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外卖
第二天清晨,闽浩就坐上了去上州的巴士。
巴士公司是华人开设的,上车点在中国城,搭车的大都是去上州、外州餐馆打工的华人,车费很低廉,比美国人开的巴士便宜一半还多。一路上,巴士司机都在不停地打电话,一边用家乡话聊天,一边开车,还磕了一大袋瓜子。
巴士坐到纽约州府奥本尼,然后再转本地车,到了桂镇附近的站点下车,有老板开着面包车来接。
餐馆老板姓郑,和闽浩同姓,穿着干净的深色短袖衬衣和牛仔裤,鞋子却很破旧。郑老板四十多岁,长相端正,带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算得上能说会道。在车上,他给闽浩简单交代了下要做的工作。
“没什么难的,厨房打个下手,洗盘子,打扫一下卫生,然后送个外卖。”
闽浩点点头,答应下来。然而,心底里,闽浩不太喜欢郑老板,或许是因为他长得有点像自己初中的班主任。
那位班主任看上去高大帅气,剑眉星目,一表人才,其实脑子却十分空洞,无论是文化教学,还是人生阅历上,说不出一句自己的见解。他讨厌自己的工作,但做起来却得心应手,仿佛乐在其中的样子,时常能够获得校长表扬,步步高升。表面上春风得意,与大家们打成一片,但背地里对班上的学生,特别是成绩不怎么好的,却是用尽手段欺负。心理多多少少有点扭曲,仔细看他的表情,就会发现,他一直都在极力掩饰什么,暗地里谋划什么。
闽浩感觉得到,班主任对他微笑时,流露出深深的恨意和厌恶,他想,如果班主任当时怀里揣着小刀,那随时都可能毫无预兆的掏出来,向自己戳过来。闽浩极害怕同他说话,但就算这样,被抓住时,也想不到躲避的办法,好几次,闽浩被班主任联合几个好学生狠狠地欺负了,也说不出什么来。
面包车下了高速路,开进了小镇的主街,餐馆位于主街的尽头,附近还有洗衣店、美甲店、廉价品超市,看上去都十分破败,除了招牌挂在外头,写着画着店里的货品和提供的服务,每家店门面的玻璃都是灰茫茫的,看不清里面到底是做什么的。
走进餐馆,闽浩有点吃惊,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餐馆,如果不是有配图的菜单高高挂着,他会以为这是个当铺。堂吃的地方很小,位置也只有寥寥几个,点餐的地方是个大柜台,而从柜台到天花板,用铁栅栏封着,只有一个小小的窗口,可以递出外卖的盒饭。
“这个地方不是很安全,你们在后面做事,自己也要小心。”
有很多老板都会自己到后厨做大厨,或者是监工。但郑老板不是,他好不容易从厨房熬出头,似乎再也不愿意进去了,横竖有老板娘每天收钱管账,郑老板就去外面跑别的生意,一整天不在店里,直到半夜打烊了,才会来接老板娘和员工们回家。所有的员工都是包吃包住,吃的是店里的剩饭剩菜,住的是老板家。
闽浩虽然脑子不好,但听话,也肯干活,中午客人多的时候,闽浩还能帮上忙。下午比较清闲的时候,有个比他早来三个月的同乡叫阿荣,上来跟他搭话。阿荣说自己争取了两个月,终于不用送外卖,换去后厨做切菜配菜了。他告诉闽浩,原来有个送外卖的,被车撞了,现在正躺在医院里,那个人没有身份,老板也不肯买保险,幸而美国医院急诊不能见死不救,好歹捡回条命,但是欠着的医药费和没有还完的偷渡费,加起来是天文数字,就算是活着出来,这辈子也不知道能不能还清。
“我们这样没身份的,不能生病,不能出事,否则前功尽弃,还是关在笼子里安全。”阿荣用手指指柜台上的铁栅栏。
晚上外卖单子多了起来,闽浩不会开车,老板娘吩咐外卖郎阿丘带着闽浩骑车去送货,也让闽浩熟悉一下附近地区。闽浩帮着阿丘把八大包芥兰牛和芥兰鸡装进外卖箱后,看着他打开了四把锁,两把前后轮,一把锁车身,一把锁车把手。
“这里自行车太贵了,偷的人很多。”阿丘跟闽浩解释。
桂镇比纽约更靠北,夜里的风也凉快好多,路上的行人非常少,车也不多。阿丘骑得飞快,把闽浩远远甩开,闽浩不太会骑车,只能悠悠地跟在后面。起初几个送得很顺利,不过阿丘跟闽浩说,接下去要骑快一点,他们要去送货的地方不安全。
果然,在他们穿过一片街区的时候,街上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人多了起来,有人开始围上来冲着他们大喊大叫,还有人追着他们的自行车,有个跑得快的,追上来,“砰、砰、砰” 一个劲儿地拍闽浩的外卖箱。闽浩一紧张,把手打滑,摔倒在地。他看到地面越来越近,最终自己砸了上去,但疼痛感却没有如期而至。
闽浩头脑勺链接脖子的地方,像被人用手一把勒紧了,瞳孔渐渐放大,他看到阿丘本来下了车想来扶他,忽然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然后慌忙转身上车,飞快地骑进了夜色里。闽浩不能动弹,整个身体不可控制地打颤,臼齿大概是咬到了舌根,一股血腥味顺着喉咙流进食道。耳鸣声嗡嗡作响,仿佛有人打开了装满了夏蝉的盒子,一只一只往闽浩耳朵里塞。
“咔–––咔–––咔咔”
什么东西裂开的声响,回荡在闽浩的脑中,与此同时,令人窒息的泥石流迅速地淹没了他的意识。
过了不知多久,闽浩慢慢转醒过来。他发现自己仍然躺在路边,身旁,自行车倒着,车轮兀自转动。
外卖!一定被人抢走了吧。第一次就那么不顺利,闽浩有点沮丧,也不知道怎么办。
他缓缓移动身体,转过头,看到三大包外卖,整齐地摆在自己身边。而随即,他看到一个模样奇怪的老人,正蹲在路边,望着他。
老人肤色深棕,脸上纵纵横横地,有许多道皱纹,他佝偻着身子,穿着短裤,赤裸着上身,却披着一张鹿皮,头上还带着一顶小圆帽子。他左手拿着一把小型手枪,右边则蹲着一条狗。
“哈罗。”老人指指自己,“莫里斯。”又指指身边的狗,“阿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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