉的方向倾斜了几分。
他脚下应该是塌陷了,一声刺耳的惨叫穿透空气,向下坠落,紧接着便是轰隆一声,没了任何声响。
隐约间,似乎还有淡淡的血腥味。
广播里的声音冰冷而机械,对大家的恐惧没有一丝迁就:
“我将充当裁判,在这场讨论的最后,表现合格的几位同学会获得离开的机会。”
“那么现在,开始。”
空气仿佛被全部抽走,连副总经理王磊的那声“表哥”,都被卡在喉咙里。
我的前辈郦诗花倒吸了一口冷气,而新招的助理小王甚至抽泣起来。
这个疯子……?
我目瞪口呆,心里涌起一股被愚弄的愤怒,却很快便为惶恐。
她让我帮忙设局,获取她想要的东西。但她想要的,不会是让我成为杀人共犯,或者和同事们一起去死吧?
2
“第一题:一个技术候选人通过了用人部门的能力面试,作为公司的招聘专员,你接下来会如何准备后续的人力面,以及入职评估?”
“你们只有一分钟。可以立论,但更鼓励质询,成功的质询可以加分哦~”
不允许问为什么,也不给人理解现状的时间。半分钟后,另一个受到刺激、破口大骂的同事再次坠落。
像被扬鞭催赶的禽畜,大家脑子里的齿轮疯狂转动。
人力资源共有6大模块,作为行业领头羊的我司,HR对这种低级问题应该了如指掌。
但此时,所有人都在沉默。
在等一只出头鸟。
无领导小组会议中,质疑是常事,但炮轰者一般会被认为攻击性强、不具有较好的团队合作能力,没人会主动扮演这种角色。
然而现在,我们被关进了斗兽场,总不能期待自己的对手中肯、谦卑吧?
我的直属上司,部门第二位副总经理吴剑锋开始对他的死对头搞小动作:“王总,您专业精深,立论应该会更全面,更适合成为基准。”
王磊就在我的左手边,我感受到他的肩膀耸了耸,轻“哼”一声。
“对于面试,公司早就有标准化的流程。在人力面中,我们会以简历为切入点,提前准备一张标准化表格用来打分,评估候选人的语言表达、思维逻辑、工作态度……”
吴剑锋突然打断他,“但是在实操中,评估表上的问题网上都有标准答案,而且也反映不出VR行业的人才特殊性。这几年的招聘中,表格的效果已经大大降低了。”
“这确实是一个问题,容易造成企业被求职者欺骗,提升招聘成本。”助理小王故作端庄扮演着记录者,却掩饰不了紧张造成的喉咙干涩。
哐!
突如其来的惨叫与坠地声刺破耳膜,我鼻子痒痒,似乎沾上了扬起的灰尘。
姜星入职时一定是受了什么刺激……
旁边,吴剑锋还算冷静,但也咽了一口唾沫。
“这个问题想要解决,就需要……需要有足够经验的人进行灵活问询。面试官可……可以就公司的实际问题进行延伸……至于候选人本人的品质,背调比当面问询更为可靠……
啪,啪,啪。
鼓掌声从半空坠落下来,绵软,曲折,充满了嘲弄的意味,我有不好的预感。
照理来说内应是安全的,但我是HR团队的一员,她明显没什么好感。
“你们确实很专业。”
“在骗人上很专业。”
3
“最好的谎言是只说出真相的一半。看来你们精于此道。”
吱……
吱……
地面的晃动加剧,好像下一秒就要崩解。
另一个刚入职的小伙子突然嚎叫起来,求饶中夹杂着浓重的哭腔,显然被吓得不轻。
我的心脏一阵收缩。目前为止已经有3个人生死未卜。脚下的铁板似乎又松了一些。
谎言?另一半的真相?
我决定偏离正轨,大胆一把:“比如……一般会约在下班时间面试,刺探一下候选人对员工加班的反应?”
郦诗花反应过来,很快抓住了精髓:“介绍公司时,我们一般会选择性告知行业前景,隐瞒掉当前的困境。”
广播没有再次响起,地板也没有松动。
原来如此。但是,一些断章取义的黑料,值得进行一次绑架吗?
