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来过谷城的人都知道,谷城有三大最,最好的客栈,最好的女人以及最好的兵器。
解忧客栈是谷城中并不算大的一间客栈,甚至比其他的规模要小上一些。地理位置也不算很好,坐落于城西并不像其他客栈那般拼命的往城中心的方向挤。客栈四周显得有点空荡荡的,方圆二十米内竟然没有一家商铺的存在,甚至连摆摊的小贩都没有,看起来很荒僻,但这家客栈却是谷城最有名的客栈,因为它是解忧客栈。据说,不管你有什么烦恼,只要一踏进这里,天大的烦恼都能消除。客栈四周的空旷据说是那些土地都被那个神秘的客栈老板买下,却不建筑任何东西,说是为了能给来解忧客栈休息的人一个清幽的环境。
客栈的四周当然不可能毫无一物。在它的侧方长着一颗柳树,柳树很大,枝干便要两个成年人合围才能抱住,后方有着一弘清湖,湖水清澈透底。风吹过此间之时,漾起了一圈圈涟漪惊跑了湖底的鱼儿。柳叶随着清风微摆,连同挂在树干上的布幡都晃动起来,响起一阵哗哗的声音。布幡白底,只是随着年月渐去,白布有着向灰布转变的趋势,但纵然如此,布上那“解忧客栈”四个黑体大字却是丝毫没有褪色损坏,字体劲力十足,笔锋凌厉,显然是大家所书。
当然,除了环境清幽以外,解忧客栈还有最好最烈的酒、最舒服的房间。而知情之人更是知道解忧客栈名副其实的另外一个原因,它能帮你杀人,杀掉那些让你头痛烦恼的人。这个秘密很多人都知道,但却没人敢光明正大的说出来,大家心照不宣默许了它的存在。而这些,只要你满足一个条件便都能实现,那便是钱,很多很多的钱。只要你有足够的钱,不管你是衣衫褴褛的乞丐还是服饰华美的贵人,解忧客栈都会尽心帮你消除烦恼。
此时正是夏末,空气中还带着一丝丝的燥热,所幸秋风已起,这丝残留的燥热还在人们能忍受的范围之内。解忧客栈还是跟以往的每天一样,天地人三楼总共三十六间房已全部住满了客人。一楼的厅里十几张桌子也已经坐满了人,一眼望去,人群形形色色,有头发乱糟糟全身脏乱的老人,有涂抹脂粉巧笑倩兮的女孩子,甚至也有几个看起来才七八岁的小孩子在喝酒。虽然穿着不同,年龄不同,性别不同,但却有一点共同,他们的脸上都显示着很欢愉的表情,那是真实来自心间的开心。
就在此时,从门口走进来一个人,准确的说是个书生。他背着歌书篓,穿着很干净的衣服,虽不华贵但却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厅里的众人只是随意瞟了两眼便不再关注,敢走进解忧客栈的人不管再如何平凡都不平凡,这是所有人的共知。书生面上噙着淡淡的笑走到柜台边上,老掌柜还趴在桌上打着瞌睡,口水顺着嘴角流到了光亮的桌面上。书生饶有兴趣的看着却不叫醒他,反而从柜子边上取过笔墨和纸,拿起蘸墨的笔开始在纸上涂画起来。良久,等他画完最后一笔,他长呼了一口气,看着那张纸满意的笑了。他轻轻的将笔搁在砚台上,想了一下从怀中取出一物压在了那张纸上。
纸上画了一个老人趴着打瞌睡的模样,形象极为传神,连嘴角边的涎水似乎都能反射着阳光。压纸的是一块玉佩,玉质莹润,一看便知道是好玉。玉佩上雕刻着龙凤之象,上龙下凤均是栩栩如生,龙首凤头相望,在玉佩的正中央却是刻着一个贰字。玉佩不大,却能在尺寸之间显出这般壮观,想来雕刻之人必定不是凡家。
等到做完这些,书生才伸出手轻轻敲了敲桌面,声音刚好,不吵到那些饮酒作乐的厅中之人,又恰能叫醒瞌睡中的老掌柜。
老掌柜从瞌睡中缓缓睁开眼皮,抬起头来,感觉到唇角的濡湿,赶忙用衣角去擦了擦,歉声道:“抱歉,年纪大了越来越不中用了。”说话时他眼角的余光自然而然的扫到桌面上的那张画,画的是什么、好不好已经不能引起他的注意,他的一双眼睛早已被压着纸张的玉佩吸引过去。
