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画风尘记(|)

奇画风尘记


我奶奶要是活着,已经一百五十有五了。

奶奶活到八十九岁,厌倦了人世的是非,不愿意再与所有尘世中的人见面,毅然咬紧牙关,慨然离开认识的不认识的人,走了,很洒脱。

老奶奶走了,走的固然解脱了自己,却苦了四叔 。

在老奶奶走的那天下午,她的长女我的大姑因为悲催过度,突然休克,抢救不及,也追随老母亲去了。

一天之内,连失两位七旬老人,本已经够四叔操心了。偏偏那天夜晚又发生一件古怪的事。久病卧床的三妹在风雨交加的子时,突然上吊。赤裸下身,还留有血迹。

我们家够热闹了。

方园几十里的大人小孩都来看热闹,院里院外里三层外三层,黑压压一片。鸡不鸣狗不叫,只听人声鼎沸。家里的七姑八姐都傻了,没有人记得应该放声大哭。

姑姑一生不得意,嫁给一个国民党军官,指望过荣华富贵好日子。可是,国民党政府兵败如山倒,姑父解甲归田,归隐在离我们不远的小镇。他成为五类分子,每天挨斗,连累姑母也被人看不起。他们一家几乎不和亲戚来往。平时,我们也不走动,如果不是奶奶过世,他们也不会来。怎么也想不到,颤巍巍来的姑母会以被人抬回去的方式离开我们家。

本来,老表们对平时遭人白眼恨不休,此刻抓住机会大闹一场。非要四叔给个说法,否则不准抬回去姑母。所有人面对僵局无可奈何。大队来人调解也不行。表姊们哭哭闹闹,山崩海裂一样。我的母亲在大工厂做过领导,站在阶级斗争的高度疏导化解矛盾。为了子女们前程,姑父答应母亲要求,苦口婆心做子女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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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父泪如雨下,抚摸姑姑尸体,手一直不松。四叔走到他身边,嘴蠕动许久也叫不出口。他们毕竟十几年没有说过话。老表们冷眼旁观,看热闹的人猜不出四叔怎么下台阶。

母亲走过去,沉稳机警的说:都是几十年姊妹了,什么事不能商量吗?非要闹得天翻地覆里外不是人让外面看笑话吗/他四叔,你就不能叫一声杨哥/他是咱们姐夫,打断骨头连着筋哪。

四叔哆嗦着,终于艰难的叫出杨哥他姑父。一霎时,姑父松开了手,嚎啕大哭,一遍又一遍的说;我等了二十年,你终于认我了。好吧,叫他老姑回家,回家,再也不折腾了,折腾不起了,大半辈子了。

大老表冷冷的说:你说叫我妈回就回吗,我不同意。我看谁敢动我妈!姑父一下子摊在地上。四叔铁青着脸,愤然回身,头也不回,把姑父甩在那儿。我妈脸都变色了,她恶狠狠地盯住大老表,一句话也不说,大老表凶恶的样子令人不寒而栗。他毫不顾忌的啃着一截黄瓜,答吧着嘴。我妈低沉的说:行,你比你爸有种,有种,那就看看你到底有多大的种。她突然回头,暴喝:他四叔,叫派出所来,咱丢人干脆丢大点。

不等四叔答应,派出所人已经来了,虎视眈眈的注视这难看的场面。

我妈估计也就那么说说,派出所真来人也出乎她的预料,她立刻停止走路。迎着派出所人,语气平稳的问:家里人老了,你们也管吗?人家冷冷的回答;我们管不了人老,可是,对于不是自然规律死去的人,总要问一问原因。特别是对五类分子闹事不能坐视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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