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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连夜织好一张巨网,只为在雨水落下的时候能够网住几滴。
不为证明什么,实际上到头来也证明不了什么。我不过是想让这些来自高高的天上的不速之客见识到一只蜘蛛的厉害,我的厉害,保证以后再也不敢随时随地向我们横施淫威。
有了这个想法后,我没和任何蜘蛛提起过,包括我的老子。因为在大多数蜘蛛眼中,我是一只胆小怕事,且做事没有主见的蜘蛛。也许它们说的是正确的吧。不过,正是有了这个伟大的想法后,是的,我称之为伟大,即便是风吹雪落的夜晚,我也完全能够欣然独行。我想,这是捕捉雨水的梦想给予我的。因此我对它格外珍惜,以免它不动声响地丢失掉。
在我差不多能够理解事情的时候,我就知道生活在这里的蜘蛛们都害怕雨水,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害怕。凡是象征着集结的声音响彻在我们的领地,我们都要放下手中忙活嘴里嚼着的一切拼了命地向集结地聚拢。而在喇嘛说出“平安无事了”这句话前,有些蜘蛛一直围着它发抖,默默祈祷。据我观察,像这样的蜘蛛不在少数。
平常我们这些小蜘蛛凡是哭闹,大蜘蛛们也总是拿雨水来了来吓唬我们。值得一提的是,这招很是管用。准确来说,是雨水很管用。就连领地里凶神恶煞般的流氓蜘蛛也会被大家冠以“雨水”的名号。不过,我们究竟为什么要害怕雨水,如果不躲避最终又会酿成什么样的后果,至今没有一只蜘蛛能说清楚。问喇嘛,喇嘛则闭着眼睛不说话。
于是,在一次吃过我逮住的七星瓢虫后,我仍是低声问我老子,为什么我们要害怕雨水?我老子说在它小时候它老子就明确告诉过它雨水可是不能惹的。我又问为什么,我老子说这一点它没问,它老子也没说。
“也许它们不足以害怕呢?”
我老子仅仅是打了个响亮的饱嗝,然后默不作声。
“兴许我们一直是自己吓唬自己呢!”
我老子这次动了动嘴巴。它说,孩子,至今我还没见到有哪只蜘蛛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或是其它的什么去验证你所说的,反正搁我我是不愿意。
我知道,如果我再问些什么,我老子就会开始说些不要打听不该打听的,小蜘蛛要做的是学会如何织网,织那种大的网,织结实无比的网,不要仅仅满足于瓢虫一类的小对手。总之,要像你老子一样!无论做什么,只要不触碰雨水就没事之类的话了。
于是,我也在打了一声响亮的饱嗝后像我老子一样闭紧嘴巴了。
农历二月的最后一天,是喇嘛为大家一年一度祈福的日子。这天祈福活动结束后,村里的大蜘蛛小蜘蛛们并没有立刻散去,而是聚在一起伸腿儿晒太阳。有个说它前天早上捕捉到了一只绿头苍蝇。
“嘿!真是漂亮极了!见到的没有一个不夸赞它的!”
“是的!它说的没错。我见到了,真是漂亮极了!”
“苍蝇算什么!我捉到过蓝翅膀的蝴蝶。”
这只蜘蛛的声音比刚才那只要响亮许多。
“蝴蝶?”
“蓝翅膀的蝴蝶?”
好些蜘蛛伸长了脖子问。
“是蓝翅膀的蝴蝶。”
“是像桔梗花一样的蝴蝶?”
“是像桔梗花一样的蝴蝶。”
“桔梗花是什么?”
“桔梗花是爱情。”
“爱情?”
“狗屁爱情!记住!桔梗花就是蓝蝴蝶。蓝蝴蝶就是桔梗花。我的孩子,看看你们是多么无知吧!”
接着,更有可恶的家伙说它爷爷的爷爷竟然捉到过云朵。见它哭得死去活来,不可收拾,只好又收了网放它回到了天上。
很长一段时间里,无蜘蛛应答。应该是,没有哪只蜘蛛敢去应答。要知道,那只蜘蛛爷爷的爷爷可是干了一件任何一只蜘蛛都不曾干过的大事,包括喇嘛在内。
接下来,沉默,沉默,还是沉默。这期间,有打嗝声,有放屁声,有伸腿蜷腿的“沙沙”声,唯独不见说话声加入其中。
“呃……你呢?小子!你又捉到过什么?”喇嘛竟用它那厚重的声音问起了我。
“我?”
“是的。”
“果真是问我吗?”
“没错,是你!是你!我亲爱的孩子。你快来说说吧!”
第一次得到关注,我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最后我还是听到自己颤抖着从嘴巴里吐出了这样几个字——我打算……打算……捉上几滴雨……雨水。
回话时,我故意把头仰地很高很高,这样的话,就能不用去看它们大同小异的神情。
“打……打算?雨水?”
