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发自简书App 七 麦穗背负的锋芒 我们做学生的主阵地不是课堂,而是没完没了的各种劳动。 夏天的山村甚为炎热,乡村的四周被连绵不绝的群山拥裹着密不透风,不管是吸进去的还是吐出来的都是滚烫的热气。仰望天空始终与村庄一样大,总给人一种在锅底被蒸煮的闷热感。 麦子熟了,村子周围被浓郁的麦香包裹着,引诱着人们吃细粮改善伙食的强烈食欲。收麦子是大人们的事,每逢收获季节,人们的心情总是那样兴奋,每天出工也显得非常主动。每收割一块麦田,都会留下农民们那满满的欣悦与滚烫的希望,不管自己最终能分到几许小麦,但总归还是一个能摸得着的未来。因为没有夏麦的收场,就没有过年的饺子和拉面,因此人们的每个举动都浸润着对节日的美好憧憬。 我们学生,更是颗粒归仓的终级执行者。收麦期间,我们的主要任务就是拾麦穗。每天从学校排队出发,按队分组齐声高唱固定歌曲《万丈高楼平地起》,豪情饱满地走向各队的麦田。到了田里,先是完成队长分配的装车任务,然后才是打扫战场。拾麦穗时,我们把人横向排开,每人六行顺着麦垄弯腰俯视,仔细向前搜索,把掉在地里的断杆麦穗,卧倒铺在地垄里的麦穗统统捡起来,说是捡麦穗,其实是连麦秆一起打捆的。不管地有多大,我们绝不放过一粒麦子,一直要捡到大人们下工,我们才能收队。 每次回家都是在组长的带领下,排着整齐的队伍,高唱《下定决心 不怕牺牲》雄赳赳气昂昂往学校赶。到校后,把麦子交给老师,老师把每人的麦子都用称称过并一 一做了记录,作为日后奖励的依据。有人为了称得一个好重量,在打捆的麦子里做手脚,我也曾做过这种下作之事。由于老师称麦子是连麦秆一起称的,所以我在拾麦子时尽量多带些麦根,然后在麦捆中又夹进些石块、土块以增加重量。起初老师并未发现麦捆夹心的秘密。 有一次老师在称大耳朵的麦捆时,一块大辣姜蛋从麦捆中掉出来,正好砸在老师的脚上。老师疼得抱着脚坐在地上紧锁双眉龇牙咧嘴并使劲地摇晃着上身,嘴里不断发出嘶嘶的响声,满面痛苦,眉毛都几乎挪位到两眼中间了。过了好几分钟老师才从地上站起来,用一根手指指着大耳朵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见此情景,我害怕得牙齿直打颤,心想这次肯定躲不过去了,老师肯定要清查每个人的麦捆。果不其然,老师命令我们把麦子放在地上排好队不许乱动,然后他一捆一捆检查,共查出六个人有夹心情况。当即老师就宣布取消我们六人评选劳动模范和会餐的资格,而且每天拾的麦子不能少于今天的混装总重量,还把以前拾的麦子总重量归了零,从明天开始重新累计。此事真是丢人又败兴。 拾麦结束后,犒赏大家的就是在学校院里支一口大锅,蒸好多白面馒头,让所有拾麦者饱餐一顿,然后奖励每个组前三名五斤小麦。一年才吃一顿純白面馒头,而且管饱,所有人都不会放过这顿丰盛的盛夏大会餐。可惜我们六人犯了错,要真吃不上馒头,那才要气死人呐。会餐当天,老师可能看出了我们的心思,居然同意我们参加会餐,立刻被感动得抽泣起来。 我得知中午会餐的消息时,早晨就没吃饭,我要用空肚子多装几个馒头。会餐当天我非常下作地瓷实地装了一肚子馒头,并且在混吃时趁人不备,我和大耳朵、大眼鬼鬼祟祟的在书包里偷装了两个馒头,计划让家里人尝尝,没想到这一举动让做饭的光棍王三孩看见了,当即就告了老师。当时我恨不得遁入土中。无奈,我们只好涨着个大红脸在所有同学的注视下,乖乖地把馒头掏出来交给老师。我的肺都快要气炸了,直恨得我牙根发痒,心想迟早我要在这个老光棍身上出出气。 这顿饭虽然吃的不愉快,但吃的很饱,肚子撑得生疼,只能直直站着不能弯腰,感觉只要一弯腰饭就会倒出来。我也记不清吃了多少,反正晚上在家没有吃饭,第二天早上肚子还不饿。 晌午的大地被炎热的太阳熏烤着,阵阵蝉鸣吵得我心烦意乱,王三孩的影子一直在眼前晃荡,挥之不去,于是偷偷溜出家门,叫上几个会餐时的被告,商量如何尽快报复一下那个告密者。 机会终于来了,这天,趁大人们歇晌之际,我们蹑手蹑脚地溜进了王三孩的院子,决定对他家那棵全村最大的杏树下狠手。 