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侧街道不断从身旁掠过,身后的马达声紧追不舍,南柯迅速越过横在身前的警戒线进入修路区顺着路沿左拐进入小巷,然后静静躲藏在小巷的阴影之中,沉默地听着街道上的动静。
一辆摩托车停在了未干的水泥路前,“那只狗去哪了,你有看见吗?”开摩托车的男子询问着车后座的同伴,同伴看了看四周随后摇了摇头说:“没有。”。
“那只狗真警觉,没等我们靠近就跑了。”
“跑了就跑了呗,这儿这么多流浪狗,可有的抓了,继续走吧。”同伴不在意地说,发动机一阵轰鸣,几辆摩托车扬长而去。
“可热死我了!”南柯心想,同时把自己的舌头吐出帮助散热,嗅着气味慢慢走进巷子深处,“中药、白酒、鱼、牛奶、西瓜......狗粮!”。
南柯分辨着空气中的气味,如发现宝藏般笔直从巷口钻出,来到人行街道上。人行街道并没有多少人,给了南柯相对安全的觅食环境,南柯顺着气味往前走了一小段距离后,停下脚步,嗅了嗅身旁的电线杆。
“体型比我小,公的,嗯...它应该很久没进食了。”南柯根据气味分析到,同时快步走向前方的消防栓。“这个体型与我相当,也是很久没进食了,大家都是很久没吃东西了呢,呵呵。”南柯苦笑,待会儿估计又得与恶狗争食了。
面对这种情况,南柯也没什么好办法,身为流浪狗要有流浪狗的觉悟,不可能还和以前一样舒舒服服地窝在家里到点吃粮,做好心理准备,南柯迅速而隐秘地穿过行人稠密的街区,既然决定要争食,那可不能只抢到个袋子啊!
到了地方之后,南柯看到一个巨大的绿色垃圾箱躺在巷子深处,旁边散落着各色鼓起的胶袋,有些没封口的直接将袋里的“美味”漏了出来,几只毛发不齐的流浪狗正杵在那些没封口的袋前寻找可以吃的东西。
南柯从街道慢走入巷子,来到一个垃圾袋前,熟练地扒开袋口,从中衔出半袋狗粮放在了其中一只体型较小的流浪狗前面,用嘴往前推了推示意给它吃,小狗立刻扒拉起了狗粮袋。
此时南柯默然让开身位,让其他流浪犬也能看到狗粮。
其他流浪犬闻到了狗粮的气味于是看向小狗并发现它在撕扯袋子,小狗此时发现气氛有点不对劲,那只给自己狗粮的棕黄色狗正慢慢退去而其他流浪狗正齐齐地盯着自己和自己爪下的狗粮。
察觉到自己身处危险,小狗立刻龇牙并抬高身体发出深沉的低吼,缓步向后退去,此时一只流浪狗动了,它慢慢往前逼近想要逼迫小狗交出狗粮,而小狗已然在它往前之际便一把叼起狗粮袋转身落跑,在场的流浪狗见小狗带着狗粮跑了,纷纷追着出去。
“唉,总算清静了,希望那只小灵缇跑的够快吧,咋这么小就被抛弃了,生活不易啊。”南柯一边感慨一边往垃圾箱上跳,寻找着有没有自己喜欢吃的狗粮。
然而南柯刚跳进去,立刻又窜了出来,一道黑影如变魔术般随着南柯一跃而出。
南柯落地借助前冲之势往前直窜,背后黑影穷追不舍。眼见有堵墙横在前方而周围已无路可走,南柯一咬牙加快速度往墙壁跑去。在快要撞到墙壁的时候南柯迅速收缩前肢成下跪姿态同时尽力往身体左侧摆腰让自己侧滚着撞向墙壁。
南柯只感到一股大力从身体左侧传来,硬生生停住了它高速冲撞的身体。后面猛追的黑影盯着南柯俯下身子,正欲直扑过去,却发现一堵墙突然出现在眼前。黑影此时决计刹不住车,且前方的棕黄色狗竟主动俯下身子,如此好的扑杀机会不能错过!
来不及多想,黑影只得把前爪往墙上一搭,直接承受墙壁的反震,同时前爪迅速往左拨,意图通过转向卸掉冲击并自上而下直压对手!奈何黑影速度实在太快,前肢搭上墙壁却因冲击力过大而无法顺利停住身体,黑影的头还是结结实实的撞在了墙上。
南柯见黑影撞在墙上,死死止住前肢的颤抖迅速起身,猛然抬头朝黑影脖颈咬去。黑影见状迷糊之中本能躲避,然而前肢却因猛烈撞击产生的剧痛无法及时反应!黑影不禁怒上心头,居高临下直扑南柯!由于黑影往下扑时是只有后肢着地,因此四肢着地的南柯无疑有了更高的稳定性,在咬住黑影脖子后,南柯奋力摆动头部,将黑影狠狠摔下!
黑影倒地,死死咬住南柯脖子的同时前爪不断击打南柯并往前推试图推开南柯要命的撕咬!南柯不断猛烈地摆动以撕扯黑影,消耗它的体力,意图让黑影认输。两狗相争,谁的耐力更好,谁就能撕咬到底!谁的咬合力更强,谁就能更快的置对方于死地!
在经历了数十秒的摆动、撕扯、挣扎和僵持后,黑影松开了南柯的脖子,并全力蹬着前后腿试图推开南柯的尖牙。显然黑影已失去了继续对抗的勇气,只想着逃脱南柯的撕咬。南柯松口并往后退去,与黑影拉开距离,大声咆哮,让黑影快滚。黑影见状快速起身一溜烟儿地跑了。
“靠!德国宾莎犬!他妈怎么不给我来条杜宾呢?搞死我算了!”内心崩溃的南柯见黑影逃跑之后,吐出舌头蜷缩着就地躺下,来回舔着自己的前爪,将上面的擦伤清理干净,随后南柯有些不稳地起身,踉踉跄跄回到垃圾箱里继续翻找食物,试图在这里度过一天。
“垃圾箱确实是个埋伏的好地方啊!气味重,不容易被其他狗发现,光线又不好,又有垃圾袋阻挡视线,估计连人都很难看得见,更别说狗了。只要小心点别发出声响,简直就是个舒适的避难所!”南柯惬意地躺下,享受着刚从垃圾袋扒来的狗粮。
“汪汪!”一声狗吠打破了南柯短暂的休憩,“小泰迪?”南柯起身,看着扒拉在垃圾箱边缘的棕红色小泰迪,不明所以。此时从垃圾箱外面看,你会发现一个棕红色的性感屁股正在垃圾箱口展示自己的魅力。
小泰迪是踩着一路堆到垃圾箱口的垃圾袋跳上来的,但是就在要跳进垃圾箱的时候垫在脚下的垃圾袋却滑了下去,小泰迪只好抓着垃圾箱口的边缘,下半身疯狂摆动试图找到可以支撑的地方。
南柯就这样看着小泰迪在那乱叫,然后一点点的往下落,最后小泰迪的鼻尖和小手在“呜咽”的哀鸣中一同消失在了垃圾箱的天际线中。
“哈哈!小泰迪!记得替我向阎王问好!”带着幽默的嘲讽,南柯跳出了垃圾箱,环顾四周,大叫两声,意思是:找我的出来吧!
听到这话,小泰迪和一只贵宾犬款步而出。看着一个雍华贵妇带着一个冒着傻气的少年缓步向自己走来,南柯顿时觉得有些不真切。一个头戴白冠,冠幕侧掩香腮前,脸若狐媚,一犟一笑沁人心的妇人领着一位身披红霞暖色,傻到掉出箱外的少年,这是什么新型气质搭配?南柯站在原地,跟之前一样不明所以地看着慢慢走来的两只狗。
贵宾和泰迪走到南柯面前,看到南柯前爪的擦伤,贵宾率先开口:“需要包扎伤口吗?我是专业的医生。”。
南柯舔了舔自己的前爪,说:“不用了,自己舔着挺好的。请问有何贵干?”。
贵宾尚未开口,泰迪便抢着说到:“嘿,你看我都说了姐姐,这只蠢狗只是运气好罢了,直接派人......”,泰迪还没说完就被贵宾踢了一脚,被示意到一边儿玩去,泰迪只能满嘴嘟嚷着去扒拉袋子。
贵宾转而对南柯说到:“这是明迪,我弟弟,我叫莎曼。这里相遇只是碰巧,刚刚听到你大喊找你的出来,怕你误以为明迪是来找你的,所以来向你解释一番。”
“何必解释,直接走便好,流浪狗哪来这么多规矩。”南柯边转身边说,“我也不会因为你们打搅了我睡觉而去追你们,没那么多精力,你们走吧。”说完就跳回了垃圾箱。
莎曼对南柯拒绝沟通的态度无计可施,便带着明迪往外边走。一条无人的街道,一只黑色杜宾犬出现跟莎曼它们碰头。这时小泰迪实在忍不住,赶到姐姐跟前,仰头望着姐姐,一边小碎步后退对上姐姐的步伐,问到:“为什么不叫德拉叔叔直接擒下那只蠢狗?”莎曼直往前走,并未理会明迪。
明迪求救般看向德拉——那只黑色杜宾犬,德拉快步上前,斥责明迪:“明迪!不要打扰莎曼思考!你刚刚是不是又插嘴了?”。
明迪拉下脸,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退到德拉和莎曼中间,说:“那只蠢狗居然眼睁睁看着我往下掉而不搭把手,德拉叔叔你的话一定可以直接就擒下它的,干嘛要这么浪费时间。”。
莎曼此时开口对德拉说:“德拉,你带上一些伙伴去试试它,切记不要爆发冲突,如果它真能完全听懂人类语言.....再试试友好合作吧。”,德拉点头,随即隐入街头的巷子中。
莎曼顺着街道左拐,神色凄凉地将明迪带入一个胡同深处,语气悲伤中带着些许关怀地说:“明迪,你还记得你是怎么被抛弃的吗?”。
明迪听到这不禁神色萎靡,趴在地上,把头垂在前伸的爪子中间,低语到:“因为我话多,老是惹得其他狗朝我大吼,主人害怕,就把我扔下了。”。
莎曼蹲下,伸出左前爪抚摸着明迪,似是帮它梳毛又似在安慰它,“所以你可不可以试着控制一下自己,不然我也很难让你一直跟着我啊。”。
“不,姐姐!我要一直跟着你!不要再有人离开我了!”明迪急忙抬起头盯着莎曼,伸出小舌头拂动莎曼的脸,表示自己对莎曼有多么的亲昵。
“好了好了,走吧,去跟头领汇报今天的状况吧。”莎曼说完带着明迪消失在阴影之中。
河边桥底,德拉纠集了几只毛色不一的狗,井然有序地沿着河道行进。“拉布拉多,落秋街德国宾莎的地盘,那有一只田园犬,盯紧它,看看它是不是和你一样懂得人类的语言。”。
“?有狗敢去抢宾莎的地盘?”拉布拉多疑惑。
“而且是堂堂正正打下来的。”德拉语气严肃,提醒拉布拉多这次跟踪的目标并不好惹。
“嘿,单打独斗就是不行啊,宾莎这下栽了吧,我去看看是哪个愣头青挑了这根刺。”拉布拉多快步前往落秋街。
“诶,等等。”德拉叫住已经奔出好几步外的拉布拉多,“怎么还是这么急躁,现在狗都绕着人走,单单这样跟踪效率太低了,我带几个同伴引个抓狗人过去,你好观察。”。
“这...风险太高了吧,德拉。”拉布拉多有些迟疑。
“不,正是要给抓狗人一些教训。”德拉发出深沉嗓音,缓步越过拉布拉多,领着其他几只狗隐于河堤。
“唉,莎曼不会同意的。但是...我同意!”拉布拉多先是坐下叹气摇头,但随后就摆起前爪拍在胸口,一脸灵气地追随德拉而去。
密集而急促的肉垫撞地声悄悄拨弄正在垃圾箱里酣卧的南柯的耳朵,随着声音愈大,拨弄则愈有力。然而,摩托机车只要低音咆哮一声,便可直接支棱起南柯的耳朵,远胜拨弄千万倍。
南柯立刻坐起,细细听着街外动静。只听见外头脚步声时急时缓,时轻时重,摩托之声亦步亦趋,同样变化万端,脚步延绵不绝,轰鸣此起彼伏,但他们都有一个特点——离南柯越来越近!