吐槽归吐槽,我嘴皮子继续摩擦:“背调和面试时做好记录,挑选可以指摘的地方,压一压薪酬……如果员工有所顾虑,可以美化一下公司前景、文化氛围。”
“说的最多的是没有办公室政治、福利多样、不鼓励加班什么的……。”
“全都是你负责的吗?”广播里的声音似笑非笑。
也顾不上再得罪一个了,我咬牙坦白:“招聘后期过程都是我负责的。但背调是郦姐做的。”
“你!”郦诗花气急,“我也只是委托猎头而已。”
双手被缚在凳子上,捆绑处产生了越来越严重的麻痒感,像是爬上了一群虱子在疯狂吸血。
王磊突然插嘴,听起来语气不善:“这不是我定好的规范内容。你们专员平时就是这样工作的?开会的时候说了多少次,人力资源从业者要做员工的伙伴,真诚是第一要务。“
这个人精,讨好绑匪而已,竟然也能另辟蹊径。
不过吴剑锋立马破了他的功:“规范里是没有。但它们都藏在你和王总定的KPI里呢。”
他仰起脑袋,突然语出惊人:“你大费周章,难道只是想知道我们HR的内部分工吗?
“居莹。”
“居莹?”王磊疑惑。
吴剑锋嘲笑:“王总贵人多忘事啊,你刚升上来时,怎么掌握薪酬团队的忘了吗?不过她经营了10年,离职时一个员工也带不走,窝囊到这种程度倒也怪不了别人?”
“继续猜……”广播里,绑匪语气慵懒,发出了撕心挠肝的笑声。
入职时经历过连哄带吹的员工不在少数。而且我司被戏称为VR行业的全国人才库,职工流动率高得离谱,一个个猜过去只是大海捞针。
吴剑锋的试探与激将明显没有效果。我甚至怀疑她感到津津有味。
“第二个问题:有一名功劳赫赫的技术人员刚为公司攻克了大项目,请从你们专业HR的角度规划一下那人的发展路径。”
职业发展路径多种多样,但限定范围在技术人员,其实主要就四个方向:
1、成为专家、技术合伙人;
2、向高层管理者转型;
3、与业务结合,成为资深的项目全才;
4、创业。
所有人都知道,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也的确没有道尽真实。
4
“发展路径”是一个人设定的未来道路,那是否也能表示一个人在发展道路上经历的一切?
在生死面前,自我驯服只需要一个念头。
吴剑锋不再后发制人:“如果这个人只是一名中基层员工,那么首先他需要学会调整自己的心态,将潜在的机会也看作是一种奖励。”
真够委婉的,我撇了撇嘴,补充道:“他的劳动成果会被团队共享,并首先让他的领导受益。”
郦诗花和王磊的脚下,地板开始剧烈地震颤。
王磊呼吸粗重,异常惊慌,在地板抖到极致时,忍不住大喊:“他会……在私下里被领导约谈鼓励,然后被赋予更多更重的任务。在年终,他会获得一次团队奖励……”
“啊!别!别!但是……但是他会因为一个正当的理由暂时无法升迁。一般会有几个其他早就在等待的员工,获得相应的机会。”
郦诗花说:“接下来,他要么继续努力工作,等待下次机会,要么就会开始申诉,如果是后者……他的绩效考核标准会变高,完不成的话就会换岗……”
我笑了笑:“他的项目容易受到裁撤、批评。最后……他要么心态崩溃,要么一腔愤怒,自行离职。”
本就心照不宣的事情,现在被揭开,却意外的有些尴尬。
“确实熟练、专业。”
她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有一撮碾成粉的火柴头燃在嗓子里。
“也恶心。”
不妙。
我脚下一沉,突然变得虚无,另外几人也惊呼一声。
我人飘了起来。
耳边风声呼啸,灵魂好像要被加速度推出身体,绝望将我吞噬。
5
“你感受到脖子像棉花一样松软,它轻轻地搁在枕头上。……向下,接下来是你的胸膛、肚子、大腿、小腿。好,现在继续说,注意避免自我评判……”
