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初见

穆南风刚下车便听到大厅内传来一阵阵悦耳的钢琴声，他立时竟然有片刻的恍惚，不由得停住了脚步，这样熟悉的爱之梦曲调瞬间唤起了他的脑海中已经封存的记忆，他久久地站立在庭院里竟舍不得去打破那个美丽的梦境。

“I had been dead，Before love's wonder;I was buried，Into its arms;I was resuscitated，by its kisses;I saw heaven，in its eyes。”幽静柔和的灯光下一袭白色长裙的女子坐在钢琴旁从嘴里缓缓吟出这几句诗，她轻轻地将头偏过来对站在钢琴旁凝视着自己的穆南风莞尔一笑，这一笑似冬天里的暖阳能够融化千年的冰雪，再没有比这样的笑容更能担得起一笑倾城的赞美。女子修长的手指飞舞在黑白的琴键上，目光却始终望着穆南风的脸没有从上面移去分毫，李斯特的爱之梦就这样缓缓充满在整个空间，一曲毕，女子起身欢快地扑倒在穆南风的怀里，低声道：“南风，这就是我的爱情，你感受到了吗？”

穆南风轻搂着怀中女子的纤腰，低头轻吻着她的额头说道：“宜君，这同样也是我的爱情。”

管家见穆南风已站在院子里许久，脸上又没有丝毫的神色，以为是他不喜欢有人在家里弹钢琴，于是赶紧上前说道：“少爷，这是家里给小姐请的家庭教师在弹钢琴呢，自从叶小姐来了之后，小姐变开朗了好多。”

对于这位聘请的家庭教师穆南风是一早就知道的，虽然他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没有回过家了，但穆家所发生的一切他都一清二楚。见穆南风没有另说话，管家也只好赶紧闭了嘴，跟着慕南风一起向大厅走去。

叶琬芝正端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看着叶蓁弹钢琴，而念君也正站在钢琴旁，叶蓁时不时微笑地看着念君。那流动的手指，熟悉的音符，迷人的微笑，这一切都像极了那晚的温宜君。穆南风把目光重新转向叶蓁，她穿着白色的衬衣，下面浅黄的长裙恰好露出小腿处的一片雪白，披散的黑发如瀑布般的倾泻下来把淡黄色头巾衬得更加明亮。

“少爷。”刘妈刚好走出来便看到穆南风正站在门口看着钢琴方向，便失声喊了一句。

琴声戛然而止，叶蓁缓缓站起身来面向门外这个男人，眼前的这位男子便是名震天下的北军统帅穆南风，此时的穆南风就如报纸上的形象一般，长身威严，坚毅的五官和轮廓无一不带着战场上的萧瑟和肃静。念君紧张地拉着叶蓁的手，小小的身体靠在她的身边越来越近，叶蓁知道念君和她父亲的感情一直都是没有多少的，此刻这孩子见到自己久违的父亲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情感，反而一个劲儿地向她来寻求安慰。

叶琬芝一见到穆南风，眼睛一热，起身快步走到他面前，拉着他的手左看右看，嘴里还不住地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上次报上的情况可把我们吓坏了。”

穆南风回握住叶琬芝的手说道：“报上的报道一般都会有夸大的时候，万不可全信。”

“是的嘞！”叶琬芝道。

穆南风却没有再说一句话，叶琬芝当下迅速掩去自己的难堪对他说：“南风，这位就是念君的老师，叶小姐。”

叶蓁牵着念君的小手来到穆南风的面前，“您好，穆先生，我叫叶蓁。”

一旁的刘妈见叶蓁没有像其他外人一样称呼穆南风为大帅，而是称呼他穆先生只觉得是时下年轻人之间的新奇称呼，又见穆南风没有什么其他的表情，便走过去从穆南风的手里扶住叶琬芝。

穆南风向叶蓁轻轻点了一下头，一路上他的副官陈元已经对他说了叶蓁来到穆府之后的事情，如今又亲眼见到自己的女儿确实也已经不像走时的呆傻，便对叶蓁还是认可的。

“叶小姐将小女念君教授得很好，想必是费了很大心血的。”穆南风道。

叶蓁心内一阵不满，本来就对穆南风对自己女儿不闻不问的态度感到不快，又听得他这样说话，便口气疏离地回道：“念君小姐聪颖过人，只需稍加耐心，叶蓁也并没有做其他重要的事情。”

穆南风听出眼前这个叶小姐话里有话，便不再与她多说，只是看着仍然藏在她身后的念君，本来想伸手抱抱她，却发现这孩子一味的躲着他，也就轻声说了一句，“念君，爸爸回来了。”