“你听!嘿!它说它要捉雨水!”众蜘蛛均把目光投向了我。目光冰凉凉的,让我禁不住打了好几个哆嗦。
“是从天上落下的雨水?”
“是那种能够摧毁一切的雨水?”
顿时,空地上晒暖的蜘蛛们炸开了锅。
“不错,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雨水。”
“别开玩笑了小子!那玩意可是不好惹的。”
“老一辈儿都说那是云朵发射的子弹,随便挨上一颗就很大可能要了你我的小命。”
“赶快忘掉你的打算,小子!”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谁是它老子,就没告诉过它吗?多么可怜的孩子!”
“是的,大家说的没错!尽早忘掉你的打算!它们来了,我们躲都躲不及!前些年我就因为跑慢了一步,给砸折了一条腿。直到现在,我的身体在没有太阳的时候还隐隐作疼。”
“你可要知道,是那种凉到心里的疼痛。”
“对了,说不定,就是你爷爷捕捉到的云朵记恨了我们,然后联合了它的亲朋好友,隔上一段时间就让大家伙无辜受罚一次。”一只胖蜘蛛突然扭过头冲着刚才说话的小蜘蛛喊。
“我看是!你爷爷得赔我一条腿!”
“不是它!是它爷爷的爷爷,也就是我的爷爷!”小蜘蛛的爷爷替孙子委屈地辩解说。
“去你爷爷的!不管是谁的爷爷,无论如何都得把我没了的腿给我接上!”
一时间,先前的议论声变成了哄笑声。然而,这期间,我发现喇嘛在问过我之后,便在一根枯草旁眯起来了眼睛。嫩绿的草叶在它背上拨来划去,看上去它十分受用。而我,竟不知如何是好。
起风了。身边的草丛哗哗作响。土粒横飞。
“不好。”村里的喇嘛弹了弹一条腿说,“明早五点它们会再次向我们发动一场袭击。”
“不会早也不会晚。”喇嘛又补充说。
“您老说......说的是雨......雨水?!”
喇嘛没有回答,眼睛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
“上周才……”
“它娘的!不是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吗,咋还没完没了了?”
“老头呢?让它爷爷去赔罪!”
“它爷爷早死了。”
“对了!既然它爷爷能捉住云朵,想必老头也差不了!那就让它替咱们捉住它们!我要亲手让它们好看!”
“好主意!”
“老头呢?啊?”
众蜘蛛个个扭动脖子寻找那只年老的蜘蛛。
“老头刚才一听说要下雨就让它孙子驮着跑没影了!”
“这孬孙!”
“这可怎么是好啊?”瘸腿蜘蛛带着哭腔说。
“您可要快点想办法阻止它们的到来呀!”
“该来的总会来的。躲过这次,数月之内我们便会安然无恙。”喇嘛告诉众蜘蛛。
而我告诉自己的则是,一定抓住这次机会!因为喇嘛从不说谎话!我老子也是这么认为!
号手再一次吹响了代表着集结的喇叭。散居在各个角落的蜘蛛们听到后都要回到我们曾经为梦想出发的地方。可以说,这地方是我们的根。这里有足够大也足够牢固的场地和足够多的食物帮助我们度过一次次雨水的袭击。
而我,却在大风呼啸尘土飞舞的时候,悄悄爬出了集结地。走出家门前的这段时间,我用力屏住呼吸,竭尽全力学着之前的样子做一些事情。而在我出了门,没听到我老子喊我后,紧张的心像泄了气的气球,顿时平整柔和了下来,我大口喘着粗气,颤巍巍地向远方爬去。
不错!我要选一个合适的狩猎点,织上一张巨网。等雨水来了,我要捉住几滴给它们看看。
当时的感觉可以说是既兴奋又害怕,丝毫不夸张,我从来没有过这么丰富刺激的感觉。只是遗憾的是,这会儿却找不到别的蜘蛛来诉说。这时间它们都在集结地一边吃着食物一边围着喇嘛担惊受怕呢。一想到这里,我就嘿嘿笑出了声。不过,笑声很快就让风声给吹走了,或者说笑声也变成了风声。
具体的细节是完全记不清楚了,可以说是忙了一夜。网呢,我是破了补,补了又破。我是真真地累透了。这时候,大雨也早已停了。阳光投射在眼前的草叶上,闪着油腻的光亮。
我模模糊糊看到有很多只蜘蛛向我的方向爬来,场面很是壮观。当然,我老子爬在最前头,踉踉跄跄地。我想笑,却没笑出来。
一朵黄色的花朵砸在我的身子上,痒痒的,它散发着甜蜜蜜的香味,而我却连思考它叫什么名字的力气也没有了。
在我的眼睛彻底闭上之前,我没有听到我老子对我的呼喊,但是我却清清楚楚看到了无数次在梦中见到的画面——在两棵龙葵草之间,摇曳着一张比我先前任何一次织的都要大上许多的网。而网格与网格之间,镶嵌着一颗颗圆溜溜晶莹莹忽闪闪的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