那张宽阔舒适的躺椅上,我在医生的循循善诱下,吐露着自己也不确定是什么的内容。那些话语好像被包裹在气泡里逐渐远去,我的内心渐渐安定下来。
精神分析的自由联想法,很适合我这种被潜意识压抑搞得心力交瘁的患者,至少医生不会问我“为什么别人都能适应,就你不能?”。
叫醒我的是一阵猛烈的摇晃。
我抬了抬头,发现自己躺在在一间低矮的斗室里。所有人都疲惫不堪,然而毫发无损。
这里是一间工厂仓库内部,仅剩的集装箱散布在四周角落。
二楼的斗室是悬空砌出的控制室,面向内部的观察窗旁有一个布满灰尘的电子控制台,一派年久失修的样子。
我醒来时,他们已经绕着厂房走了一圈。这地方虽然有前后两扇铁皮卷帘门,但一无电力、二无信号,求援和逃脱都难如登天。
但并非没有希望。
此刻,所有人正围在控制台旁,盯着信号灯闪烁的计算机。王泉让郦诗花用袖子擦干净屏幕,随后就卡在了一个空白的输入框上。
大家的意见是一致的——输入密码,进入系统,应该就能控制仓库打开通道。
如果这个囚禁我们的仓库是精心准备的,那绑匪的身份就是唯一的线索。
我像个小白剧本杀玩家一样,一声不吭地看着他们盘点怀疑对象。
“会是产品的李恒吗?那个小伙子入职没到两周就离职,非说我们隐瞒了项目加班情况——那VR行业的产品岗就是这么忙呀!”
“我记得……因为浪费了应届生名额,怨气大得,他母亲还来闹过!”
“但是看这个神神叨叨的性格,更像后端的寿敏吧?她之前推掉了其它offer过来。但不是已婚未孕嘛……就压了薪资。”
“离职前还说要去仲裁,不过她没什么证据……就铤而走险了?”
大家七嘴八舌翻着旧账。以公司的庞大规模,剧烈的人事冲突不在少数,没有法务的同事,他们完全就是无头苍蝇。
我离开了斗室,走到仓库之中。
仓库总体呈现矩形,半拱的天顶筑的是前些年使用的聚合塑料板,密不透光。
正中央,一个高达四、五米的铁架子违和地矗立着,周边散落了几根钢管、数块锈黄的铁板、大量弹性尼龙绳和几张板凳。
一只大手拍在我的肩膀上:“看来绑匪就是把我们绑在这个铁架子上了。你看,用那些钢管在铁板下面插入凹槽顶住,只要一抽,我们就会下落。”
“蒙了眼睛后,以这种高度坠落,确实就像掉下悬崖一样可怕。”
“但椅子是用尼龙绳拉住的,真正砸在地面的只有铁板。是身上事先安置的迷药弄晕了我们。应该是用这东西把我们送进电梯,拖去控制室的。”
他指了指旁边颇为干净的蓝色诺力叉车。
幸好,他没有去检查叉车的电力。
他端详了一会儿,问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你觉得绑匪有什么目的?”
恰好,只有这个问题,我真不知道。
他脚下没有闲着,开始绕着工厂踱步:“肯定不是要钱。看她那些奇怪的要求……我觉得王磊的思路还是正确的。就是单纯的报复。”
他苦笑道:“员工打闹、拉横幅都见过几次,但真没想到有一天会被抓来玩真心话和密室逃脱。”
吴剑锋是整个部门我最佩服人。如果干这一行就必须成为“千面郎君”,他一定发展出了最自洽的人格面具。
他拥有将一切公司弊端告知员工的胆量,也拥有挽回员工的本领。
由他来透露关键消息,最可靠不过了。
我斟酌着开口:“吴总,你平常玩儿电子游戏吗?”
他愣了一下,露出一个怀念的笑容:“好遥远的东西啊……以前还没工作的时候都是一打一通宵,后来……你也知道我做了员工关系专家,工作就够刺激的了。”
我深有感触,苦笑了一下。不过现在不是偏题的时候。
“Counter Strike,反恐精英。它脱胎于单机游戏的程序模组,是三十年多前最火热的垫子游戏。只是在GPU算力爆炸后,就变成时代的眼泪了。”
“有没有觉得这里特别像一个地方。”
他突然抬起脑袋转了一圈,看见这几个集装箱的位置时,眉头皱成了麻花。
“仓库?”