拉着叶蓁的小手突然在身后动了动。

自打穆南风回来后穆府似乎是热闹了一些，但每个人脸上却流露出更为战战兢兢的神情，好像家里进了什么洪水猛兽一般。叶蓁看着自己怀里正安然入睡的小人儿心内一热，不由得想起自己小时候，也老师缠着妈妈这样哄着自己入睡，她还是时常地梦到爸爸、妈妈，还有姥姥，他们一起在威尼斯划着小船，一起漫步在法国浪漫的街头，还有在德国的寓所里听爸爸与朋友们讨论学术问题到深夜，每到这时妈妈都会安静的抱着她哄着她入睡。

叶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念君小小的身子轻轻地放好，自己披着一件外衣便走下楼去。现在这个时节，还正是初春，晚上也还有些微的露水，空气中仍然弥漫着丝丝凉意。叶蓁走到花园里的秋千上坐下来，将头依靠在绳幔上，天上有满空的星星，爸爸去世的时候妈妈就告诉她，爸爸没有离开她们，只是变成了一颗星星到了天上。那时她还满怀伤感的哭泣着问道，“为什么爸爸要变成星星？”妈妈告诉她变成星星是为了能永远地陪伴在爱的人身边，当想念的时候就朝天上望望，爸爸正在最明亮的地方守护着她。后来妈妈也变成了星星，那个时候她没有哭泣，还安慰着姥姥说妈妈正在天上看着她们。即使是在后来生活艰苦的时候只要看看星星，叶蓁就像是获得了无限的温暖。

“叶小姐这么晚了还没睡？”突然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叶蓁迅速收起自己的思绪，站起身转头看着来人。

“穆先生不是也一样没睡吗？”叶蓁道。

穆南风向她走来，“今天是月圆之夜，叶小姐神情哀思，可是在思念家人？”

叶蓁朝他微微一笑，“别人大都在月圆时赏月，我却单单看的是天上的星星。”

“哦？想不到叶小姐也相信变成星星的童话。”穆南风道。

“为什么不相信，比起死亡的残酷，我更愿意相信梦的寄托。”叶蓁道。

穆南风却敛起了自己的笑意，眼神中充满了凉意，“死亡终究是残酷的，再美的梦也会有醒的那一天。”

“只要曾经拥有过便也是一种幸福。”叶蓁静静地说道。

“叶小姐是这样理解的，都说现在的女大学生学习了西方那一套，整天将自由挂在嘴边，在叶小姐的身上却又另外一番传统的娴静呀。”

叶蓁看着满月下的穆南风，“叶蓁只是一个平凡的人，没有那么崇高的愿望的。”

不知道为什么穆南风总是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对自己的态度太过平淡，或者说是一种疏离，“能够承认自己是一个平凡的人，这本身就需要一种大的勇气。现在有很多的年轻人总是觉得自己可以改变世界，能够在乱世中成就一番惊天伟绩，殊不知很多人终其一生也不过是为了生计而活着。”

“我不知道穆先生这话是在夸叶蓁还是在贬叶蓁，叶蓁就当是在夸吧。您说现在的年轻人很激进，但叶蓁却认为正是因为有了这许许多多敢于拼搏的青年人这个国家才看到了希望。我想穆先生年轻的时候也曾经热血过吧。”

穆南风道：“看来我女儿的家庭老师可是不一般的人啊，的确，是个人都需要成长，都需要时间的历练，没有什么是不需要变化就能得到的。有些人知道的晚多吃几年亏，有些人很聪明早早认清了时态少吃几年亏，这些都没有绝对的正确与否。”

叶蓁从穆南风的话语中也能够明白到了当年他对那些年轻学子的态度，也能够明白了当年他对何家的侵吞，那个坐在黑色轿车里威风八面的年轻大帅用强硬的手段将一场空前的民间骚乱给镇压下去了。叶蓁也曾经是那街上游行人员中的一个，事后也是被抓到了监狱里，因为她年纪尚轻没有被太过为难，后来又因着王可可父亲的关系将自己从狱中救了出来。

穆南风看着眼前这个尚有些单薄的女人没有再说话，二人静静地面对着站在空荡荡的花园里，似乎都在任由时间从身边飘过也丝毫不再意一般，直到叶蓁兀自打了一个喷嚏这种不尴不尬的局面才正式地被打破。

“夜深了，叶小姐还是回去休息吧。”穆南风淡淡地说道。

叶蓁颔首向穆南风告了别，转身朝睡房方向走去。穆南风在后面看着叶蓁被夜风吹起的裙角静静地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