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不再取悦任何人(一)——咨询手记

一位女性来访者的咨询手记。她已年逾六旬,不久前被确诊为癌症晚期,医生让她回家修养,言外之意就是去日无多,不必做手术治疗了。经历了无数个不眠之夜,头发大把大把的脱落,整个人都变得面容憔悴。她一遍又一遍地回顾过去的人生,觉得自己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一生都在满足他人的期待,在取悦他人中度过。在即将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特别不甘心,很想真正为自己活一次,哪怕很短的几天也算,这样就没有遗憾了。可是,怎么才算是真正为自己而活呢?她找不到答案。偶然机会,在媒体上看到了我做节目,就通过他们找到了我,要求做个案。

她来到工作室的那一天,外面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一进门,她就站在门口张望,我知她心意,迎上前去递了塑料袋给她。她小心翼翼地把雨伞装进袋子里,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笑笑,表现得十分有教养而且谦卑。坐在沙发上时,我注意到她只坐了沙发的三分之一,上身前倾,期待着我教她些什么。我说,您可以坐得舒服点。她说,这样很好,我已经习惯了。我又说,您试试往后坐坐,靠在沙发背上?她试了,姿势别扭而僵硬,看起来更不舒服。

我也没有想到,我们的咨询是从坐姿开始的。我问,您有很随意地半躺半坐(比如葛优躺)的时候吗?她说,几乎没有过,因为不太习惯。我直接问,是爸爸还是妈妈不允许呀?她愣了一下,或许是因为她的爸爸妈妈已经很久不被人提及了吧。然后回答我说,妈妈。我的妈妈对我要求十分严格,一向强调站有站相坐有坐相,不允许太过放松。记得小时候挨过几次打,都是因为东倒西歪的样子。慢慢就习惯了,无论妈妈在不在,都很有规矩。现在妈妈已经去世多年了,每次想要放松自己时,妈妈严厉的呵斥还会出现在耳边,就像她真的在身边一样。

不过,她说,现在我真的快要去见妈妈了。我想要问问妈妈,这些年我表现的好吗?你满意吗?我回应说,你一直要做令妈妈满意的女儿,对吗?她忽然哭了,说,可是她从来都不满意,我从来没有让她完全满意过。我的妈妈似乎对所有人所有事都不满意,她是十分挑剔的人呢。她对爸爸不满意,所以把期望寄托在我的身上,我从小压力就特别大,生怕妈妈不高兴。她停顿了一会儿,说,最后她也还是对我不满意,她去世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特别对不起她。

我请她调整一下姿势,尽量让自己更舒服些,闭上眼睛,感受自己的双手和双脚,感受自己的呼吸。想象自己的妈妈来到了面前,允许自己对妈妈说“妈妈,对不起,我做不到百分百让你满意”。她说完之后哭得浑身颤抖,用了好长时间才平静下来。再次调整自己,感受到身体和呼吸之后,她睁开了眼睛,明显比刚来时放松了很多。我又帮她做了一次灵性按摩,就结束了这次咨询。第二天,我接到她的电话,说当天晚上睡得安稳,几乎没做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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