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共有88个键,有始有终。
这才是我能过的生活。
他明明被束缚在一艘游轮上,可在游轮里的他却过着无拘无束的生活。
大海厌倦了欢乐,在狂风暴雨的夜晚兴风作浪,佛吉尼亚船犹如海上的浮灵随浪摇晃。
船上到处都是飘移的皮鞋,Max被晃得从床上滚了下来。他抱着瓷器呕吐时,1900优雅地走了过来。
“我带你减轻痛苦,跟我来。”
他走得每一步都潇洒自如,坐到钢琴面前,就像一个王子,弹着曲子随性微笑时又像个天真的孩子。
他遇见了他生命里唯一的一个朋友,Max。
Max并不完全懂他,但给他足够的尊重。尊重他每一次的即兴灵感创作,并由心的欣赏。
作为唯一知道他的人,如果是我,我不知道该如何去习惯,不知道怎么记住他,害怕时间久了忘记,那他就真的不存在了。能记住他的人都忘了,我习惯不了那样的酸楚。
他在大厅里与钢琴一起漂流,在煤堆里与朋友谈论新奥尔良,他说那里的冬天很漂亮,说三月份的午后会有浓雾滑入,就像白色的栅栏,漂浮在街灯下,淹没万物……人们擦肩而过却互不相见……
27年,他从未走下游轮,从来往的游客嘴里,他游览了很多城市,美丽的,聒噪的,安静的,多彩的,他仿佛身临其境。Max甚至以为他曾下去过。
“如果我告诉你我不曾去过你信吗?”
Max不确认眼前这个人是不是传说中的1900,但他说“管你是谁,Max,很高兴认识你!”
这应该就是Max能够与这位天才成为朋友的原因之一吧。
纵看透世间一切,他和音符也不染尘埃。他和那些做着美国梦的游客不同,他干净而纯明。
前一分钟还是欢快的,人们围绕在他周围,随着他弹奏的音乐纷纷起舞,密密麻麻的人群,孤独被此刻的欢乐掩盖。
“America!”
外面船板上的一声大喊,人群便迅速消散了,没有人给他说声再见。他有些落寞地望着一个个离去的身影。
应该早已习惯这样的人走茶凉了吧,却也难免一时神伤。
船上的音乐厅里像一个小社会,世间俗人的任何伪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这让我想起《多情剑客无情剑》里面的一个片段。
〔他忽然抬头笑道:你看,这棵树上的梅花已开了。
阿飞道:嗯。
李寻欢道:你可知道已开了多少朵?
阿飞道:十七朵。
李寻欢的心沉落了下去,笑容也冻结。
因为他数过梅花。他了解一个人在数梅花时,那是多么寂寞。]
他在研究那些人的表情和动作时,也是这样的心情吧。
其实让我最难忘的一个是这个片段:
船抵达美国,所有人神采飞扬地冲下船,1900在船上,双臂撑着栏杆,看着灯火辉煌,看着欢乐成群。
镜头再次转向他的时候,只剩下背后的夜色与点点与他无关的光亮,只剩下被他踢飞的易拉罐与船板的碰撞声。
他穿过空空荡荡的餐厅,小心翼翼走进通讯室,他找到联络簿,随手翻开一页,然后闭上眼睛随性一指(单身族,李 克莱尔),电话那边传来一位女人的声音。
他轻声说:“你好,你不认识我,但我想,我们能不能聊会天”。
那个女人的声音有些不耐烦,音调很高“聊天?聊什么?”。
“随便聊聊……就像天气情况什么的。你可以随便挑个话题……”他还没说完就被女人的咆哮声打断“这算骚扰电话!”,然后她挂断了电话。
与爱情擦肩而过,与世界擦肩而过,原谅我我的朋友,我是不会下船的。
他站在舷梯上,望着陌生的高楼大厦和飞过的大雁,他眼前的这个世界是混乱的,楼宇间冒出白烟,人们各自忙碌……
他摘下帽子,心里已有答案,微微一笑,坚决地将帽子扔了出去。
“现在感觉好多了,我不再想着下船的事了。”
每个人都迟早要结束海上生活的,包括Max。但1900不会,这是他的归属地。
“并不是我所看到的让我停下脚步,Max,让我停下脚步的是我所没有看到的……城市里纵横的街道,没有尽头。我看不到我下船之后的未来,看不到世界的尽头……”
他的手指可以在88个钢琴键上自由跳动,但是船外面的世界有着万千琴键,无穷无尽。
“陆地,陆地对我来说是一艘太大的船,是一个过于美丽的女人,是一段太长的航程,是太过于浓烈的香水,是我不会弹奏的曲子……”
在舷梯上回头的他注定没有回头路了,他早已做好与这个世界擦肩而过的准备了。
所以在游轮爆炸的瞬间,他抬头笑了。
尽管天堂里没有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