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响起的时候,我正往咖啡里加第三块方糖。屏幕上显示"周明"两个字,我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上午九点二十,距离他的离婚调解还有四十分钟。
"王立,我现在在法院门口。"周明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调解前我想再跟你确认下......"
我听见电话那头有汽车鸣笛的声音,还有他沉重的呼吸。咖啡的热气糊在我的眼镜上,我把它摘下来擦了擦:"你说。"
"我同意张丽的条件了,孩子归她,房子也过户给孩子。"他说得很快,像是怕自己反悔,"我就一个要求,孩子的户口别迁走,实验小学的学位多难搞啊,咱们当初托了多少关系......"
我听见他咽口水的声音:"可她昨天在电话里说,一定要把浩浩的户口迁到她新买的那个老破小学区。王立,那可是全区最差的学校!"
我把咖啡杯转了个方向,杯柄上的裂痕对着我:"她原话怎么说的?"
"她说......"周明突然哽住了,"她说就让我儿子去最烂的学校,说这是我非要离婚的报应。"
办公室的空调发出嗡嗡的响声。我盯着电脑屏幕上打开的文档,那是另一个离婚案子的抚养权变更申请。照片里七岁的小女孩头发乱蓬蓬的,门牙缺了一颗,举着的作业本上全是红叉。
"王立,她怎么能这么狠?拿孩子的前途报复我?"周明的声音突然拔高,"平时装得那么爱孩子,现在居然......"
"周明,"我打断他,"去年你找我咨询离婚时,我说过什么?"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
"你说......要考虑清楚。"
"我说,离婚就是把一个家从中间劈开。"我用手指敲着桌面,"劈的时候痛快,可劈开后的两半,哪边都血淋淋的。你现在觉得张丽狠,可你想过没有,当初是谁非要离的?"
窗外的梧桐树上,两只麻雀正在打架,羽毛簌簌地往下掉。
"我过不下去了啊!"周明突然激动起来,"天天吵架,回家像上刑场,这种婚姻留着有什么用?"
"所以我说你考虑清楚了吗?"我拿起桌上另一个案子的照片,"上周有个当事人,李雯,离婚时觉得前夫家条件好,主动放弃抚养权。结果呢?人家转手把孩子送回江西老家,扔给七十岁的奶奶带。现在孩子满口方言,数学考八分,她哭着来找我要变更抚养权。"
我把照片摔在桌上:"你以为放弃抚养权就是偶尔接孩子过周末?错了,那是把孩子的整个人生都交出去!"
电话那头传来周明急促的呼吸声。我想象他站在法院台阶上,抓着手机的手指发白,另一只手可能正无意识地扯着领带——每次紧张他都这样。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他的声音突然变小了。
"两个选择。"我竖起两根手指,尽管他看不见,"要么今天扭头回家,继续忍着过日子。要么进去把抚养权争到底——就算以后打光棍也得自己带孩子。"
法院门口的嘈杂声突然变大,我听见有人喊"身份证拿出来"。周明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可张丽......她不会同意的......"
"所以你看,"我往后靠在椅背上,"你既想要自由,又想要好爸爸的人设,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挂掉电话前,我最后说了一句:"记住,进去那扇门之前,想清楚你能承受什么。"
十一点半,我的办公室门被推开。周明站在门口,领带歪到一边,眼睛红得像熬了三天三夜。
"她同意了。"他说,声音飘忽得像做梦,"户口不迁,学校不变。"
我挑挑眉,等他继续。
"我在调解室外面给她看了这个。"周明掏出手机,屏幕上是浩浩在实验小学运动会上的照片。小家伙穿着蓝色运动服,胸前别着号码牌,正咧着嘴冲镜头笑。
"我说,你可以恨我,但别拿孩子撒气。"周明的拇指摩挲着屏幕,"她盯着照片看了好久,突然就哭了......"
阳光从窗户斜照进来,把浩浩的笑脸映得发亮。我想起卷宗里那个江西女孩的照片,她站在泥巴院子里,眼睛看着镜头,却找不到焦距。
"协议书改好了?"我问。
周明点点头:"每周三、周五我去接孩子,寒暑假一人一半。"他顿了顿,"张丽说......等浩浩小学毕业再商量迁户口的事。"
我起身给他倒了杯水。杯底的茶叶打着旋儿沉下去,像某些终于落定的东西。
三个月后,我在实验小学门口遇见周明。他穿着皱巴巴的衬衫,正弯腰给浩浩系鞋带。小男孩叽叽喳喳说着什么,书包上挂的恐龙挂件一晃一晃的。
"现在觉得怎么样?"等浩浩跑进校门,我问周明。
他望着儿子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比想象中难,也......比想象中好。"
树荫下,几个一年级的学生正在追逐打闹。周明突然说:"上周家长会,我和张丽坐一起。散会后,她主动问我能不能周末带浩浩去新开的科技馆。"
一片梧桐叶飘下来,落在我们之间的地上。叶脉清晰可见,像某种精心绘制的路线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