老掌柜浑浊的眼睛忽然间亮了起来,面色不再是一副慵懒的模样。他用双手将玉佩捧起,递回给了书生。书生含笑接过,放回了怀中。
“客官是买东西还是卖东西?”老掌柜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沙哑。
“卖东西。”书生答道。
卖东西可以赚钱,买东西必须付钱。老掌柜当然知道这个规矩,但他还是再多看了书生两眼,然后从柜子里拿出一张折叠好的纸张,缓缓推到了书生的面前。
书生拈起纸张,打开,他眼神里忽然出现了一种震惊的神色。纸有两张,一张是全国都可以兑换的五万两银票,另外一张却只有两个字“柔素”。书生抬起头盯着老掌柜,老掌柜笑了笑,然后摇了摇头。书生将纸张重新折叠好,然后放回了怀里,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老掌柜伸了个懒腰,继续趴在桌上打盹。
老掌柜这次才眯了不到一会,又被那种敲击桌面的嘟嘟声震醒。他头还没有抬起来,只是睁开了眼睛。这一看,把他吓了一跳,他面前的桌面上这次别无他物,只有一块雕刻着龙凤的玉佩,跟之前书生不同的是,玉佩的中间刻的是“叁”。
老掌柜赶忙正起身子来仔细打量着。这人看起来像是个保镖护卫之类的,身上穿着紧身的布衣,面色冷峻,眼神正如同刀锋般盯着他。老掌柜咳了两下,道:“客官需要什么?”
那人也不说话,就那样盯着老掌柜看。
老掌柜这次不再犹豫,还是像之前那样,从柜子里拿出折叠好的一张纸。那人竟是连看也不看,收了玉佩和纸便冷冷的走了出去。
老人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嘀咕道:“这两人倒是来得巧啊。”说完,继续趴着打盹,一点都不担心店里的人跑账。
解忧客栈谈资从来丰富,有谈这个月谁能包下月阁的青红姑娘,有在猜两个月后杀手榜单已经连任了九届第一的无相究竟能不能呆满十年,究竟能不能成为那第一个全身而退的超级杀手。
“或许,往年可以,但今年可能有点难。”有人小心翼翼的提出了看法。
“为什么?”马上有人接着问道。
“因为,今年很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对手不一样了。”
“你是说,杀手榜第二的怀崖和第三的柔素。”有人试探着说道。
“嗯。”那人面上的表情很郑重,道:“怀崖和柔素才出道没几年,便以迅猛的速度蹿升至榜上前三,由此可见,杀手组织对他俩的评价有多高。据说,他们两人的武功和技艺都并不逊色于无相。更重要的是,他们两个都比无相年轻。年轻便有着无限的可能。”
众人不再说话,似乎是默认了这种说法。
可他们却不知道,在他们喝酒聊天的时候,他们口中的那两人刚刚从他们眼皮底下走过,离他们近在咫尺。
离谷城十里处有个芦苇荡,苍苍芦苇笼罩着这片小小天地。芦花随着清风飘散于空中,恍若漫天的雪花。谷河安静地横穿过芦苇荡,水流和缓,但胜在不息。若是早晨来看的话,便能看到芦苇丛中弥漫着如雾般的水汽,浓厚得竟是化不开。
此时,天边刚出现一抹鱼肚白之色。水雾仍然笼罩着四野,极难辨清四周的方向,若谁踏进这里,纵是方向感极好之人也不免走失其中。
朦胧的水汽中隐约能见到两个模糊的影子立于芦苇之上。芦苇极轻易折,可那两个影子却是巍然不动,足下的芦苇杆也未曾有断裂的迹象,甚至还随着清晨的微风轻微摆动。天下间,能有这般轻功的也不过十来人而已,而此时,却有两人同时出现在此。他们是谁?他们要做什么?
