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就纳闷,有些人到底是脑子笨,还是嘴笨?这个问题,像只赶不走的蚊子,在我当离婚律师的这些年里,时不时就在我耳边嗡嗡响一阵。
今儿个就遇上两位大姐,活生生把我一天的精气神都给问没了。
头一位,我们叫她王姐。王姐是二婚,电话一接通,那股子犹豫和担忧就顺着信号传了过来。
“郭律师,”她声音轻轻的,“我有个事儿想不通。你说,将来要是我老公的家里人,说我花我老公的钱,我可怎么回他们呀?”
我握着手机,愣了好几秒,脑子里飞快地过了一遍是不是自己听错了。“王姐,你等等……我不太明白。你不花你老公的钱,你花谁的钱?你要是去花别的男人的钱,他家里人要来说你的话,你是不是更没法儿回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仿佛她从没往这个角度思考过。接着,她发出了第二个“灵魂拷问”:“还有个问题,我老公的儿子,就是他前妻生的儿子,将来要是让我把户口从现在的房子里迁出去,我该怎么办?”
我的火气“噌”一下就上来了,不是冲她,是冲她这憋屈的问题。“凭什么呀?那是你的家!他的儿子有什么权利管你迁不迁户口?这于情于理于法都站不住脚啊!”
王姐听我声儿高了,反而来安抚我:“哎,郭律师,您别激动。其实吧,我真不在乎这些钱啊房子啊的,这些都是身外之物,无所谓的事儿。”
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噢,原来您付费来找我咨询,就是为了证明您比我高尚,视金钱如粪土?”我在心里翻了一串白眼。
“行,您确实境界很高,我很佩服。”
她没听出我话里的味儿,或者说她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是喃喃地补充了一句:“我就是……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说。话到了嘴边,就像堵住了似的。”
我叹了口气,那股无名火瞬间熄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力感。我好像明白了,她不是来问法律权益的,她是来找我要“一句话”,一句能帮她挡住外界风雨,也能安抚内心不安的“万能金句”。她拥有合理的立场,却丢失了表达立场的语言和勇气。
还没等我从王姐的“无欲无求”里缓过神,第二位大姐,李姐,上线了。
李姐的问题更直接:“郭律师,我想跟我老公离婚,但他一口咬定我出轨了,我该怎么办?”
我按标准流程走:“李姐,那你实话实说,你到底出轨了没有?”
“没有呀!”她声音带着委屈,“我真没有!天地良心!”
“那你就斩钉截铁地告诉他你没有。这不就完了?”
“可是他不信呀!”她急了,“郭律师,你说我怎么才能让他相信呢?”
我:“……” 内心又是一串白眼飞过。
“大姐,他信不信重要吗?你现在要解决的是问题,不是要争一口气。你没出轨,为什么需要你来自证清白?他觉得你出轨,那应该是他拿出证据来证明你出了呀。他拿不出证据,那不就是没这回事吗?”
这逻辑在我看来清晰得像小学数学题,但在李姐那里,好像走进了一个死胡同。
她发出了比王姐更让我窒息的灵魂拷问:“郭律师,问题的关键是,他其实心里知道我没出轨!但他就是非要这么说我,我该怎么办啊?”
那一刻,我真想对着话筒喊:“杀了我吧!就这么办!”当然,我不能这么说,我只能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试图理解她们的世界。
我忽然发现,王姐和李姐,看似是不同的案子,但内核惊人的相似。她们都不是“脑子笨”,她们面临的问题,其本质和答案都清清楚楚。王姐完全有权利花丈夫的钱,有权利不迁户口;李姐根本无需自证清白。
她们是“嘴笨”吗?也不全是。她们是内心被一种无形的枷锁捆住了。王姐的枷锁,是二婚身份带来的那点“不硬气”,是传统观念里对“图钱”的指责的恐惧,她怕冲突,想用“不在乎”来逃避可能发生的言语交锋。李姐的枷锁,是渴望被理解、被认可,即使关系已经破裂,她依然执着于老公的一个“信”字,她把自我价值的评判标准,交到了一个即将成为陌路的人的手里。
她们缺的不是道理,不是方法,而是内心深处对自己的“认可”和“捍卫”。她们不敢理直气壮地维护自己应得的东西,不敢面对“即使你不喜欢我,我也没错”的局面。
挂了电话,我坐在椅子上,半天没动。我想起以前我妈常说的话,“人善被人欺”。这里的“善”,不是善良,是软弱,是界限不清。一个不懂得捍卫自己界限的人,就像一座不设防的城,任何人都可以进来践踏一番,最后你还怪自己的城池不够结实。
王姐和李姐,她们都是好人,是传统意义上的“善人”。但她们的“善”,因为没有锋芒,成了刺向自己的刀。王姐的“无所谓”,可能会让她在未来某一天真的失去依靠;李姐的“求理解”,会在离婚拉锯战中让她被对方拿捏得死死的。
人这一辈子,可以善良,但不能软弱。你的退让,必须建立在心甘情愿且对方知情的基础上,而不是源于胆怯和糊涂。理直气壮,有时候不仅仅是一种态度,更是一种能力。当你自己能站稳了,别人的风言风语才吹不倒你。
至于有些人到底是脑子笨还是嘴笨?我看,是心里那口气没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