“72街仓库,游戏中最古老的一张人质救援地图。”
“在这张地图的控制室房顶,有一个方形入口进入铁皮通风管,玩家可以直接走向仓库顶部,看到外面的天空。”
来到这里后,我第一次如释重负露出了微笑。
“看来绑匪还是个游戏迷。但无论她有什么目的,只要我们逃出去,她就失败了。”
吴剑锋点了点头,抑制不住地振奋起来。
接下来是她交待过的最重要的步骤。
我假装沉凝了一会儿,尽量让语气显得忧心忡忡:“但现在还有一个重要问题,我们为什么会出现在一张游戏地图里?”
“您应该没忘记
我们公司是做什么吧?”
6
我们火急火燎冲上电梯。斗室里一片寂静,绝大多数人都靠在墙壁上闭目养神。
来到这里之前,他们本就是酒醉半酣,如今早已疲惫不堪了。
此时只有郦诗花还站在控制台前。她一手环胸,一手托腮,像一尊女性版的沉思者。她面前的键盘上,Backspace与一些字母键光洁如新。
“你们的讨论有什么收获吗?”
“吴总。”她微微点头,脸上是神秘的微笑。
郦诗花对谁都是一副亲热友好的态度,但自从发现她偷翻过我的电脑后,这副笑容就让人发怵。
“我们刚才讨论了一下,但觉得没有什么大的方向。您知道,我们公司和平离职最多只占六成。”
她瞥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我露出尴尬的表情:“我都干三年了,什么不该听的也都听过了吧?”
“……最后我们考虑了一下因为离职产生严重影响的人,比如房子断供妻离子散的、没钱付医药费放弃治疗的,还有产生法律纠纷,进了监狱的。”
“但就算时间限定在三年内,也至少有十几个怀疑对象。”
企业就像一座车站,而HR只是迎来送往的保安、售票员、司机。
有人在站里一步踏空,落下铁轨。但这样的悲剧,对送门人来说只是一些日常存在的“意外”而已。
全都要记住、全都要共情,有这份闲心的人都和我一样去看心理医生了。
低头沉思之际,一阵刺耳的电流再次抓住了所有人的注意。
从控制室往外看去,仓库尽头的光明正在一段段快速消逝。黑暗从远处围拢而来,白炽灯管熄灭后,震流器残存的嗡鸣莫名诡异。
直到最后,控制室的灯光也被吞噬殆尽,广播里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第三个问题。一名技术部门员工想要离职,作为该方向的骨干,她具有独到的经验和能力,你们会通过什么办法来将公司的损失最小化?”
“你们当然可以继续寻找出口。但如果半小时内没有最佳结论,就永远留在这里吧。”
“砰!”如烟花爆炸一样,所有电灯同时打开,炫目的白光又代替了黑暗,把所有人淹没。
“我想起来两个人!”王磊使劲眯着眼睛。显然,绑匪的第三个问题给了他定位提示。
“莫远方,姜星。”
随着这两个名字的出现,所有人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而郦诗花更是奇怪地扭着脖子,仿佛刚来到房间一样,四处扫视起来。
莫远方曾是公司前后端共尊的技术精英,在创业期立下了不少功劳。但升入中高层后,他不知怎么和技术副总裁闹了矛盾,直接辞职进了同行业的小企业。
然后很快,他被一纸诉讼送进了监狱,理由是窃取、传播商业机密。
当时,对方企业还积极提供证据,唯恐公司的怒火殃及自己。
作为行业翘楚,公司握有多项重要专利,随便取消几个授权,产业链下游的小企业便是伤筋动骨。
王磊坦白道:“我是当时他的BP,项目成功创造了上千万收益。总裁那边论功行赏,大头分给了之前项目没得到奖励的老员工。”
他一摊手:“公司虽大,但花钱的地方太多了,不然得落后,就会死掉。”
“所以最后,拨到我们这的预算就那么点。要么人人喝汤,要么赢家吃肉,你怎么选?”