“看来,你真的是追着我不放了。”立于谷河左岸的影子说了一句,话中有着一丝愤怒。任谁被人追了三天三夜,都会有火气的。虽然奔波了三天三夜,但他身上的衣服还是那么干净,他的脸上始终噙着一丝微笑,连说狠话时都是笑着说出来的。他竟是那天出现在解忧客栈的书生!
对岸的人却是不答,只是仍是那般盯着他,就像鹰隼盯着兔子。纵是隔着重重水雾,书生仍是能感受到对方那冰冷的眼神还有冰冷的杀意。
书生目光如电,这雾障或许能难得住别人,却难不住他,当然也难不住对岸那人。他看着对岸那个冷冰冰的少年。少年身上的衣服却不像书生那般干净,脸上也因为多日来的追杀而沾染些许风尘,倒是让他看起来成熟后许多,只是那如万年寒冰一般的眸子却是炯炯有神,彻骨的杀意从他身周释放出来,似乎连天地间的温度都在这一刻冷上了几分。
“你就是柔素吧。”书生突然笑问道。
“怀崖。”那冰冷少年从唇间吐出两个字来。
“我当然是怀崖。你当然是柔素。睥睨天下,杀意能有你这般浓烈恐怖的也只有你我两人以及那个老不死了。”书生哈哈大笑。
这看起来和善的书生竟是那杀手榜第二的怀崖,而那看起来冷冰冰的少年居然是杀手榜第三的柔素!
“我知道你要杀我,所以我逃了三天三夜。”怀崖的脸上突然现出一抹得意之色,“但你可知道,我也要杀你。这三天三夜不过是在耗损着你的体力而已,莫以为我便怕了你。”他说话时,脸上还是带着笑,但此时看来却是渗人无比。
柔素不言,他话从来很少,也不喜欢废话,他喜欢用手中的剑来讲话。
他身子如轻羽,急速从芦苇上飘下,踏着谷河水波而行,竟是失传已久的轻功绝技——燕子三抄水。冰冷的剑锋似乎连浓雾都能被它破开。剑在前,身子在后,剑在人手。这便是他的先手一击!他仍是冰冷着一张脸,眼中此时也只有他的剑和他的对手。不是他死便是己亡。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这本是杀手的风范。
怀崖眼睛微眯,前一刻还挂在唇边的笑容被他瞬间收敛,他一直垂于身侧的手突然一握,一柄短剑便被他紧握在手里。然后,一剑刺出。看似随意的一剑,却也凝聚了他十二分的力量。狮子搏兔,尚且全力,何况对手是柔素。先前本想用言语击他,使得他气势上输了先机,谁曾想柔素竟是不动声色,说动手就动手,根本不理他。
“叮”。很清脆的响声,怀崖的短剑剑尖竟是抵着柔素的长剑剑尖。
“哗”。怀崖的身子急退,周身的劲气刮起了一片芦花。他咬牙承受着柔素的剑气冲击,眼神也逐渐冰冷,他实在想不到,柔素的剑气竟然这般强劲,比他也是不逊色多少。
两人的身形连退十丈,而后都是如同鹞子翻身一般迅速远离彼此。杀手本应该一击便退的,不管成功与否,但今天不一样,两人都是顶尖的杀手,都想着取对方的性命。
怀崖的嘴角渗出一丝血迹,他嘿嘿的笑着,道:“看来你这一剑没能杀死我啊,那么到我了。”说完,他身子突然踏着芦苇杆跃动起来。怀崖的速度越来越快,快得甚至眼睛看不清了。
柔素的身周五丈竟是出现了无数个怀崖的身影,无数歌怀崖围成一个圈,圈的中心是孤身而立的柔素。纵然是如此情形,柔素的表情还是未变,这少年的心性也着实可怕。
怀崖的速度越来越快,周身的劲风带动了水雾,水雾竟然也开始绕着柔素旋转,恍若天地大势。