南柯警觉起立,两三步跃出垃圾箱。南柯跃至空中,正巧看到一只黑色杜宾急刹在巷口。杜宾前身压低,后身高翘,保持着急刹与前冲的姿态,一圈拉着黑色塑胶网的钢圈紧随其后,正对着杜宾罩去。杜宾前后腿同时发力,在钢圈落到它身上前闪了出去,南柯此时也刚好落地。
“嘿,这下你可没路跑了吧。”两个带着褐色厚皮手套的青年下车来,一人手拿高出一头黑色网兜,一人手持等身的包塑钢丝套索,从巷口慢慢朝里逼近。
路灯打在捕狗人的背上,令人看不清他们的脸上究竟显露着怎样的狂热,拉长的人类影子将本就高大的他们衬托的更加不可一世,无论是人类本身,还是他们的影子,都在一步步蚕食巷子里不多的光明,杜宾的影子如同它的本体一般不断退却拉长,直到敌人的影子彻底将它主人覆盖,它也就消失了。
然而,一丝不安渐渐攀上两位青年的心头,他们后知后觉地发现地上多了几道原本不应存在于这次博弈的狗影,两人面面相觑,彼此应证着各自的不安,灯光从他们中间穿过,照耀在杜宾的脸上,显出它狡黠的目光和微笑。
捕狗人把工具握的更紧了,只不过这次不再是远远的伸出去,而是架在身前做防御姿态。两位青年胆怯紧张地转动眼珠,生怕看漏了哪只狗,给它以可乘之机。他们被群狗逼至墙壁,明显已退无可退,可双脚却不闲着,既不能退后,那就发抖好了。
然而,狗狗们并未发起进攻,只是盯着捕狗人不让他们逃走。只见杜宾低声呜叫,位于巷口的狗随即让开一个口子。两青年见状,当然是迫不及待地从豁口退出,丢下摩托车仓皇逃走。
紧接着,所有的狗摆成半圆阵,将垃圾箱半包围了起来,杜宾走上前,冲着搭在垃圾箱边缘看戏的南柯叫道:“下来吧,有事找你。”。
南柯原本是已经跳出垃圾箱的,但随后见形势不对,趁两个捕狗人还没看见自己又跳回了垃圾箱,后边察觉形势有所变化,便扒拉在垃圾箱的边缘上看起了戏。可看这阵仗,刚刚明显是一起有预谋的事件,而现在,这阵仗要冲着自己来了。
南柯落下来,笑容满面,开口称赞:“好胆识!好计谋!孤身一人诱敌深入,再群起而慑之,佩服!佩服!不知壮士意欲何为啊?”。
杜宾无语,没想到这只田园犬讲话这么拐弯抹角,还文绉绉的,真想揍它啊。按耐住吐槽的心情,杜宾开口介绍自己:“我叫德拉,是人类与狗和谐友爱互助协会的警卫,我代表协会邀请你加入我们。”。
“额哈,幸蒙贵会抬爱,只是”南柯瞅了一眼站在德拉身后的警卫们,强压着紧张不安的心绪说道:“在下无一技之长,恐辜负了贵会的厚爱,实是不敢轻易答应。”。
“诶,你有没有一技之长,我们当然知道,你说了不算。若使得明珠蒙尘,便是我们的不对。不过,你若是不愿意,不必强求,今天就当认识认识,以后还会有机会的。”德拉绞尽脑汁,终于挤出了一句听起来比较符合南柯交流风格的话,殊不知南柯是故意用这种话来推辞德拉的,它与莎曼说话的时候就不这样。
正当德拉领着一众狗狗们要离开时,南柯和拉布拉多同时都捕捉到了远处传来的人类微弱的交流声。
南柯立马就听出了这是刚刚逃走的捕狗人呼叫增援的信息,“不出五分钟,这周围街区的捕狗队都会协助封锁掉这条街道,不行,得赶紧躲起来。”南柯转瞬便想逃,可是看着即将出到巷口的德拉,南柯在犹豫该如何提醒它们。
拉布拉多只能勉强听懂一些基础的人类音节,当它听懂其中有“同伴”二字的意思后,便是与南柯一般紧张起来,以至于它都忘记去观察南柯的反应,而是匆忙地朝德拉靠拢,想告诉它这则紧急的消息。
德拉也听到了人类交流的声音,但是却完全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然而,有一个声音是它懂的,就是那该死的通讯产生的电流杂音,这种熟悉的电流杂音让它瞬间就明白了这是人类呼叫增援的信号。
“人类...真是死性不改。”德拉咬牙切齿。虽然知道会有其他捕狗队在短时间内过来这边,德拉依旧沉稳地往巷口走着,一边示意脸色急切的拉布拉多不必靠前,一边观察着南柯的举动。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德拉走得越来越缓慢,它也快沉不住气了。即使它走的再缓慢,也几乎就到了巷口。最重要的是时间,它们需要时间分散逃离,它不能拿全队的性命来赌南柯能听懂人类语言。
南柯看着领头的德拉抬起即将迈出巷口前足,这一步要是踏出去,就意味着德拉它们将会暴露在街道的灯光之下,届时捕狗队一来,它们将无处遁形。而且这一步踏出去,几乎就证明了德拉它们根本不知道会有其余捕狗队前来支援,除非它们就是愿意呆在笼子里。
“不能因为我的无端猜疑就让它们身陷险境!”南柯无疑无法面对自我的内心谴责,德拉先前没有仗势欺人的做派同样赢得了南柯的好感。下定决心后,南柯立刻叫住了德拉:“等等!”。
“呼~”,这一声“等等”,同时让南柯、德拉和拉布拉多松了一口气。德拉转过头来,故作镇定,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南柯犹豫片刻,开口说:“我觉得你们从巷口出去不安全,刚刚那两个捕狗人很有可能叫增援来,毕竟这里这么多狗,抓一只狗不少...额啊啊干嘛!”。
南柯没想到德拉竟然在它说话的时候急速冲向自己,只见黑影从身旁一闪而过,雄浑的叫骂在耳旁炸响:“你小子听得懂人话还TM还给老子装!快跟我来!捕狗队来了!别跑不掉了,你小子。”。
“妈的!套路我!”南柯悲愤地跟着德拉走街串巷,逃离追捕。
南柯跟随德拉一众上房揭瓦,下地钻洞,飞檐走壁,闪展腾挪,总算摆脱了几支捕狗队的围堵。几声挣扎狂吠从街道传来,使德拉更是心烦意乱。同伴被捕,这件事德拉难辞其咎,其他分散逃离的狗开始陆陆续续集中在德拉身旁,均四肢震颤,气喘吁吁。
德拉见状,只好打消前去营救的想法,默默祈祷着落网的同伴能多撑几日,不要被笼子吃掉了神采,找到了南柯,人狗和解的目标仅一步之遥。
德拉在众狗的身影中寻找南柯,走到它跟前,强忍怒气,却仍然流露出一丝警告意味,说:“你听好了,今天为了你搭进去几个同伴,待会儿跟头领的对话,你最好能体现出你的价值,否则,我搭上自己也要把你送进收狗站跟它们搭个伴。”。
“这不怪我啊,谁叫你要和我玩的。知道捕狗队要来了还杵着不跑,怪我?”南柯一点儿不背这个锅,这个大锅一扣下来,还没进门就先欠下债了。
德拉回头瞪了南柯一眼,没有说什么。它的本意并不是推卸责任,只是想为后面的谈判多加些感情牌,而且这狗忒不老实,必须敲打敲打。
“跟上来。”。
南柯和其他的狗应声而动,跟着德拉。
随着众狗七弯八拐,南柯偷听到了些人类的交谈。
“现在抓到一只大狗送进收狗站能有两百元诶。”
“又涨了?走走,刚刚听说附近有一大群狗,要是运气好碰到一两只落单的,这个月饭钱可就有着落了。”
“这大晚上的。我累了,你去吧。”
“我一个人哪敢去啊。你是前几天抓到了只狗,不担心饭钱,可我还得吃饭呢。走吧走吧,抓到了请你吃顿好的!”
等到摩托轰鸣盖过交谈,逐渐远去,南柯等狗方才显露身形,挨个穿过街道。街道上人影奚落,一只只狗擦着路灯打在水泥地上的光圈行动,不敢再踏入那片原本由它们和主人共享的辉光。
终于,德拉来到一座名为雪奈的公园,它遣散伙伴们,让它们隐匿在公园各处,只留下拉布拉多和南柯跟着它。德拉需要等待公园的游人退去,那个时候,雪奈公园才是属于人类与狗和谐友爱互助协会的。
“小镇的人似乎多起来了。”拉布拉多开口打破沉默的气氛,极其小心。
“天天有人过来抓狗,人能不多么?”南柯没好气地嘟囔着,它非常担心自己现在的处境,杜宾居然把它们带到人类聚集的地盘,这让南柯异常不安。
“莎曼?”,一个具有深刻印象的身影出现在南柯机敏的视线中,莎曼蜷缩在灌木丛阴影下,目不转睛地盯着公园的中央喷泉,不时莫名扩张的鼻头传达着它的紧张。南柯顺着莎曼目光寻去,竟发现明迪正在喷泉边上立起双足于边缘行走,甚至还能蹦跳自如。
在被明迪惊人的平衡能力震惊之余,南柯也不得不感慨莎曼带着这么个孩子应该也挺难的,明迪脸上洋溢着的纯真笑容是它们这些已经领教过捕狗队厉害的狗无法再对人类展现出来的表情。
与此同时,一直坐在明迪对面摆着头晃着腿打着拍子鼓着掌的小女孩也蹦起来,跳着到了明迪跟前,举起粉嫩的双手,攥着拳头,学着明迪跳了起来。白色凉鞋与棕红小爪上下交错,柔弱小手和毛茸细爪共指星空,银铃般的笑声和着轻轻摇动的青色花边裙,幼小的心灵连结于此。
感受到小女孩热情的明迪跳的更欢了,它蹦下来,朝女孩欢快地叫着。但女孩的反应并不像明迪预想的那样美好,小女孩猝不及防,连着后退几步,结果后脚绊前脚摔倒在地,哭泣不止。明迪上前安慰,女孩却哭的更凶。女孩母亲十分紧张地将女孩扶了起来,弯腰将其护在膝下,右手则往肩袋里伸,试图找到手机通知捕狗队,同时踢腿以驱赶明迪。
德拉看见女人将手机拿了出来,便也明白这是要叫捕狗队了,只得从藏身处冲出,奔向明迪并辅以大吼。女人见一只大黑狗咆哮着朝自己袭来,肝胆俱裂,大声惊呼,完全顾不上从发抖的手中滑落的电话,急忙抱着孩子往人多的地方躲避。
德拉如此高调的举动自然引得公园诸人的注目,一些胆子大的人已经拿着地上捡的石块或随身携带的水壶慢慢靠近,意图阻止德拉进一步伤害女人。
德拉当然不想伤害女人,它快速来到明迪身边,迅速带着明迪逃离这座逐渐被恶意浸染的公园。
经过明迪和德拉这么一闹,雪奈公园的游人们顿时没了兴致,或许是刚刚的事件提醒了他们晚上出门有被流浪狗袭击的风险,大家都匆匆回家了。
南柯此时站在莎曼身旁,将正要冲出去的莎曼挡了回来,好言劝慰道:“明迪没事,德拉护着它呢。你看公园也没人去追它们,应该很快就回来了,等等吧。”。
“让开。”莎曼没有注意,先是撞在了南柯身上,随后才发现是那条头领要找的田园犬,但现在情况紧急,它没有心情做什么欢迎仪式,简单的呵斥过后,莎曼便想着绕过南柯出去。
然而南柯就是一堵移动高墙,无论莎曼去往哪个方向都堵在它面前。
莎曼于是停下来,眼神冰冷,直视南柯的眼睛,坚定倔强的面容下,吐出恶毒的音节:“你莫不是对明迪怀恨在心吧?就为了报复它对你的谩骂,你就要让它被人抓去吗?”,愧疚异常的莎曼丝毫听不进南柯的劝告,一时间莎曼所积累的负面情绪如同找到了宣泄口般化作最诛心的言语去攻击任何横档在面前的阻碍。
右耳杂乱湿润的绒毛随着莎曼焦躁不安的碎步翻动着,南柯清楚知道先前莎曼是如何揪心地咬住自己,又是如何强迫自己扭过头去,以暂时止住那颗守护之心,只是现在看见明迪仓皇出逃,莎曼已没有办法抑住自己。如此情形,南柯无言,眼下不是能用道理说服莎曼的时候,它索性坐了下来,以示决心。
“让开。”莎曼呲牙,愤怒之气从齿间漏出。
“莎曼。”拉布拉多紧赶慢赶,终于赶在莎曼攻击南柯前叫住了它。
“拉布拉多,你也要拦我么!”莎曼回头,看往拉布拉多的方向。然而莎曼发现拉布拉多并不是独自来此,其身后还跟着一只狗,等看清这只狗的模样,莎曼的怒气便被强行压下,只剩下庞大的哀怨在孱弱的身躯里打转。