我眉头一跳,每次王磊让干活不配资金的时候,都是这个借口。谁还不知道,预算花得越少,他在领导那里获得的表扬就越多。
“我只能一些人喂肉,一些人喂饼了。莫远方那次就是拆了东墙补西墙。可是他那死牛脾气,知道后直接指着老总鼻子骂,骂完就跑!但他手上的技术流程太重要了,公司不可能允许传播出去……”
然后他就让法务努力了一下……我暗暗嘀咕。
一个法务都没被绑过来,真是太不公平了。
7
“不是莫远方。“
吴剑锋开口。
“我和他共事了好多年,他从来不玩电子游戏。”
他将72号仓库的事情和盘托出,所有人都对我投来了怀疑的眼光。
“确实只有姜星能做到。“
“那我们现在要爬通风管吗?”
“可能没有意义……如果是姜星的话,那这里不一定是现实世界。”
虽然是我引导吴剑锋提出的想法,但我也觉得匪夷所思。
据我所知,姜星的遭遇和莫远方大同小异,但如果莫远方带走的是战略级武器,姜星的武器足以撬翻公司——一份能做到沉浸式虚拟的算法与设备技术专利!
如果我们现在所看见、感知到的场景竟然是某种虚拟现实,那和这比起来,现行的VR技术简直就是总经理脚下的呆头呆脑实习生。
专利一旦易主,公司就会直接被宣判死刑。
按照姜星的说法,这份技术一直是她私人研发的成果。但是从进入公司,到资料被骗出,抢注专利,她感觉自己早就进了大瓮中。
好在,算法中有她植入的数据锁,导致程序只能在系统里虚拟运行,不能链接物理装置。
所以公司拿到专利后,并没能量产商用设备,抢占市场。
而且就算进了监狱,姜星对数据锁的破解方法也守口如瓶。这些年公司殚精竭虑,却没能炖熟嘴边的鸭子。
如今她搞这么大阵仗,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在沉思,而小王几人显得异常兴奋。
“如果这是虚拟空间,我们不是可以通过反解程序登出吗?”
当初公司还没发觉数据锁的问题,迫不及待开启了使用培训。部门主管以上的人物,都得学习运行和登出的基本指令。
王泉和王磊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下对视一眼,神色犹豫。
架不住周围拷问般的逼视,王磊叹了一口气。
王泉眉头一跳:“这是公司绝密,我们是签过协议的。”
王磊苦笑:“表哥——你别瞪我,谁不知道你是我表哥了?现在这种情况保密没意义啊!如果有机会出去,让他们也签一份就好了。”
他转向众人:“你们应该都知道,那份技术被上了数据锁。但实际上,公司从来没有掌握全部的技术资料,最关键的反解程序一开始就是缺失的。”
姜星入狱前,一口咬定所有资料都不在她那儿,公司和法院也没能搜集到证据,直接导致刑期大大缩短。
众人面面相觑,我偷眼一看,控制台屏幕的对话框中已经被输入了一串长得看不到边际的指令代码。
难道这就是姜星想钓的鱼吗?