就在这生死一刻,柔素却是突然闭上了眼睛,长剑垂手而握。任他万千幻象,我一剑在手,足矣。他身子如经历风雨的山峰,又如出鞘的宝剑昂然立于天地间。
风动风停本在一瞬间,就在这一瞬间,柔素出剑。他出剑还是那般平实的直刺,可这次很诡异,不是说他的剑诡异,而是他的人,他冰冷如死人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噗”“噗”两声,这是兵器进入肉体的声音,这是要人命的声音。
怀崖垂下视线,看着长剑穿过自己的左胸,透体而出。鲜红的血液如同小溪一般染红了他干净的衣裳。他看起来显得又惊讶又惶恐。他实在想不到,柔素竟用了这种方式来破了他的万象一剑。感受着体内生机的不断流失,从很小的时候便不知道害怕的他终于再次感受到了那种情绪。他抬起视线,看着柔素颤抖着声音道:“没没…没想到啊。”他想笑却笑不出来,只能吐出血沫。
柔素的胸前也已被鲜血染红,年轻温热的血液不要钱的往外流着。虽然他的剑比怀崖长,在怀崖的剑碰到他之前,他就已将柔素像糖葫芦一般串着。可他也实在没想到,怀崖的这一击竟是有去无回的离手剑!锋利的短剑在一瞬间射入他的身体,而后射出。这一切发生在很短的时间内,他本打算,仗着长剑较长,先杀了怀崖,只要人死了不管他还有多么厉害的招式都再也试不出来了。只是,谁也没想到竟会是这般结局。
“蓬蓬”两人的身子再也无法立于虚空,双双落了下来,压倒了许多的芦苇。长剑还插在怀崖的胸口上,颤颤巍巍的。
两人仰面向天,看着灰蒙蒙的天空,竟觉得无限美好。只是再也不会有机会见到了吧。
“精彩!实在是精彩!”芦苇丛中忽然响起了声音,随着声音响起的还有手掌的啪啪声,只是在这寂静的早晨听来有点刺耳。
怀崖和柔素都瞪大了眼睛,漆黑的眸子里泛出了无尽的怒气。站在他们面前的竟然是解忧客栈的老掌柜,只是此时老掌柜不再贪睡,眼神锐利如刀再也没有惺忪的睡眼。他就这般居高临下的看着怀崖和柔素,睥睨之色尽现。
“为…为什么?”怀崖嗓音已经及其虚弱。
“你是想问为什么是我?还是为什么要这么做?”老掌柜笑眯眯地说道。
没有回答。或许已经没有力气再吐出任何一个字了。
老掌柜继续慢悠悠的道:“别急,我都告诉你们。”
“作为还算混得不错的杀手,想必你们都听说过无相吧。”老掌柜面露得意之色,“可是却从来没有人见过这个杀手界的传奇,但没关系,现在你们见到了。”
“你!”柔素从牙缝里蹦出一个字,却也咳出了血沫来。
“年轻人不要激动。”自承认是无相的老掌柜温言道:“谁让你们不让我这个老头子好好退休呢?再过几个月若是再次位列榜首,我便能安然退休,过上舒服安逸的日子。怪只怪你们风头太露,怨不得我。老人家好不容易赚点钱,总是希望能好好享受几年的。”
没人应话。
“好了,我也说得够多了,也累了。你们也体谅一下老人家,早点去死吧。”无相温柔地说道。
太阳已经跳出了地平线,浓雾正在散去,血腥味也正在散去。
三个月后,杀手榜公布排名,无相仍是第一,第二第三却是换了人。据说,柔素为了能在杀手榜上再进一步,竟向怀崖挑战,最终两人双双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