南柯见怒气正盛的莎曼转瞬萎靡,惊奇到拉布拉多居然有如此大的能量,正想问问它是怎么做到的,可当南柯真的朝拉布拉多的方向看去,当那个熟悉的轮廓显现在南柯眼前,令人头晕目眩的精神冲击接连在南柯脑内摆荡,而现实的重锤压的它胸口直喘不过气。
“小牧?!”南柯惊呼。
每当南柯意识到自己在做梦的时候,他的梦也就快结束了,但这次的苏醒格外迅速,究其原因,除了看到自家狗子居然出现在梦里而自己还认了出来,更重要的恐怕还是小牧正在给酣睡的他做着“心肺复苏”。
“和啊(吸气),咳咳。”南柯睁开眼睛,硕大的黑色鼻头正往下移出视野,耷拉的眼角带着忧郁的眼神逐渐占据视线中央,而那双特别能显示德国牧羊犬活泼精神的立耳依旧展现出了它灵动的本性,向上刺出眼界。
“嗯...”慵懒的嗓音从南柯喉间散出,南柯抬起左手揉抓着小牧的脖子,半睁着眼说:“小牧,你想告诉我什么啊?”。
“什么小牧想告诉你什么?还上不上学,快起来吃早餐。”南柯母亲在门口催促,“来,小牧,吃饭了啊。”。
小牧闻言,跳下床,跟随主母来到客厅,独留南柯一人在房中与周公周旋。
“怎么?昨晚没睡好啊?”雪儿看见一进教室就哈欠连天趴桌子上连作业都不拿出来交的南柯,明知故问起来。
南柯稍稍往右扭头,给了雪儿一个白眼,继续磕在双臂交叉形成枕头上。
“诶诶,早读了。”过了一阵,雪儿拍拍南柯,示意他拿书出来,南柯没有动静。
“诶诶,老师来了。”又过了一阵,雪儿直接拿着笔帽往南柯腰上捅,不知道南柯是被捅醒的还是被“老师”二字惊醒的,反正这次他是醒过来了。
“铃铃铃”,强打了一天精神,南柯总算熬到了下午放学,幸亏有午睡帮助他缓解一下困倦,否则还不知道今天要被点名多少次呢。
回到家,听到开门声的小牧依然很乖巧地摇着尾巴,上蹦下跳地欢迎南柯。南柯照例淘米做饭,简单清洗一下蔬菜,解冻冰箱里的肉,等待父母下班回家。
小牧一直蜷在南柯脚边,南柯去哪它去哪,很是护主。它是两年前南柯刚上初中那会儿从楼下某个不知名的角落捡来的,南柯那时只是好心给了个小笼包给它,这家伙就傻傻地跟着南柯回家了。
南柯当时害怕极了,还以为这狗要抢他手里的包子,是一路跑着回去的。后来南柯估摸着自己要是再跑快点,就没小牧什么事儿了,它都饿的追不上。
好在南柯摊上个跟自己差不多的爹妈,南柯和他爸妈一合计,就把小家伙留了下来。南柯一家人那时没想这么多,根据以往农村养狗的经验,这剩饭剩菜往哪倒不是倒啊,养条狗又不费什么。
后来,历经登记、疫苗、兽医等流程的南柯父母发出了“这城市养狗和农村养狗还真是不一样啊”的感慨。然而即使麻烦,他们也依旧对文明养犬深表认同,并认为这是人与狗一起长远走下去的基础。
再后来,南柯才了解到他捡到小牧的那个时间段,社会正风行德牧潮流,但一些人买回去后就弃养了,同时由于缺乏相应的回收机制,导致后来一段时间内频繁有流浪狗出没。
打理完厨事的南柯搬来小板凳,坐在自家的阳台上。下午五六点的阳光虽不如正午毒辣,却依旧耀眼,小牧蹲坐在南柯面前,来回晃动的尾巴扫动着花盆中向阳的植株。阳光洒落在地上,南柯捧起余晖,给小牧清洗身体,试图冲淡雪儿留在自己脑海中的话:
“最近恶犬伤人的事件越来越多了,有人管的尚且如此,那没人管的......唉”
“什么时候才能没有流浪狗啊。”
“是啊,什么时候才能没有流浪狗啊。”南柯洗完澡砸在床上,沉沉睡去。
“什么?什么时候才能没有流浪狗?”一只中华田园犬不可置信地看着它眼前的德国牧羊犬,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人类与狗和谐友爱互助协会的头领就是小牧,这也是为什么一开始莎曼就知道南柯通人言的缘由。然而,南柯现在得叫它牧野,因为它并不等同于南柯家的狗子小牧,在这次梦境里牧野更加朦胧、更加难以辨认,模糊的外形令南柯丝毫不能将牧野和小牧联系起来,但南柯潜意识里就是知道它叫牧野,是一只德国牧羊犬,这是南柯自身都完全没有意识到的事情。
“流浪狗不好吗?不适应自己脖子上没有链子么?”南柯非常直白地道出内心疑惑。
“只怕我们很快连流浪狗都做不成,只能变成孤魂野狗了。”牧野叹气。
“那就离开人类的领地,去大自然搏杀去!”南柯愤慨,它从来都不认为狗是无法离开人生活的,如今的状况只是人类强行让狗承担他们所犯下的过错——将狗带入人类的领地。
“罢了罢了,我无意与你争论理念对错,但是我请求你帮助我们与人类沟通,人与狗的误会不能再扩大了,否则我们将彻底失去在人类社会中生存的根基。”牧野将黄黑相间的头微微低下,等待着南柯首肯。
南柯没有着急表态,它先是来回踱步,从喷泉到离喷泉十步之外的低矮灌木丛,来回三遍,接着又从喷泉到二十步远的名人雕像,来回四遍。
牧野没有催促,只是安静的等待。它不得不承认对于狗来说,人类的想法难以捉摸,与人类接触具有非常大的不确定性,所以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毕竟与人类沟通意味着将自身完全暴露在人类的视野下,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
南柯徘徊的距离越来越长,来回一次所耗费的时间不断增加,直到最后徘徊的终点离公园大门不到十步之遥,它瞬息发力,风驰电掣,溜之大吉。
“就这样让它走了?”莎曼来到牧野身旁,低声问着。莎曼经过短暂的挣扎,已经平复了焦躁的内心,况且它相信牧野在事情结束后一定会和它一起寻找明迪。
“南柯不信任人类,也不信任我们。”牧野叹息,“它现在还不明白,狗永远都是相对于人而言的。”。
言毕,牧野开始小声嚎叫起来,犹如歌曲的前奏,紧接着,不同声色的微弱嚎叫在公园回荡,共振成同一种意志。
“伙伴们,今晚是我们在雪奈公园共同度过的最后一个晚上,但这只是漫漫长夜的第一个夜晚,既然使者不愿意为我们架起沟通的桥梁,我们只能用生命洗清血月,为最终的和解筑起桥墩。”牧野低吟,再由莎曼逐一传递。
南柯并没有听到牧野的低吟,即使听到了,恐怕也只会对这种宗教般的说词嗤之以鼻。它借着夜色的掩护回到落秋街,回到自己的安乐窝中,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临睡前嘴里还嘟嚷着:“和人类沟通?疯了吧,它怎么不让我去死?”。
牧野和莎曼在雪奈公园与所有同伴一一道别之后,一同游荡在寂寥无人的街道找寻德拉与明迪。
两只狗一会儿在墙角嗅嗅,一会儿在路灯桩子下闻闻,牧野在沿途留下自己的气味作为指示,而莎曼作为一只经常跟随镇长出镜,有过良好训练的模特犬,已经完全做不出这种在人类看来是随地大小便的粗鄙行为,它只能张着空洞的眼眸四处索摄,期待明迪出现在面前。
牧野将抬起的右后腿搭在电线杆上,侧耳细细听着两条街道外杂乱的奔跑声,耸立的双耳一颤再颤。牧野与看向自己的莎曼对视一眼,搭在电线杆上的后腿猛一用力,朝着声源弹射而去。
“会有可能是德拉它们吗?”落后牧野两个身位的莎曼急忙问出,自己虽然尽力在跟上牧野,但是距离依然越拉越大。
“我必须先赶过去,你后面赶来隐藏好自己,切记先藏好自己!”牧野出声,加速前冲。
牧野声音尚未消散,身影便已消失。莎曼只恨自己不如牧野那般身强力壮,甩开粉舌,极力飞奔。
德拉此时尚不知道牧野正在往此处赶来,身后四条穷凶极恶的罗威纳呈半包围式对它穷追不舍,德拉虽精疲力竭,仍勉力支撑不倒,可速度却是越来越慢,罗威纳满嘴的腥臭几次触及到它后腿,都被它躲闪过去,然而一口接一口,尖锐的牙齿终究将德拉的劲腿狠狠钳住,靠在德拉上背部的明迪当即被甩了出去。
明迪在地上翻滚几圈后起身,还没站稳,就看见倒在地上的德拉猛踹正在撕咬后腿的罗威纳,后面还有三只罗威纳争先恐后赶来。
明迪吓得什么都做不了,它往左边迈步,喊一声:“德拉叔叔!”,又往右迈步,又喊一声:“德拉叔叔!”,可明迪它明明想往前走,走到德拉叔叔面前,走到那只罗威纳面前,狠狠地咬它,咬废它,咬残它,咬死它!但它还是往左迈了步,喊一声:“德拉叔叔。”,又往右迈了步,又喊一声:“德拉叔叔。”。
牧野清晰听见明迪高呼德拉之名,接连越过几道低矮石墩,卯足了劲撞向攻击德拉的罗威纳,罗威纳见有烈犬攻击,松开德拉的腿,转而咬向牧野,却被牧野的冲击力撞至墙根。
德拉踉跄起身,站在牧野身旁一同对敌。
“走,不要拖累我。”牧野紧咬牙关,从齿缝中挤出声音。
德拉诧异,瞟了一眼牧野,表达出疑惑:四条罗威纳,你要单打?
“打不过,搬救兵。”牧野精确自己的意思。
“你让明迪去。”德拉给出另一个选择。
“哪那么多废话,你看明迪像是跑得动道儿的样子吗。”牧野反驳,这次,德拉听完没再说话,直接扭头走了。
“再见了,德拉。”牧野默念,随后左右拦截,将欲追德拉而去的几只罗威纳阻挡下来。“剪耳断尾,垂涎欲滴,目露凶光,血染皮毛,全是斗犬。”牧野在心中下着判断,哪怕全是斗犬,它依旧沉着,牧野只是惊奇于斗犬竟也有如此组织。
“斗犬向来独来独往,两相遇见,不死不休,怎会有四只同时攻击德拉?莫非...”牧野正思索着,其中一只罗威纳突然发难,往牧野前腿咬去,牧野后跃,躲闪开来,殊不知另一只罗威纳早已等候多时,借着牧野立足未稳之际,咬其后腿,牧野吃痛。众狗见状,一拥而上,伤其要害。
另一边,莎曼、明迪和德拉三人正分头去找同伴。莎曼和明迪找到了拉布拉多,先赶到集合点,德拉由于后腿受伤,行动缓慢,找到了两个小弟,让它们先行赶往集合点与莎曼它们一齐去支援牧野。
等德拉心急如焚赶到现场,五具开膛破肚的尸体,抱头痛哭的莎曼与明迪,游荡沉思的拉布拉多和两个转身回避的小弟,这样一幅景象扭曲地钻入德拉双眼。
德拉闭上双眼,五具尸体依旧浮现在它面前,破碎的内脏和着沙子浸润在红色的血泊,莎曼和明迪的泪水不断稀释着令人心碎的红,小弟们看着自己,面露无奈,显出猩红的舌头,拉布拉多每一步都踩在血泊之上,激荡起一圈圈涟漪。
德拉睁开双眼,景象变得更加真实、细致。事实并不会根据它的睁眼闭眼而做出任何改变,实际上,反而是残酷的事实正改变德拉闭眼后的想象。
德拉木然地往牧野尸体走去,叼起牧野残破不堪的尾巴,拖动牧野的尸身一直走一直走,期间几次因伤腿摔倒在地,德拉也只是爬起来,继续叼着尾巴,拖着牧野的尸身。
“让你们老大自个静静吧。”拉布拉多来到小弟们身后对它们说。
看着德拉萎顿的身影逐渐远去,拉布拉多不自觉叹了口气:“能让德拉主动俯下挺拔身姿的,也只有牧野了。”,接着,拉布拉多拱起莎曼和明迪,三人一起远离这是非之地,前往雪奈公园,也是德拉要去的地方。
待众狗远去,一只潜藏在暗处的比特犬来到血泊面前,舔食血液。“多么甜美的血腥!它们居然任由这些山珍海味遗留在此,真是不可饶恕!”强烈的血腥刺激令比特犬壮硕的胸部肌肉颤动,格外分明的肌肉线条让其连啃食的动作都充满了力量感,仿佛在这副结实紧致的身躯里有着无穷尽的力量随时准备爆发。
“美味,真是太美味了!刚刚为什么不去杀了那只拉布拉多!你还可以吃更多的美味!”