我们先把它睡觉的窑门反插上,这样他就是发现了也出不来,只能在家里干着急咬自己的鼻子,即使以后告了家里的大人,最多吃顿打,我们做了充足的思想准备。 在树下我们迅速整理好自己的装备:把背心系在裤腰里,改装成临时的口袋;鞋带紧紧绑在腿上,把挽起的裤腿放下来,每人往手心唾了一口唾沫,瞬间仨人就依次跃上树梢。在树上个个大显身手。只见人人脚踏粗树枝,手抓细枝条,摘一个往胸前的布褂里放一个,还不时的拣黄透了的杏往自己嘴里送一个,边吃边摘。胸前摘满了,就用手托着把它赶在腰后,直到每个人都装得腰鼓肚圆方才下树。不过下树时胸前装的杏有一半被挤破了,肚子上粘糊糊一片。 偷完杏我们觉得还不解气,大眼提议要在王三孩的尿壶底上做做手脚,众人非常赞同。 大耳朵灵机一动,便从王三孩家的院墙上拔下一颗钉子,然后学他爹锻石料的样子,用石块当锤,就在王三孩的尿壶底上开始了凿孔活动。不大一会,大耳朵就凿了一个钉子般粗细的小孔,众人一看都忍俊不禁。 “哈哈哈……等着老王明天晒被子吧。” 我们在得意的笑声中扬长而去。 当天下午,由于王三孩的门被人反锁了误了上工,还挨了队长一顿臭骂,我们都看在眼里,笑在心头。 第二天早上,我特意跑到王三孩的窑顶看热闹,果然他的被子、褥子都晒了出来,嘴里还不停的骂骂咧咧,见此情景不知咋的,我的内心深处陡生一股懊悔之情。 中午时分,阴云密布,一场鞭杆大雨骤然而至。大雨下了一个多小时,沟底就咆哮起了一条奔腾的黄河,河水越涨越高,几乎要越过我家的街岸了,整条河发疯了似的发出狮吼般的狂啸。 伴随着河流滚滚向东的还有丰富的物产:羊羔在漩涡里沉浮打转,成捆的麦秆被发怒的河水恶狠狠的甩在岸边,溃散四溢,箩头、竹筐、破衣服缠绕着编着队形在浪尖奔突,一只半大猪居然也在巨浪中晕头转向地搏击前行。 这送到嘴里的猎物不能轻易放弃,于是我们带着绳索就往河流上坡的地方撵。等我们到了目的地,那只猪也到了,我们赶忙把绳索抛向河中,绳子的两头各有两人,等把猪套住后我们一起往岸上拽。怎奈我们毕竟身小力薄,试了好几次均未果而终。但是我们还是不死心,总在一次次地努力,眼看就要成功了,那料想猪一用力把大耳朵给拖下了水。 只见大耳朵在湍急的河水中沉浮了几下就不见了,这下我们可慌了,急忙喊着救人,跑去找大人。 就在这时,躲在石崖下避雨的王三孩突然出现了,不由分说,扒掉裤子后把绳子的一头固定在岸边的树上,一头系在自己的腰间扑通一声就跳进了河里,他在水里摸索了好几个来回才把大耳朵给拖上了岸。 此时的大耳朵已是奄奄一息了,肚子滚圆滚圆,脸变得紫胖紫胖,双目紧闭,嘴唇黑紫黑紫的。 他爹闻讯赶忙牵来一头牛,把大耳朵肚朝下搭在牛背上,在原地不停的转圈,一边转一边拍打他的后背,还一边不停地用哭腔呼唤着他的名字。然而转了半天也没把他转醒。最后牛把他驮回了家,放在街门外,他娘用一张席子把他卷了起来,全家人整整哭了三天。 这三天里,记吃不记打的我也整整挨了三天的打,棍子都打断了好几根,沾水的麻绳就抽断了两根 。我觉得全身除了指甲头发外没有一处不疼,三天里我只吃了三顿饭,挨了九顿打,整天以泪洗面,也算是给大耳朵发丧了吧!就这样家里人还是不让我去看大耳朵,出殡那天我只好借着门扇做梯,扒脑窗偷跑了出来。 这天,大耳朵静静地躺在一口涂成黑色的小棺材里,穿着过年的新衣服,脸上盖着一张麻纸,双手相合放在肚上用麻捆着。临走前,村上的材头用大铁钉把棺材盖很用力的钉住。在钉棺过程中他的家人跪在地上哭着大声喊着: “孩子躲钉!孩子躲钉!” “弟弟躲钉!弟弟躲钉!” 我不知他能不能听得见,我也一直在心里念着:“大耳朵躲钉!大耳朵躲钉!” 棺材缓缓启动向墓地进发,棺材后的一溜哭声也随着哀怨前行。当棺材经过一家的街门时,这家总会用草木灰撒在大门口,说是这样可以避邪 ,死者的魂魄才不会进自己的家门。我家也撒了,不过我还是偷偷地扒开一个豁口,想让大耳朵这个我昔日伙伴的灵魂留下来可以随便进出。(未完待续) 图片发自简书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