“小郦?你干什么!”两位王总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脸色一变。
郦诗花干脆不再掩饰。众人只听到清脆有力的按键声,很快她的手指便从enter键上收回。
屏幕快速闪烁变蓝,一串串的指令代码自动运行起来。
没过半分钟,远处的铁皮卷帘门疯狂抖动,灰尘簌簌落下,在底部升起了大概半人高的通路。
姜星曾告诉我,反解程序本身就具有缓存功能,只需要附加一个指令,服务器就会在登出系统时保留运行数据。
如果操作者对系统的源代码足够熟悉,甚至还能附加针对IP地址的云备份指令,直接复制这个系统的技术细节。
就像她现在所做的一样。
原来这就是她曾偷翻我电脑的目的——并非想要抓住把柄那么常规,而是怀疑我当年全程处理姜星的人事流程时,昧下了数据锁密码。
我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放弃了继续帮助姜星的想法。
姜星对我多有提防,这种对家通吃的麻烦情况她只字未提。但郦诗花可没有半分犹豫,众人激动叫喊时,她几乎已经冲到了大门口。
我重重地叹了口气。郦诗花也是个狠人,手握宝藏隐忍多年,看这样子是想要脱离公司,自己赢家通吃啊……。
在开门的一瞬间,手机就有了信号,王泉狐疑地看了一眼信息,顿时脸色煞白。
此时没人在意他。走出大门,我踩上了一地破裂的水泥砖,丛生的杂草往裤腿里钻来,夏天放肆的蚊子迅速包围了我,仿佛遇见了外卖到家。
我目瞪口呆,触电似地缩了缩身子,像个猴子一样四处挠着痒痒。
在包上抠出的十字指甲印,真的不能再真。
8
一个月后,我入职了另一家小企业,总算实现了情绪躺平的梦想——公司老板是个按兴趣经营的富二代,成天到点下班,连带着所有人都松弛了许多。
就算有一天公司倒闭了,口袋里装进过的薪资至少都是服服帖帖的应得之物。
一瞬间,我感到自己和人民币暂时平等了。
姜星最后一次和我联系时,我询问了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
根据她的推测,她在前公司上班时,曾因为辅助项目攻关而动用了自己的私人技术,郦诗花在背调时知晓了这一点,用相似的办法骗她再次出手,趁机存留了备份。
她扣留了反解程序,将残缺的资料透露给王磊。后者联合领导,开始通过绩效指标的倾斜分配、部门考勤的严格化等手段逼迫姜星离职。
在我操办着离职程序时,公司正好利用虚拟系统展示了该项技术,通过了专利的申请。
但是他们知道,这份源代码间散布着海量的数据锁,无法投入商用轨道。
这个漏洞并没有被专利局忽略,他们规定公司必须定期复核,直到破解数据锁。若哪一次缺失资料,或是有人提供了类似技术的可操作版本,专利就会被取消。
于是,人力部门紧急拟定了一份“技术审查制度”,规定所有应用于项目中的技术内容都应进行复核,以保护公司的数据安全。
复核是假,窃密是真。姜星后知后觉明白过来,删除了数据锁的密钥资料,并因此进了监狱。
此后,郦诗花手握着公司缺失的反解程序,一边学习技术,一边等待机会——一个一飞冲天,将会在技术发展史、企业发展史中留名的机会。
就像现在,姜星通过一间事先布置的仓库,骗取了郦诗花手上独此一份的反解程序。配合自己的密钥和从公司窃取的程序主体,只要申请专利,公司的溃败就只是时间问题。
我苦笑:“你都绑匪和黑客了,明明有更简单的方法获得你想要的。”
“可是我好奇啊。在监狱里我一直在想,究竟是怎样的人,会做出那些事情?那些问题你们在心底会怎样回答。明明每天相见,为什么能够如此陌生?”
“你也看到了,很多事情不是我们自己想这么做的。
“但是郦诗花隐藏这么久,随时有机会退出,或者至少像吴剑锋那样,把幕后的道理讲出来。你们从来都有选择,不是吗?”
“可更多的事情其实模棱两可,你非逼着他们往黑处说,听到的自然只能是些蝇营狗苟。”
“当初你进了监狱,你的团队被裁。上面要求把赔偿压到50%,王总给劝到80%,结果被老总骂完,又被员工骂了一顿,觉得克扣了他们的。”
“这种事情很多,但你们是看不到的。”
“王磊?“
“王泉。当然,他也是希望工作方便一些。说到底,我们只是在工作而已。”
“……但如果,你的工作就是成为一把捅我的刀子,那被我掰折也是正常的吧?”
“毕竟持刀的人高高在上,我一时半会儿也碰不到啊。”
我哑口无言,半晌才回复:“说到底,这是一场互相伤害的比赛啊。而我已经退出啦。”
我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倒也不必如此悲观。其实,我找到了解决这些问题的最好办法。”
我撇了撇嘴。都是给资本家打工的……不相信童话。
但对姜星似乎是认真的:“短期内难以逾越的技术护城河,行业的终极垄断,以及一个有理想、有道德、有能力、有原则的老板。天时地利。”
对面发了一个大笑的表情。
“怎么样?我成立了一个公司,来聊聊‘人和’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