“它几次往这边看,差点就发现我了。当时它们这么多人,哪里打得过?”
“你是无敌的!谁打得过你?看看你的肌肉,体会体会你的力量!好饿,再多吃点!”
“少吃点!一天只能吃一顿!吃生肉!打赢了才能吃!”
“我赢了啊!牧野那家伙终于死了哈哈,它死了哈哈!”
“又不是你咬死的,如果不是你口中的四只罗威纳怕了你......”
“闭嘴!”比特犬突然狂吠一声,碎肉从它嘴角掉出,四周空无一人,未见一狗。
曙光初现,东方既白。
雪奈公园,中心喷泉旁,德拉僵着缠上绷带的后腿站起身来,它待了整整一晚上,想通了。喷泉池里涌动着淡红色的水流,不时有内脏碎屑翻涌起来,牧野沉在池底,历经洗涤,一遍一遍。
是德拉把牧野的尸体放进了喷泉池,这个牧野生前最眷恋的地方。德拉看着喷泉上人牵着狗指向远方的雕像,道:“去他妈的人类与狗和谐友爱互助!牧野我告诉你,你错了!你的死就是对这理想最大的玷污!你的尸体将污染清澈的泉水,而泛红的喷泉会告诉每一个来到这个公园的人类:是他们!亲手葬送了人与狗的未来!”。
说完,德拉干净利落地转身离开,它发誓自己绝不再踏进雪奈公园——这个葬送理想之地。
莎曼想叫住德拉,却看见拉布拉多摇头阻止。
明迪直接上前,叫喊着“德拉叔叔”,挽留之意溢于言表。
“明迪,记住,没狗护着你了。”德拉语气冷峻,分明是不容商量的态度。
明迪为德拉的决绝所慑,退缩不语。
直到德拉一瘸一拐走出公园,莎曼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疑惑,冲拉布拉多问到:“为什么不让我拦住它?”。
“德拉对人类的理念与我们本就不同,是牧野和它的交情,才让它留在协会,现在牧野死了,它也没了留下的理由。而且你也听见了,牧野的死让德拉对人类的怨气更大了,我怕它以后做出什么与协会精神相违背的举动,走了也好。”拉布拉多柔声道。
“而且......”拉布拉多还想继续说下去,却在犹豫该不该说。莎曼不知道拉布拉多后面要说什么,如果它知道了,绝对不会让拉布拉多再说下去。
“而且什么?”
“而且,我想,我也是时候该走了,我的意思是脱离协会......”拉布拉多见莎曼就要打断自己说话,急忙提高音量并加快语速,“你先听我说,莎曼,你先听我说。牧野要走的道路,注定是一条艰苦卓绝的道路,是需要无数同志舍生取义的道路,所以协会对于成员精神一致的要求是很高的。时至今日,我觉得我已经不再具有这种精神。”。
“怎么会?拉布拉多,你不是依旧很热爱人类吗?”莎曼关切地回应,语气中透露着肯定。
“不,不再是了,莎曼。牧野的死让我重新审视我对人类的爱,我的爱恐怕早已随着主人的逝去而逝去,我以为我能找回来,但事实上,只是牧野耀眼的光芒遮蔽了我的双眼。当牧野死去,光芒不在,我才骤然发现,我早已身处一片漆黑,或许我早该陪着老人家一起进入火海,而不是残存至今。”
“没有时间了,莎曼,就快有人要来公园了。能够坚定践行牧野理念的,只有明迪,它必须成为像牧野那样有着强大理论自信的头领,这样你们才能如同一面旗帜,不断聚集同志,继续走下去。还有那只田园犬,我亲眼见识它真的听得懂人话,牧野这条路要走通,田园犬必不可少。最后,如果你们遇到了什么困难,可以来香叶街找我,走了。”
在唠叨完一大段话后,拉布拉多离开了这个它曾深信不疑的协会,前往自己记忆中的港湾——香叶街,并祈祷着莎曼和明迪永远不要明白那两枚能刺破它们对人类真挚感情的毒针。
南柯正睡得香甜,丝毫不知道仅是一个晚上,人类与狗和谐友爱互助协会就产生了如此巨变。
然而,狗与狗的境遇总是交织在一起的,没有谁能置身事外,人与狗,人与人,尽皆如此。那些妄图超然世外,以为不问世事,便能够独善其身的,只怕最后会被变化无端的世事砸的头破血流。
瞧啊,那南柯的美梦,就要被这第一件事,给砸碎了。
落秋街南柯所属垃圾箱外,犬吠不止。南柯于垃圾箱内严阵以待,刚被吵醒的它完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它感觉自己被围攻了,但这何须感觉,箱外那令人胆寒的来自四面八方的乱吠难道还不足以证明吗?
“进去。”德拉对站在它身前的宾莎犬说,身姿挺拔。
“它真的在里面吗?”宾莎有些怯懦,举着前脚犹疑不定,意图和德拉讨价还价。
“进去。”德拉面无表情,只是重复这一句话,而挺拔的身姿愈发高耸。
宾莎悬在半空中的脚最后还是选择往前踏去,它轻敏地跨出两三步,带着沉重的心绪,跃进垃圾箱。几乎是同一时刻,狗斗声在垃圾箱内四处乱撞,回响甚大。
没一会儿,宾莎追着南柯窜出,双方在地上扭打撕咬起来。前爪互搭,两腿直立,两狗都死死咬住了对方的脖颈,缓缓周旋起来。
“又见面了,南柯。”德拉没有在南柯一出来的时候就出声,而是放任宾莎和南柯互咬,直到南柯看见了它,眼神涌出不可置信与莫名怒火,德拉才不紧不慢地打起招呼。
南柯无暇分心,纵有一腔怒火灼烧,也得先挣脱宾莎的束缚,于是南柯咬的更紧,更深,把对德拉打扰自己平静生活的愤怒也一并施加在撕咬之上。
南柯旋了几圈,每每与德拉对视,眼神均狰狞噬人。
“松开。”德拉预估双方耐力应该都消耗的差不多了,发出指示。
南柯和宾莎都没听德拉的。
“松开。”德拉再次说到。
南柯和宾莎依旧没听。
“呵,松开。”德拉三度发声,围在南柯和宾莎周围的德拉小弟一个个呲牙咧嘴,跟着德拉一同低吼。
见到这阵势,南柯和宾莎才慢慢地,一个阶段一个阶段地松口:先是宾莎松了些力,但仍咬着,接着南柯也卸了力,牙齿却还搭在宾莎身上,后来换宾莎不咬了,也只是搭个牙齿在南柯脖子上,最后双方谨慎地分开,互相大叫几声,一场争斗就此落幕。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德拉,你几次三番过来扰我清梦,你想干嘛?”南柯刚消停下来,立刻就消停不下来,质问德拉。
“我看是有狗贵狗多忘事啊,哈哈。”德拉顾视左右,调笑南柯。
“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什么吗?如果你不能体现出你的价值,我搭上自己都要把你送进收狗站跟我兄弟做个伴。”德拉一改轻佻态度,这句话说的又急又快,伴着它不断前倾的巍峨身躯,直叫狗心生退意。
“选吧,死在这,还是死在收狗站。”德拉收回威压,轻描淡写地说。
南柯眼神飘忽,左右不定,围在它身边的六只杂毛狗全都喘着粗气,只待德拉一声令下,就可将自己分尸,厚重的呜声从南柯肺部扩散而出,转而又平息下去,“为什么?”南柯想死明白些。
只见德拉走到南柯面前,附耳低语:“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牧野死了,你曾说去大自然搏杀去,我杀你,与你何干,这,就是大自然。”。
言毕,南柯双颚打颤,凶相顿消,瞳孔极致地扩张,足以让任何潜藏其中的神采逸散的一丝不剩,一股发自心底的凉意完全将怒意浇灭下去,连带发热的身体也渐渐冰凉。
它既对突如其来的牧野死讯感到惊讶,更对自己的天真感到惊惧,“自己会是下一个牧野?自己会不会在今晚或明天突然死去?德拉真的要杀了自己吗?自己还安全吗?自己还活着吗?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这样的疑问如同梦魇之音环绕在南柯脑内,使其欲罢不能。
德拉看见南柯这副模样,未作表态,只是对周围说一句:“走吧,它说它想死在收狗站。”便转身带着众狗四散离开巷子。
不多久,一个穿着环卫工人服饰的卷曲棕发的中老年发福男子领着自家儿子和他的好友一起来到巷口。
“诶,不对啊,我早上过来收垃圾的时候还看见这里有很多流浪狗的,少说有七八只,怎么现在只剩一只了?”中老年男子说。
“唉,爸,狗也不全是傻的,管它几只呢,有一只抓一只吧。”青年边说边和好友拿上捕狗工具干净利索地将南柯抓了起来,兜在网里。
“诶,晚上记得请我喝酒啊。”男人朝远去儿子的背影叫喊。
“知道了,今晚香格奈尔酒吧见。”
等南柯回过神来,才发觉它已被套索套住了脖子,正被人拖进收狗站。南柯拼命止住自己往死亡深渊坠落,却无济于事,最后被工作人员拉进挤着五只狗的大铁笼里。
满地的尿渍、杂乱的粪便、仅剩一口的狗粮、随处可见的血液以及令狗畏惧的疾病的味道,流浪狗的最终归宿让南柯第一次对流浪狗的境遇有了全面的认识。其实,进到收狗站的流浪狗实际上不能叫流浪狗了,至少它们并不是在流浪,在小镇全面禁止养狗的镇规下,收狗站的狗只有等死这一条路,所以它们完全可以被打上死狗的标签。
日头斜照,正是早上八九点之时,工作人员进来清洗犬舍。高压水枪肆意喷洒,去除污垢,南柯一个劲迎着水流,强劲的冲击至少从外部给了它力量,让它觉得自己还活着。
这时又进来一个又瘦又高的工作人员,身穿蓝白工作服,套着雨靴,跟随着清洗犬舍的工作人员,与他闲聊起来。
“这怎么还没满?屠宰场那边等着要呢。”
“不知道啊,这些天送来的狗越来越少。”
“要不改小一点吧,再等下去,这狗都没什么肉了。”
“改?我可不敢。”
“哎呀,这本就是临时搭的收狗站,做给那些人看的,谁计较具体大小。撤掉几个空笼子,或用杂物堆满,这不就可以再出一批狗给屠宰场了嘛。”
“再等几天吧,也不差多少了。”
“等几天?现在每天送来的狗有多少只?要等几天才能补满这个收狗站?你知不知道镇里都敢给捕狗队提价了!一只两百!这说明什么?没多少狗可以抓了啊兄弟,这镇上的狗就这么多,抓完就没了,到时候这收狗站也得撤掉,你我工作都不保,不趁现在多弄点钱,以后怎么办?”
