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经离开我一年多了。
这是从你去世那天起我第一次回老家看你。我马上要去另一个城市了,所以来和你告别。
老家一直在那,未变过。那里的天一样澄澈着,草一样青葱着,人一样忙碌着。而那栋房屋的主人却已经不在了。他那院里的草便骄横跋扈地长着,仿佛要吞噬着这仅存的回忆,全然不知我还在泪流心痛着。我去你的坟前为你烧了纸钱,那座坟还新着,让我想起了你入土时我强忍的泪水和撕心裂肺的疼痛。
你是一个思想上还残留着一点封建的老人,但有文化,有主见,然而却太老实。你第一次走出那个闭塞的小农村便被骗光了钱。舅舅考上军校成为你的骄傲,你的衣服也只穿舅舅的旧的,尽管烂了又补,坏了又缝。母亲生了我以后,我常跟你去打鱼,我享受那自由自在的渔民生活。我常跟你去灶屋的小土灶烧火,你常教导我:火要空心,人要虚心。我也常看你翻地,因为那时的你特别强劲有力。我喜欢在樱桃成熟的季节吵着你去摘。那时天很蓝,水很清,日子还很慢。
可是渐渐的,你老了。心脏也不那么跳了,血管也不那么软了,手脚也不那么灵活了。后来,你得了心脏病,肺结核,脑梗塞……所以你被隔离了,你独自去了另一个城市治疗。没有人去看望。我也离开了农村来到了车水马龙的县城里。却每天想着你,彻夜难眠,偷偷啜泣。后来,你的肺结核终于治好了,终于回到了那个家。可是,这个家只剩下你一个人孤零零的。我竟无法想象你一个人看着院里花草时的那种孤寂和落寞。我知道你的心流过血,却不知道你有没有流过泪。
过年了,一家人终于聚齐了,热闹非凡。可你却板着脸,弄得大家很是不开心。你把你一年省吃俭用的钱大方的拿来买鱼买肉,看我们开心地吃着团圆宴。我明白,你对我们不回来看你是有些怨气,可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啊。下午茶时间,家里人聚在一起打牌娱乐,你竟气急败地吼道:打什么牌再打我把牌都烧了!而且说着就要动手。他们当时很气你这怪老头,不理解你。我却看见你一个人坐在门槛上望着远方的目光的那种呆滞。也许那时的我们,是自私到了一定境界。
周末,我独自回家看你,却只见你躺在床上,目光任然呆滞,身体却僵硬着,冰冷了。我不禁吓破了胆,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做撕心裂肺的痛。我用揩了眼泪的手摸了你的脸,和心脏一个温度,冰凉的。我们后来为你剃了头,穿了衣,买了棺材,为你办了三天的丧事,全家都哭得稀里哗啦。在合上的那一刻我又摸了你的脸,因为那是最后一次我见你了,而你却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没在你有生之年去陪你,为什么你连豪华餐厅也没去过,为什么你的衣服总是旧的。连你死,都不知道已经过了几天,更或许,连你怎么死的,我们也不知道。幸好,你的身体还没烂掉。
你去世的前几个月还念叨着,等我考上大学后,你要每个月往我卡里打生活费。而你现在连看见我上大学的机会都没有了。我还记得儿时许过的那些傻傻的愿望,希望你能活到一百岁。如果愿望能实现,那么我不要那么奢求,我只要你能多活两年,两年就好。我宁可用我的二十年去换你看见我上大学的时光。
岁月静好。我愿化作你的另一半,陪着家人,永生不老。你在土里安详,我在风中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