“唉,行吧行吧,今天下午出完它吧。我估摸着下一批也攒不够数量了,关门不收算了。”
“欸,这就对了。但是这收狗站可不能关,你关了就是明着跟人说不干了,到时候被人炒了可别说哥没提醒你,能多拿一天工资是一天,凑不够的那一批等镇里要撤掉收狗站的时候再丢给他们去解决。我们呐,拿多少钱干多少事儿,不操这份心。”
“可我觉得我拿的钱蛮多的嘿嘿。”
“你比着以前没工作的时候,那是。可你觉着镇里的人知道我们卖狗给屠宰场么?你知道外面如果有人知道我们收狗站做这件事之后会有什么反应不?我们不仅做事,还担着风险啊,你懂不懂。”
“我觉着镇上不知道......”
“唉,洗你的犬舍吧。”
瘦高男子总算停下一直拨弄铁笼拉栓的手指,临走前还朝南柯——这只今天新送进来的狗,吹了几声口哨,潇洒离去。
南柯从工作人员的对话中知道了两个信息,一是自己今天下午就要死了,二是流浪狗快没了,无论哪一条,都在拉扯着南柯的神经。
事实证明南柯错了,想要在大自然中搏杀生存下来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它不仅要面对同类的资源抢夺,还要抵御人类对生存领地的挤压。
另一方面,牧野说的却不无道理,依附于人类生存,或许才是狗最好的生存策略,而现如今,流浪狗确实都快变成孤魂野狗了。
这样的思索令南柯更加的痛苦,无论什么时候,否定自己的观念都是一件极其闹心的事情,能改变的便活下来,不能改变就死去,大自然不会有情绪,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
在不堪回首的痛苦中蜕变而出的,是一种想要和人类对话的强烈冲动,它宛如铁钳强行撬开南柯的嘴,宛如空气强烈挤压它的肺,而当气流穿过声带:
“汪!呜噢!噢!噢!汪!”
在南柯的带领下,收狗站内所有能叫的狗都叫唤起来,狗吠声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收狗站俨然成了专属于狗狗们的大型交响乐现场。
工作人员已经习惯了这种事,仍旧自顾自地清洗犬舍,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快,拿上抓狗的工具,有只黑狗闯阎王殿来了。”瘦高男子的声音从收狗站外传进来。听到同事的呼喊,正清洁犬舍的工作人员关掉高压水枪,提着套索和网兜就往外走。
失去对话对象的南柯颓坐下来,无休止的吼叫耗尽了那份莫名的冲动,也耗尽了南柯的体力,四下无人,正是逃跑的好时机,南柯却意识不到,它只想好好地睡一觉,最好是一觉不醒,免得再受这无力之苦。
嗟兮,仅仅一个小时,南柯的神采就被吃掉了。
收狗站外,德拉一步一踉跄,颤颤巍巍地走到收狗站的大门处,右后腿拖着掉落一半的绷带,深浅不一的血斑附着在绷带上,述说着德拉刚刚经历过一场怎样的恶战。
大大小小的创口往外冒着血,血流仍在汇聚,于德拉腹下滴出,形成一条血迹。曾经高大威猛的德拉,现在只是一条连皮毛都不完整将死之犬,即便如此,德拉的威势却达到了最顶峰,死亡的气息非但没有消融掉它的威严,反而为威严所裹,成为它气势的一部分,掌控死亡的气势。
德拉腰身挺得笔直,脖子与前脚构成一条竖直线,身子微微前倾,带着十足的压迫感,开始间断性吼叫:“汪...汪...汪...汪...”。
这一切都显得德拉还能再和六只狗打上百来个回合一般,只有那残破不堪微微颤动的双耳,真实显示出德拉是如何极力控制战栗的躯体。
一只黄毛小耳从狗舍大门处悄悄探出,慢慢地慢慢地,继而又出来一只眼、一张嘴和半截脸,再然后,是一整个狗头小心翼翼地伸出,并往收狗站大门望去。
德拉终于见到了自己要见的那只狗,魂归故里,心无悔矣。
瘦高男子见浑身浴血的黑狗再无动静,认为它已经死了,本想上去处理掉,却见其依旧怒目圆睁,身姿挺拔,他心生惧意,哪怕知道眼前的黑狗已生机全无,仍只敢用套索末端试探。
棍棒一捅,黑狗倒地,瘦高男子这才使唤另一名工作人员搬来尸体收集桶,将黑狗丢进去。
“啧啧,这哪是来闯阎王殿啊,这是来阎王殿报到的啊,真是晦气,到手的两百就这样没了!”
即便如此,瘦高男子打心底里却仍是佩服这条黑狗的,他当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对一条狗感到敬佩,只是那些蠕动在黑狗身上的狰狞伤疤,沾染着黑毛翻出肉花的血眼,还有那从眉心一直开到嘴角的泛红裂痕,冲击着他,让他觉得这些伤要是放到人身上决计做不到像这条狗一样淡然。
另一名工作人员捅了捅瘦高男子,瘦高男子看向他,问:“干什么?”。
工作人员并未说话,只是手指一个方向,狗声鼎沸的方向。
瘦高男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时间脑子飞速运转,竟是也说不出话来。
“跑!”最后,俩人竟都只能想出一个“跑”字,齐齐说出。
两工作人员有多快跑多快,急忙跑出收狗站,分别将用于货车出入的大铁门和给人出入的小铁门关上锁死。
只见先是十几只狗从犬舍跑出,来到犬舍和收狗站之间的空地上,紧接着是几十只,上百只如泄洪般从犬舍涌出,从收狗站的上空俯视,你能看见一条条缝缝补补又三年的杂色绢布从犬舍中被抽出,灰茫的大地将它无情撕开,细分成小条,随风卷动。
收狗站的工作人员哪见过这阵仗啊,笼子里的狗和笼子外的狗,是不可同日而语的,笼子里的狗咬不着人,所以随便他们怎么欺负,这笼子外的狗,敢惹它们试试?他们,没那捕狗队的胆儿。
“叫...叫捕狗队吧...”一名工作人员哆哆嗦嗦地说。
“捕狗队...捕狗队可对付不了这么多狗,叫执行队!”瘦高男子说着,便拿出手机拨通了当地执行队的电话。
执行队,是当地小镇维护社会秩序的暴力机关。
没过多久,一辆辆红黑相间,顶上闪着彩条灯的小车整齐停放在收狗站门口,一个个身穿白色硬质装备,手拿透明塑胶大盾和气枪的执行队队员从车上下来。
“现在这里什么情况?”执行队队长是一名双鬓微白,鼻梁高挺,眼窝深遂,唇薄如纸的中年男性,其眉脚上一道截断眉毛的肉色疤痕显示出他并不是一个没经历过危险的人。
将这些看在眼里,瘦高男子才上前应着队长的问话:“是犬舍里面的狗跑出来,目测是全跑出来了,一共百来条。”。
“抓是抓不了了,我队员的人身安全也没办法保证。帮你个忙,都杀了吧。”队长抬手,挡着斜射下来的阳光。
“不行。”另一名工作人员当即拒绝队长的提议。
“怎么?狗的命比我队员的命还要重要吗?”队长问。
“不是,它们是要送去...”瘦高男子立刻止住了同事要说的话,同时蠕动着嘴唇,跟同事说:“屠宰场的事不能说。”。
“那...那...”同事有些焦虑地看着瘦高男子。
“那你们自己处理吧,我处理不了。收队!”队长没等俩人说出个结果,便打算带队离开。
“诶队长,实在不好意思,我这同事他心直口快。您是这方面的专家,您觉得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们都同意。”瘦高男子赶忙拦在队长前面,陪笑道。
队长听完,点点头,让队员荷枪实弹。
瘦高男子眼睛在人群中扫视,意图找到执行队中夹着公文包的助理。
每一支执行队均配有助理,意在记录执行队的执行行为,监督其对暴力的使用,确保执行队合理使用暴力,兼有面向镇民维护执行队形象的工作,其直接向监督机关负责。
终于,一个带着厚重黑框眼镜的青年女性身影出现在车后,她正从公文包中拿出相机,准备记录今天的行动。
瘦高男子凑上去,询问对方是不是助理。
得到助理肯定的答复后,瘦高男子说:“队长打算击毙这些狗,笔纸喉舌,不可不畏啊。”。
助理听罢,觉得要是队长真全杀了这些狗,那可是给自己维护执行队形象的任务出了个大难题啊,于是想了个办法劝说队长。
队长见助理朝自己走来,率先开口:“行动上的事,你没有权力掺和吧。”。
助理回应:“可问题是你要全杀了这些狗,我不得不干预。你这样做,镇民会怎么看你?”。
队长反问:“他们连狗都养不了了,还在乎它们的命?”。
助理答:“镇民们养不了狗,只是因为禁止养狗的法案通过了,成为了全社会必须要遵守的一个行为准则。但是,废除禁止养狗法律的提案也是一直在议程上的,而且当时禁止养狗法案的推动你也知道的,闹得沸沸扬扬,社会上几乎有一半的人不支持这个法案。你今天杀了这些狗,明天一半的镇民就会骂你,你让我怎么维护你们的良好形象?”。
队长语塞,问:“那你有什么办法?这里面少说有百来只狗,哪怕在这次行动中折损一名队员,我都心疼,人命狗命,孰轻孰重?”。
助理倍感无奈,沉思片刻,道:“催泪弹。”。
“好,但你要跟那两个人说,我们只负责丢催泪弹,至于抓住那些狗将它们关回狗笼,得他们自己干。”队长答应得很快,说完就让队员变更战术,改用催泪弹。
助理感觉自己被队长骗了,他答应的这么迅速,说明他脑子里早有这个预案,甚至连装备都带好了,可这件事是没有办法向队长本人求证的,助理只好先憋在心里,把和队长商量的结果通知给收狗站的工作人员。
南柯混在狗群之中,尚不知道外边发生了何事。它只看见铁门的后面似乎人影涌动,但铁门的栅栏挡住了它的视线,让它看不真切。
“让让,让开。”南柯一边靠铁门走去,一边挤开黄的黑的白的棕的花的狗。
“嗖、嗖...”连续几下轻微的炮弹出膛声在铁门外响起,滚烫的催泪弹体被射入收狗站。
刚开始,狗群只是发生微小的骚动,除了几个被催泪弹砸到烫伤的倒霉蛋发出惊恐的哀嚎外,其他狗仅仅是远离那些飘散的白雾,然而几秒过后,狗群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犬吠声,极致的刺激带来极致的惊惧,极致的惊惧催生极致的狂乱,狂乱的叫,狂乱的跑,狂乱的跳,狂乱的咬。
狂乱过后,哀声遍野。所有狗都倒了下去,时不时有一两只抽搐,更多的是只有几声微弱哼唧。待烟雾散去,工作人员赶忙招呼着捕狗队进场收拾残局,将他们一个个关进铁笼。
瘦高男子正躲在角落里联系屠宰场那边的人过来收狗,没人知道催泪弹对狗应该用多少量,有没有致死的风险,因为从来没人这么干过。他只能尽快将这批狗出掉,免得砸在手里,请捕狗队过来帮忙也是要花钱的,去掉交给镇里的,好歹回个本吧。
南柯从令人窒息的眩晕中缓缓恢复过来,它眼前一片朦胧,像是有粒水珠一直蒙在它眼球上,让所见之物呈现一种梦幻感。它起身,摇摇晃晃,它看到扭曲的铁门在眼前不断变换,它跌倒下去。
南柯使劲眨了下眼睛,这下眼前铁门的栅栏似乎变得直了一些,但一个凹了的人却正拿着手机通电话,南柯想远离他,但奈何身体动不了。幸运的是,凹人只是专注于手机,没有注意到南柯。
捕狗队都在犬舍里面,因为要把狗装进铁笼里,而铁笼都放在犬舍内,成片成片的狗躺在地上,人来回走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于是大家只是在进去的时候都各自抓了一只狗放到犬舍的铁笼内,之后便从犬舍里的狗开始抓起,再往收狗站外围推进,而靠近外边铁门又不是在外围第一线的南柯无疑逃过了一劫。
现在,通往自由的大门已经打开,南柯离门又仅有一步之遥,捕狗队的成员们又都在犬舍,顾不上外边的狗,这是最好的机会,也是最后的机会。
南柯开始大口大口呼吸,争分夺秒地恢复身体机能,同时也是在调整呼吸节奏,人类的力量实在太可怕,他们竟然能招来浓雾模糊狗的视线,还能让狗涕泗横流,几近窒息,实在是不可匹敌。
随着凹人在南柯眼中变得越来越立体化、具象化,它认出了这是之前在犬舍里的那个瘦高男子。瘦高男子讲完了电话,收起手机,开始催促着捕狗队动作快些,屠宰场的人过来要是和捕狗队的人碰见可就不好说了。
“催...催个鬼啊。”南柯在心里骂到,本就没多少时间恢复,现在的时间更少了。瘦高男子察觉到有狗在骂他似的,突然往南柯方向看了过来,南柯赶忙闭眼装死。只见瘦高男子用脚尖挑着南柯的头,发出“嘬嘬嘬”的遛狗声,不见南柯有动作,反而是一只棕黑色小狗挣扎起身,踩着南柯身子,来到瘦高男子面前。
“诶呀,没想到现在还有狗会理会这遛狗声。”瘦高男子发出尖锐的笑声,那是一种意外之喜的笑,他捏住小狗的后颈,将它提了起来,亲自送进了犬舍。
南柯感受到那只原本贴在自己脸上的脚被抽开,微睁眼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它发现四周无人,于是一鼓作气调整身位,改为趴在地上,接着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挪出去。
天色渐黑,南柯挪动了整整半天,值得庆幸的是收狗站建在了小镇比较偏远的地方,路边到处是半人高的植株,可以供爬下来的南柯隐藏身形,不至于在虚弱时刻被人发现。
入夜,南柯才敢慢慢起身,步入小镇边缘,借助夜色的掩护与建筑的阴影,游荡在小镇之中。“好饿啊,还好之前已经在河边喝过水了,先随便找点吃的吧。”南柯被饥饿驱使,抱着先找点吃的心态,南柯拆开了一个又一个垃圾袋,终于在一个满大包的粉色垃圾袋中找到了些许面包片和火腿。
酒足饭饱,南柯需要找一个安全的休憩地。
“正常而言,一个安全的休憩地应该要满足以下条件:安静、舒适、隐蔽、离食物近......”南柯使劲甩头,附带着“去去去,哪这么多要求。”的自嘲语句,把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甩到沟槽里去。但无论如何,它都不应该去往这个小镇最热闹的地方——香格奈尔酒吧,它却捕捉到了一个来自那边很熟悉,却无法记起的声音。
正所谓人闲起来就没事干,狗闲起来,那也一样。于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求知欲,南柯过去了,去到了小镇最热闹的地方——香格奈尔酒吧的隔壁街,它在这里找到了声源——那个早上带着人来抓它的环卫工大叔。
只见在微弱的月光下,环卫工大叔解开腰带,释放水柱滋润自家车库前的草地。南柯从大叔家和车库之间小巷的阴影中慢慢走出,吊在环卫工大叔家门口白炽灯被晚风吹的摇摇晃晃,连带着南柯和大叔的影子都活动起来。
大叔的影子一会儿尿到了南柯,一会儿又没尿到南柯,在这种介于尿到与没尿到之间的虚幻中,大叔不满意了。他当然看到了南柯,他相信南柯也看到了他,但是一个见到人不走的流浪狗,就让他很不满意,他感到自己的威严被无视了,于是他改变朝向,腹下的水柱朝南柯射去。
南柯后退了一些,侧身避开溅射的水珠。它突然发觉人和狗好像差不了多少,这狗是站着撒尿的,没想到人也是站着撒尿的,就是不知道人站不站着拉屎。
大叔眼见南柯后退,来了兴致,仗着自己酒喝的多,存货也够,便又往前站了站,如此欺狗,这位大叔只怕是没听过狗吃蛋蛋的传说。只可惜南柯没这个癖好,无法为读者献上一幕。
就算大叔没尿够,这草也喝饱了。大叔关好拉链,系好腰带,拿起之前放在家门前白色栏杆上的金酒,饮下一大口。“一只狗...两只狗,落单的狗,该死的狗,哈哈!”大叔拿着酒瓶,从家门口绕着到了南柯右侧,此时南柯仍处在大叔家与车库之间,面朝车库方向,右扭头看着醉醺醺的大叔。
“你,你今天走运,我...我不抓你!赶紧滚吧。”大叔原地坐下,招呼南柯离去,南柯没动,反而是靠近了些。
“嘿,你还不走了......我跟你说,是我...把你投出去的。养狗?养什么狗。”大叔眯着眼,涨红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我们的...权益...都还没保障呢,反而...先立法保护你们,有天理吗!你说是不是。”大叔把头往前伸,似乎在询问着南柯的意见,“我...就是...要...让那群提议宠物保护的人知道!知道我们的力量!让他们心痛......”大叔竖起食指,伸到嘴边,接着又非常迅速有力地伸向远方,带着不可一世的得意。
“我们成功了,全部人...都养不了狗,我们抓狗...有钱,喝酒...喝酒...”大叔又灌了一口酒,彻底把自己灌趴在了家门口。
南柯走了,默然无语。
漫漫长夜,南柯独自走在街道上,街道两侧的路灯一盏接一盏,每一盏都一模一样,排列到那看不见的路的尽头。声音是空的,味道是空的,整个世界只剩下黑色的街道,白色的路灯,其他一切,都是空的。
南柯忽然被一种找不到坐标标记的恐惧所笼罩,无论是往前走还是往后走,它的身边都是一样的黑色街道,一样的白色路灯,它往前走可能是往后走,往后走又可能是往前走。
“那就认准一个方向走。”南柯起初是这么想的,在它适应了那种巨大的强烈的令人窒息的恐惧之后,它认准一个方向走了。走着走着,它遇见了拉布拉多。
“哟,南柯!又见面了!”拉布拉多于清晨醒来,在伸展身体活动筋骨的时候看见了走在大街上失魂落魄的南柯。
“嗯?”拉布拉多见南柯没有回应,又是如此垂头丧气,又喊了几声:“南柯!嘿!这里,南柯!”。
南柯依旧没有任何反应,拉布拉多感到了一丝不安,随即上前站到南柯面前,哪知南柯竟直直撞了上来!
所幸南柯只是行走,并没有很大的冲击力,拉布拉多稍一偏头,避开要害,便将南柯拦停,只是南柯刚一停下就瘫软在了地上,像是刚跑完长跑那般虚脱无力,拉布拉多只好衔住南柯的后颈,将它拖到自己的藏身处。
“呵,呵,哈哈。”南柯听到小孩嬉戏打闹的声音,渐渐苏醒。两双一样的黑蓝相间的凉鞋正在南柯面前晃悠,再往上看,则是两件深蓝色的牛仔短裤长在四条白皙稚嫩的小腿之上。拉布拉多隔开两个正在嬉戏的金发幼童,来到南柯面前,两只下垂的大耳为它平添一份祥和,而这份祥和也随着拉布拉多的接近传导给了南柯。
“你醒了。”拉布拉多先是轻声问候,接着拽过装有水的铁盆放到南柯面前。
南柯确实觉得自己口渴难耐,于是伸出舌头在水盆里卷些水喝。两个幼童在旁看着,手上不断抚摸着拉布拉多柔软又坚硬的皮毛,他们喜欢拉布拉多身上这种微微扎手但是又不如他们爷爷胡子那般硬的触感。
“你可能还会有些饿,但是我这里不提供早餐,你恐怕只能等到中午才能吃上一顿了。”拉布拉多退后两步,趴下身来,任由孩童在身上玩耍。
“他们是?”南柯趴着,直起头分别往两个幼童身上瞄。
“噢,还没跟你介绍呢,他们是我主人的孙子。左边这个叫杰米,右边这个叫比布。”拉布拉多很慈祥看着孩子,宛如他们的爷爷一般。
“你是谁?”杰米看南柯盯着自己,问出声来。
南柯笑出了声,它还是第一次被人类问是谁,这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但是却荒诞得令人发笑。
“杰米在和你说话吗?他和你说了什么?快告诉我。”拉布拉多看见杰米小手指着南柯,嘴里念着人类的音素,它忽然记起南柯是听得懂人话的,欢快中透着急切,它要求南柯告诉自己杰米说了什么。
“他问我叫什么,哈哈,你让我怎么跟他说。”南柯又笑了,但是这次却笑的不那么自然,它想起了自己在收狗站朝工作人员怒吼时工作人员漠不关心的态度。
“来。”拉布拉多缓缓起身,让扒拉在它身上的比布有足够的时间滑落下去,然后它来到南柯身边,面朝两位小孩,伸出了右爪。
比布心领神会,同样伸出右手去,让拉布拉多的右爪能够搭在自己手掌上。拉布拉多轻触比布的右手掌,接着便收了回来,再抬起左爪,看着杰米。杰米很快就伸出了左手手掌,并瞟了一眼比布,仿佛在和比布比速度一样,拉布拉多同样用左爪轻触杰米的左手掌后便放下来。
接着,拉布拉多朝向南柯坐了下来,伸出左爪,说:“用你的爪子跟我对碰一下。”。南柯听罢,也学着拉布拉多做起样子,随后用自己的左爪碰了一下它的左爪,之后双方又用右爪重复了一遍动作。
“最后一步,学好噢。”拉布拉多说着,乖巧地坐在地上摇尾巴。“额...你有做什么动作吗?”南柯与拉布拉多对视良久,尴尬地问出这一问题。拉布拉多用前爪扶了一下脑袋,有些气儿不顺地说:“摇尾巴。”。
“噢,早说嘛,早说我早懂了。”于是南柯也摇起尾巴。“好,待会儿对两位小主人也要这么做,只是摇尾巴。”拉布拉多说完,转动身体,将身体朝向两个小孩,一脸憨笑地摇着尾巴,南柯有样学样,一边盯着拉布拉多,一边模仿。
时间慢慢流逝,拉布拉多的动作似乎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两只狗眼前的两个小孩正因之前的暗中较劲而互相争斗。
“停下!我知道了!”比布伸出手挡住杰米的进攻,表示暂停争斗,“它是拉布拉多的朋友,喜欢我们。拉布拉多应该是这个意思。”比布对杰米说。
“比布说什么,啊?比布说了什么?”拉布拉多用强韧的尾巴快速击打南柯后背部,催促它赶快翻译。南柯惊呆了下巴,“居然这样都可以传递信息,信息的表现形式果然多种多样啊。”感慨完毕,该翻译还是得翻译,“比布说:‘它是拉布拉多的朋友,喜欢我们。拉布拉多应该是这个意思’。”。
拉布拉多尾巴摇的更快了,频频点头。“看,拉布拉多同意了。”比布指着拉布拉多说。
“诶诶,别打了,你尾巴抽人真疼。”南柯白了一眼开心到忘记自我的拉布拉多,“你是怎么做到的?让人类了解我们的意思。”南柯很认真问起来。
“长久相处形成的默契。”拉布拉多说,它忽而看见杰米正要跑出去,赶忙去追,拦在他前面不让杰米乱跑。杰米看见拉布拉多追逐自己,以为它在和自己玩闹,跑的更欢了。比布也想加入,于是朝着和杰米不同的方向跑,拉布拉多就这样在两个小孩之间来回拦截,消耗着大家都过剩的精力。
南柯困了,深深的困倦感隔离开孩童的嬉笑,让所有的声音都逐渐远离直至寂静。
“你好像很累。”等南柯再次睁开眼,漫天的繁星正与月盘争辉,紫黑的幕布下,是万家灯火。声音的来源,拉布拉多正蹲坐在南柯右前方,朝向街道方向,转头对着南柯。
南柯疲惫地起身,抖动身体,声音嘶哑:“先是被德拉揍一顿,又被人类揍一顿,万分凶险地逃出来,跨越了大半个镇子,最终发现我们根本不重要,能不累么。”。
“听起来你的经历很丰富啊,要不你先吃点再讲?”拉布拉多指了指另外一个铁盆,“晚上没有人打扰这个地方。”。
南柯看了一眼铁盆里的东西,问拉布拉多:“你就吃这些?”。
“怎么了,能在垃圾堆里刨食,却吃不下残羹剩饭吗?”拉布拉多疑惑。
“倒不是,只是垃圾堆里能找到更好吃的狗粮,为什么不去呢?”南柯狼吞虎咽。
拉布拉多没有回答,转而问起南柯:“你说德拉揍你一顿,怎么回事?”。
南柯于是一股脑把昨天发生的事都跟拉布拉多说了,“......当我知道我们只是人类政治的牺牲品之后,脑子一下就空了,我眼中只剩下了路和灯,我于是一直走一直走,直到醒过来,见到你。”。
“所以,德拉死了。”南柯听出这不是个问句,可拉布拉多却是用着十分疑惑的声调说出这句话,明明已经相信却又带着不可置信的语气自言自语,恐怕才是这句话的意义所在。
“德拉它......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南柯小心翼翼地问。
“不知道...我甚至都惊讶德拉居然会因为它小弟被抓而找你麻烦。我当时以为那只是一句敲打你的话,却没想到它真去找你了。牧野死的那个晚上它还特意聊起了你,说逼也得逼的你入伙,结果它自己第二天就退会了,没狗知道它那一晚上想了什么,如果牧野还在,它或许会有点头绪。”
“那它最后为什么要选择死在收容所,还在门口喊着我的名字。”
“这个我倒是能猜到一点,它收拾完你后,应该是去找斗狗报仇了。牧野就是死在斗狗口下,以德拉的性格,此仇不报非君子。”
“所以最后被斗狗打得落荒而逃?”
“想必是的。你没遇见过斗狗,你不知道人类的恶意加上狗的兽性会塑造出怎样的怪物。只有勇猛的护卫犬才能够勉强和它们一较高下,而牧野和德拉恰巧都是护卫犬出身,所以它们两个一直都是抵御斗狗的领导力量,没想到短短两天......”拉布拉多没有说下去,悲伤之意溢于言表,无需多言。
“为什么一定要和斗狗打个你死我活?大家都是狗。”
“斗狗已经不能算是狗了。你想像一下你每天吃的是生肉,那种血腥的刺激终日围绕着你,经常食不果腹,强烈的饥饿感驱使你去撕咬、去争夺、去杀生。它们眼里只有猎物和食物,别无其它。德拉以前就是斗狗,后面因为它的主人看中了它威猛俊美的外形,才将它买下来训练成护卫犬用来看护花园...这些都是听德拉说的。”
南柯点点头,示意自己了解了,拉布拉多接着说:“至于为什么要和它们打,一方面是出于自卫,另一方面,则和牧野的推断有关。牧野认为,成为流浪狗的斗狗会无差别地猎食一切生物,一旦斗狗攻击人类的事件多起来,人类可不会管什么斗不斗狗的,他们只会降低对我们群体的普遍好感,直到我们被排除宠物之列,更有甚者,会灭绝我们。”
谈及灭绝,南柯深有体会,昨天人类唤雾的场景历历在目,不能不叫狗胆战心惊。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一种自卫,是一种基于族群存亡的自我拯救。但是还不够,这就是牧野为什么非要找你的原因。从人类的角度看,每次我们与斗狗打斗时,他们只会当作这是狗之间的争斗,而没有办法感受到我们保护他们的善意,只有极少数狗在保护自己原先主人的时候,才能令主人也一起帮忙对抗斗狗。”
“所以,你们想让我传达善意给人类,让我们重新回到人类的视野。”南柯适时插话,道出了自己的作用。
“没错,而且要快。我们已经不剩什么同伴了。本来比较容易和人类缔结情感链接的就都是类似明迪这种攻击能力较弱的狗,我们的对手却是斗狗,我们几乎每次都要付出生命的代价,所得到的不过是阻挡了一次斗狗的攻击,代价太沉重了。”
“所以,我们为什么一定要依附于人类生存呢?”南柯依旧问出了这个问题,哪怕它亲身遭受过大自然的当头棒喝,哪怕它亲身体会过人类有多么强大的力量,哪怕它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可深藏于心底里的那抹小小的自我、那份不易察觉的自尊总是会怂恿它问出这个问题。
“这就是沉重的现实。”拉布拉多说出了南柯的答案。
南柯离开,沉默无言。
拉布拉多没有出言挽留,言尽于此。如果南柯有志于牧野理念的话,自己是帮不上什么忙的,它的心已经归属于此,再也不能舍生取义了。
南柯依旧是独自走在街道上,眼中只有黑色的路和白色的灯,与拉布拉多的对话强化了南柯的恐惧,让这份巨大的恐惧变成沉重的现实,压在南柯的脊背上,使它每走一步都甚为艰苦,可黑色的路却远远看不到尽头。后来,南柯悟出了黑路白灯世界的第一条规律,只要它动了,路就会动,于是南柯开始虚空漫步。
三个星期后。
水泥街道的横纹快速从宾莎脚下掠过,宾莎正大张着嘴往一个行人后脚跟冲去。
“汪!”就位后的宾莎叫了一声,把眼前的行人吓的够呛。被宾莎撞开并抢了位置的土佐犬在宾莎左侧胡乱地叫着,宾莎完全不理,只是蹲坐在行人面前,吐出舌头快速摇尾巴,然后前爪在地上画出爱心模样。就这样连着画了三次,行人才反应过来,手捂着嘴巴叫道:“啊!居然是爱狗队!我太幸运了。”。
宾莎见行人有了反应,于是立刻调转朝向朝左侧凶神恶煞的土佐大叫起来,两只狗很快扭打在一起。行人见状,竟丝毫不惧,抡起米白色皮革手提包就砸向土佐,土佐挨上一击,松开宾莎,撤出行人攻击范围。
狗怕了人,人却不怕狗。行人不依不挠,划开手提包拉链,右手从中搜出一瓶防狼喷雾,作势就要喷向土佐。宾莎哪里知道行人拿出来的是什么大杀器,赶忙大叫,虽然在行人听起来是在向土佐示威施压,但实际上,宾莎是在喊:
“快跑!这人不知道拿了个什么东西出来,别真死这了!”
土佐看见行人拿出罐装物的时候便已经心生退意了,哪里还用宾莎多嘴,它可是还记得南柯跟它们讲过的人类的神力是如何如何厉害,能在短短几分钟内放到成百只狗狗,演戏而已嘛,赔条命可就不值了。土佐在电光火石之间思考完上述所有内容,仓皇逃窜。
目送土佐离去,宾莎不着痕迹满意地点点头,“今天的表演结束了。”它心里欢快地念叨着,接着头朝屁股屁股朝头滴溜溜地来个转身,再次蹲坐在地上作“乖巧样”,张开嘴巴,笑容满面。
行人彻底被宾莎可爱到了,蹲下抚摸宾莎的脑门。宾莎舒服地眯起了眼,然后......行人就走了。“诶,我的狗粮投喂呢?”宾莎很想喊出这句话,可惜它不是南柯,听不懂人话,“罢了罢了,还不能允许人没狗粮嘛。”宾莎宽慰自己,往刚刚土佐离开的方向走去。
“近日,小镇经常出现一种奇怪的现象,会有一些狗来到行人的背后,画出爱心,然后阻止恶犬伤人,这些狗狗常常能帮助行人击退恶犬,深受广大镇民喜爱,镇民们亲切地称呼它们为‘爱狗队’,以下是本则消息的详细报道......”
南柯正躲在拉布拉多主人家院子里听着电视广播。他们的电视声音喜欢开的特别大,据拉布拉多说是因为以前老爷子还在世的时候耳朵不好,所以声音调的很大,但后来电视不知道哪坏了,音量调不回去,于是就一直这么大声。
这倒便宜了南柯,可以实时动态地关注人类世界的事情,只是有时候人类世界的事情有些超出了它能理解的范畴,比如人类脱掉衣服就会飞、戴上眼镜就会变成巨人等等,它也没见过这么厉害的人啊。
不远处的小山包上,拉布拉多正带着杰米和比布回家。平常上街拉布拉多自然是不敢和杰米、比布他们一起出去,万一被捕狗队盯上了很麻烦,但是去野外玩耍的话拉布拉多可是比人类更能照看好小孩。
“呵呵,真有你的,你现在都敢开主人家电视了。”拉布拉多回来,听见电视开着,笑骂南柯。
“反正你家主人回来,骂的也是那俩小孩,最多连你一起骂,又骂不到我。”南柯摆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仍聚精会神听着广播。
“行,看在你想出了这么个骗人的法子的份上,我替你扛着。但是听完得关了啊,主人家也没多少钱,这电费贵着呢。”拉布拉多躺在院子里,初秋上午的光线非常温和,简直能给狗按摩一样。
“计划效果还行,‘爱狗队’都上电视了。就是不知道要多长时间,才能让人们重新接纳狗。”南柯偷偷溜进主人家,趁俩小孩不注意,把电视关上。
“嘿,大黄狗,我们还要看呢。”很明显南柯的踪迹被发现了,但南柯也不慌张,反而是屁股一扭一扭地漫步出去,气得杰米和比布同时给了南柯屁股一巴掌。
“羡慕你啊,有两个小孩照看。”南柯出到院子,话音则刚好结束。
“羡慕?羡慕回你主人家去。”拉布拉多说。
“呵,算了,被背叛了一次,不想回去了。”
“人类世界有人类世界的规矩要守,这不也是没办法。”
“从我主人把我赶出门,到我真的离开他,我在外面风吹日晒了整整一个月。直到有一天,他带了只猫回家,我感受到背叛。人类确实不一定需要狗,兔子、仓鼠、乌龟、鱼、猫,人类可以养的宠物多了去了。”
“那你之前,你主人没发现你的不同吗?”
“我是被赶出来之后才突然能听懂人类的话的,可能是被背叛的太深了。”说出这句话,南柯都笑了,它自己都不信这么鬼扯的事,但它就是发生了。
“我还是觉得,你主人没把你扭送起来拿到收狗站换钱已经非常仁慈了。”
“那你呢,怎么你就能和主人相处的这么好?”
“我?因为我是免费送的啊!之前小镇养狗潮兴起的时候,镇里有送导盲犬的服务。主人他视力不好,又没钱医治,他的家人见有导盲犬还是免费的,就领了一条回来。再然后,老少通吃!”
“哈哈,老少通吃...莎曼和明迪,你知道它们什么?”
“莎曼和明迪?那可多了,莎曼是镇上有名的模特犬,之前是镇长御用的,经常出入兽医院,也因此学了点医生技能。明迪是杂技犬,它生来就被训练来逗人类开心,所以那次你在雪奈公园看到它在和女孩共舞,并非偶然。”
“你知道它们去哪了么?我完全没有它们的踪迹。”
拉布拉多摇头,表示它不知道。“行,我该走了。宾莎那边不知道和新来的土佐配合的怎样,我得去看看。”南柯从拉布拉多嘴里要到情报,便打算走了。
步入落秋街,街道两侧的树木均已装点上烂漫的秋叶红,时不时仍能听见街上捕狗队特有的摩托咆哮,然而南柯并不担心,现在还能在镇上混的流浪狗,早已不是捕狗队能抓得到的了。
南柯跳入宾莎的地盘,等着宾莎回来。它回想起自己第一次和宾莎见面就是以打斗开始的;第二次也是,不过那会儿宾莎被德拉逼着,没有办法;最近这一次,还得从前两个星期说起。
那时的南柯受到拉布拉多和两个金发孩童交互方式的启发,刚研究完各种人类抽象的符号,最终选定“爱心”比划,这种直截了当明显易懂的动作,用来传达自己的善意,同时脑子里的计划也逐渐成形,但是它需要一个帮手。
拉布拉多肯定是最好的帮手,但是它似乎只想在院子里替故去的主人照顾孙子,不想再掺和这些事情,找它要点情报还可以,这个事南柯劝不动拉布拉多。
莎曼和明迪是南柯认识的为数不多的狗之一,可自从上次分别,这两家伙杳无音讯,短时间内找到它们的可能性不大。
每每想到这里,南柯总是会幻想:“要是牧野和德拉还在该多好啊。”,“如果最后自己终归是要踏上和它们一样的道路,为什么自己一开始要拒绝牧野的请求?”南柯当时十分懊悔地质问自己。带着忏悔般的思索,那时的南柯不知不觉来到了宾莎的地盘。
“哥,我只想一条狗安安生生过好自己的小日子,放过我行不行?”宾莎和南柯的第三次见面,宾莎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句,充满了卑微的无奈。
“帮我做件事,就放过你。”南柯本来没想找宾莎的,但既然宾莎都这么说了,南柯就坡下驴,将就用着吧。
最后,宾莎被迫跟着南柯演了大半个镇子,终于成功了一次。
回到现在,就是那一次的成功,让南柯意识到它的计划是可行的。随后南柯便着手募集志同道合之人来做这件事情,但是无狗响应。
南柯只好转而用狗粮来募集演员,跟它们说:“演得好,行人就会给吃的;演得不好,就什么都没有。”,虽说不确定性太大,但是在狗粮日益稀缺的环境下,这一有可能获得狗粮的渠道还是相当的有吸引力。
至于为什么会有狗信南柯的鬼话,因为南柯说的是真的。每次新募集到演员,南柯都会和宾莎或其它有经验的演员找个行人示范一遍给新演员看,而每当南柯出手,行人都会给出狗粮,南柯将这一现象归功于自己的演技,但实际上是南柯有意选择行人的结果。
同时由于募集的狗狗流动性高,所以不用担心一直是同样的两只狗而被人类识破的情况,如果真遇上了恶犬伤人事件,两只狗也可以互相照应,不至于死伤严重。
这样的计划实行一个星期后,效果显著,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南柯今天在电视广播上听到了“爱狗队”的名号,可以相信,在不久的将来,每只流浪狗都能回到主人的怀抱。
宾莎在南柯思绪徜徉之时悄然接近,它真的不希望天天见到这尊瘟神。见到南柯发呆,宾莎也乐得自在,于是在垃圾堆翻找起食物来。
“来了也不说一声。”南柯回过神来,对宾莎说。
“这句话该是我说吧,这是我的地盘啊。”宾莎叫唤。
“好好好。”南柯远离了些垃圾箱,以示尊重,说:“演戏这事儿,以后交给你负责吧。”。
宾莎心里吐槽:“本来就一直是我在负责。”,但是听南柯的意思是它以后不想管这事儿了。虽然心里是不想掺和的,但是每次演完戏后被行人抚摸的那种舒心的感觉,让宾莎没有第一时间拒绝南柯,而是问其原因。
“我要找到莎曼和明迪,只有它们才知道人类与狗和谐友爱互助协会的成员都在哪,我们急需这股力量。”南柯直说。
宾莎犹豫了,它不清楚该不该接下这个担子。“你要不愿意,那就只好先暂停了,找到它们是我现在的首要目的,演戏这事儿,可以往后缓缓。”南柯继续说。
“我接。”宾莎一听南柯要暂停这事儿,心里急躁,一时口快应承下来。
“行,走了。”南柯跃上从垃圾箱盖跃过高墙,落在隔壁街巷。“看来演戏这事儿不仅是改变人类对我们的观感,连我们对人类的情感也随之而改变,妙哉!真是越到后面,越觉得牧野看得长远。”宾莎的反应符合南柯的推测,故有此言。
月余,夜黑风高,明月高悬,月牙儿弯弯,又钩住了谁的心。气温渐降,降下许多干枯叶子,心绪躁动,动起了千百心思。“过来,快过来,嘬嘬嘬,来,快来。”三名小孩立于阴影处,玻璃渣、图钉、沙石布置在他们面前,一只棕红色泰迪被蒙上双眼,放在他们对面。
明迪试着移掉头上戴着的类似橡皮筋的东西,它的眼睛被蒙眼巾压迫着,非常不舒服。然而,纵使没有视觉,狗的听觉和嗅觉依旧是灵敏的,明迪能听见小伙伴正在前方不远处热情地呼唤它。
它小心翼翼地往前走,每踏出一步都要仔仔细细地探查前面是否有阻碍,就这样一步两步,明迪走的很顺畅,接着三步四步,也没有什么阻碍,第五步第六步,除了迎面而来的风就没有其他的了。
于是明迪放下警惕,快起来,直到玻璃渣划伤它踏进来的脚。明迪感觉到疼痛,焦躁不安,但是没有乱动,在周遭情况不明朗的情况下呆在原地是最好的选择。孩子们见明迪不动了,觉得甚是无趣,于是他们打算给它加点料。
一个孩子掏出随身携带的气球,将其吹胀绑好,丢到玻璃渣上。气球起先并没有爆炸,而是弹了两下后便落在了玻璃渣上,并在上面滚动,直到几颗图钉将气球停下来。风越刮越大,气球也越来越不稳,几颗图钉已经没法把它留住,于是乎气球试图从图钉上面滚过去,嘭!
巨大的声响令明迪猝不及防,胡乱动作,第一枚图钉开始破开明迪的脚掌,摩擦它的指骨,接着第二枚、第三枚、第四枚,直到明迪无法站起,轰然倒下的身躯砸向更多的玻璃渣和钉子,轻则划开皮肤,重则刺入血肉。明迪被来自身体各处的剧烈疼痛控制,不断挣扎抽搐,如有万千根针正挑弄它的神经,千万条筋正摆弄它的造型,使人不像人,狗不像狗。
南柯来晚了,它从怒火攻心到火急火燎只用了三秒的时间,但它从原先的地方赶到明迪那儿,却用了整整三分钟。若赶来的是一个人,那十分钟都够,兽医会帮他解决一切。可赶来的是南柯,它能干嘛,它只能看着,只能听着。它看着明迪从抽搐变到僵硬,它听着明迪“姐姐...姐姐...”的呼唤,它记着汹涌澎湃的人类恶意,它念着德拉旧日不甘的誓言:
“去他妈的人类与狗和谐友爱互助!牧野,你错了!你看看,是他们,亲手害死了莎曼和明迪啊!这样的未来,哪有什么未来可言!”
就在几天前,南柯才刚被人类的恶意暴打过,现在又亲眼见到如此惨象,已然不再相信牧野天真的幻想。
一星期前。
南柯在一个月的时间内几乎转遍了小镇,每到一处新地方,它就会先去找水源地,然后在那枯等上一天,没有发现莎曼的踪影,就去往下一个水源地。
“唉,这几天天天下雨,给我添堵呢。”南柯非常苦恼下雨的天气,一旦下雨了,那到处都是水源,意味着它的方法也将暂时失灵。
“而且,下雨天我也不好找狗啊。啊!莎曼你在哪啊?!”南柯有些精神崩溃的征兆,趴在桥底下躲雨的时候以头锤墩。
秋天正是大部分狗精神状态不稳的时候,尤以母狗为主,因为,它们的发情期到了。
雨过天晴,南柯再次踏入到求偶吠叫的声浪之中,忍着万蚁挠心的焦躁,在一片片母狗如狼似虎的目光底下寻找莎曼,“守身如玉、洁身自好、冰清玉洁、坐怀不乱......”南柯若是懂得清心决,只怕也是要念上一念,它如同一叶随时有可能倾覆在声浪中的孤舟。
然而,在这片声浪之中,有这样一座孤岛,它对于在海浪中挣扎的南柯而言是如此明显,南柯靠岸,觉得自己得救了。南柯尚沉浸在宁静的喜悦当中,来不及细想为何只有这一片地区能在躁动的环境下保持平静,当它在四周发现横七竖八的流浪狗尸体时,它猛然意识到这不是平静,而是一种笼罩的死寂。
每只死去的流浪狗旁边都附着一滩或白或黄的呕吐物,有些则沾染在流浪狗的毛发上。南柯不幸见到一只还活着的小狗躺在地上兴奋乱叫,白浆从嘴角流向地面,再被面颊拭去,上肢抓挠地面,下肢空蹬,撺掇着身体往上挪动,不一会儿,就触到了生命的红线。
随后的一个晚上,一个行人路过垃圾堆,随手洒下了些能吃的食物,四下张望无人,便欲离去。南柯跳出,张牙舞爪,逼近行人。行人畏惧南柯,慢慢后退,退至路灯下,露出脸。
南柯不在乎行人长什么样,那个充满对流浪狗恶意的躯体可以随时更换任何一张人类的脸,它只是想对话,问出自己的愤懑。可惜它不能说话,那就靠攻击来发泄!南柯扑上去,将行人扑到在地,行人用手挡住南柯的尖牙,大声求救。
接着一声细小的犬吠传入南柯耳朵,正是南柯日思夜想的明迪的声音,南柯昂起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冲去,那是来自明迪的求救,它必须快!
小孩们终究是留了一个体无完肤的明迪给南柯。
“怎么...是你...”即使眼睛被蒙住,明迪依旧嗅出了那只讨厌的狗。
“我的...伙伴们...他们开心吗...”
“我好痛...是不是...我越痛...他们越开心...”
“开心就好...痛点...我忍得住...”
南柯忍住哭泣的冲动,狗的善意和人的恶意在此刻的对比是如此强烈。
“香叶街...香叶街...拉布拉多...”沉重的头颅吊在距离地面仅一个脚爪的高度,前爪一前一后来回运动,摩擦着湿润的鼻尖,拖动失魂落魄的躯体,南柯凭着唯一的信念回到了香叶街,拉布拉多主人家的院子里。
比特犬正在撕咬它的信念。
“既然你要护着人类,那就替他们俩死吧。”比特犬松开被血色染红的拉布拉多,将锐牙从拉布拉多的喉管处缓缓抽出,血液上涌,附上比特犬的长牙。比特犬伸出长舌舔舐犬牙,陶醉无比,“嗯~,终于可以尝到你的肉了,拉布拉多。”。
比特犬大张猩红血口,向拉布拉多腹部笼罩,即将咬合之际,却是灵活地前跃一步,越过拉布拉多尸体,并以先落地的前脚为支撑点,华丽地转身,将行偷袭之事的肮脏家伙置入视线。
南柯带着满腔怒火的攻击落空,犹如打在棉花上,浑身劲力无处释放。它盯着比特犬,这个刚刚杀死拉布拉多的家伙。“满嘴的腥臭,眼神中的疯狂与杀戮,很像拉布拉多口中的斗犬。”,拉布拉多的尸体刺痛南柯的双眼,有那么一瞬间,南柯不想看到这种场面。
比特犬抓住了这一瞬间,以雷霆万钧之势扑向南柯,意图将南柯拽翻在地。南柯躲闪不及,直立起来,与比特犬互相扑杀,共同角力。作为斗犬,比特犬在耐力、爆发力和对痛苦的忍受能力均比身为中华田园犬的南柯要好,纵然这是一场必败的战争,南柯却也没有直接认输,掉头逃跑。它将比格犬看作是人类恶意的化身,它视这场战斗为与人类恶意的战斗,它不能输。
南柯用尽力气抵住比特犬,在角力中主动引导力量流动,感受到契机后,南柯迅速放弃攻势,压低身位,将比特犬刹那间重心不稳所流散的力量,弓背拱出。比特犬后脚虚浮,前方又传来大力,登时后退三步,在地上留下白粉爪痕。
寻常争斗中,后退几步不算什么,反而是南柯处于低位劣势状态,危矣。然而,南柯现在是在特定场景中打架,它并不是一个人,还有拉布拉多在帮它。比特犬稍微后退,踩到拉布拉多的尸身上,这下比特犬就像在蹦床上打架般,重心不定,很快便败给了自己,摔倒在地。
谁知这比特犬的咬合力如此惊人,哪怕倒在地上,也能把南柯拽倒。南柯渐渐没了力气,颈部的疼痛直冲大脑,像是在被人开凿脑洞,呼吸愈发不顺畅,力量也无法有效的抵达四肢,慢慢瘫软下去。最终是比特犬先站起来,南柯的黑血从比特犬下颚流出,顺着鼓胀的肌肉线条直达脚掌。
“呸,牧野、德拉和拉布拉多都打不赢我,你这种背后偷袭的卑鄙小人,简直脏了我的嘴。”比特犬把南柯扔到地上,转而开始享用拉布拉多。
一块儿石头从远处飞了过来,准头很差,砸在了南柯身上,滚落到比特犬脚边。接着是第二块、第三块,终于有一块砸在比特犬身上,比特犬抬起满是血污的脸,查看四周。
杰米和比布还在扔,他们想让比特犬离开拉布拉多,但是又不敢过去。他们一边扔石头阻止比特犬啃食,一边焦灼地等待捕狗队。
南柯朦胧中看见杰米和比布站在拉布拉多尸体前哭泣,两三只捕狗队正往他们后边追逐比特犬,“果然还是得靠人类啊......,真的,我们不奢求什么,只想活下去......”南柯拼尽全力,前爪僵硬地摁在血泊之中,在未被血色污染的地方写下了它练习多日,象征着它会人类语言并含着流浪狗群体夙愿的两个字:活 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