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姨侯秀花

        我的大姨侯秀花于今晨在住了七十多年的家中驾鹤仙逝,享年九十岁。虽然是预料之中将要发生的事,但老家亲友打来报丧电话时,还是悲由心头涌来。往事历历在目,可人已然不在。大姨在时,老家是家,过年过节惦记着要回去的地方;大姨不在了,那里就成了故乡,每年清明节回去扫墓祭奠的地方。

        大姨的最后一程没有遗憾。三十七天前,我心怀喜悦之情开车带着一家六口驱车千里回老家给大姨过九十大寿;远在兰州的外甥女也带着孩子飞回老家。知道我们要回去,病中的大姨康复了许多,原本神志不清连女儿都不认识了,竟然清楚的记起了每一个人的名字;姐夫开玩笑让她在寿宴上讲几句话,直到我们去她还在纠结讲什么比较体面。长期躺在炕上坐不住十分钟的她竟然寿宴上端坐了三个小时!祝寿当日正值七十年国庆日,电视机里阅兵正在进行,寿宴桌旁围坐着长幼四代十五六人。坐在桌上要拍照了,大姨笑得很开心,两个妹妹一左一右把她围在中心,其他亲友分坐两旁,年轻些的小辈站在身后。大姨的至亲该到的都到场了,有特殊情况的随后两天也都赶来看望。这个寿宴也是她这辈子最隆重的也是唯一的一次生日宴会,因为从前她就没有过过生日。

        大姨的一生非常坎坷!幼年经历了裹脚的痛楚,裹得脚趾变形了,社会变得开明,又把脚给放开了,但脚趾已经无法恢复正常,几个小脚趾终生蜷曲;少年时期又经历了丧父之痛,只有一个十八岁的哥哥算是家中顶梁柱,带着家中妇女儿童十来口艰难谋生,作为四姐妹中大姐的大姨最为辛苦,既要帮着母亲照顾年幼的妹妹们,又要帮着哥哥下地干农活,好吃的要让给妹妹吃;十九岁她嫁到姨夫家,又承担起了照顾公婆及侄子们的重担,姨夫兄弟两人,他大哥在青岛务工,儿女小,经常放回老家寄养,公婆年龄又大,一大家人的家务主要由大姨来做,大姨身体原因,没有生育子女,这成了她终生的魔咒,年轻时没少受公婆责骂;姨夫年轻时就在村社当干部,颐指气使惯了,老了再没人对他言听计从,有很大的失落感,就拿大姨做出气筒,把对社会对他人的不满发泄给大姨,两人吵吵闹闹了几十年,最后总是大姨逆来顺受;去年姨夫更是变本加厉,日夜折磨大姨,无奈我送大姨去了养老院,过了一年多耳根清净的舒坦日子;今年六月姨夫去世后,表姐这才敢把大姨接回家,本以为可以踏实地颐养天年,过几年好日子,没想到就在姨夫的三七忌日当天晚上,大姨突然发病,起初家里人以为是感冒,在家输液几天不见好转,又紧急送往市医院,入院第一天,医院就下了几个病危通知书,我赶回去看她时都有见最后一面的感觉,没想到大姨顽强的生命力又转危为安,病愈出院;随后的几个月时好时坏,记忆力大不如前,以至于伺候身边的女儿有时都不认得,过完生日后的一个多月身体急转直下,最终不治而逝。

        大姨的人生字典里充满的是善良、勤劳、真诚、慈爱这些美好的字眼,即使姨夫锱铢必究的性格得罪光了乡亲邻居,大姨凭真诚与善良依然有很好的人缘,得到乡邻的认可与敬重;大姨的勤劳更是有口皆碑,七八十年代姨夫在社办企业工作,经常几天不回家,大姨既要在生产队劳动,还要一个人忙着家务,照顾着我和表姐吃饭上学,晚上还用缝纫机给乡亲们做衣服,赚点零花钱补贴家用,做衣服的工钱也不与乡亲们计较,多给少给衣服照做,即使手头没钱也可以先把衣服做好穿上,啥时候有钱再给;大姨从来没有像其他老头老太太那样在街头晒太阳拉呱,也从来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没事去赶个闲集看个光景,在她眼里有干不完的活,夏天晚上去外边风凉都要带着麦秸草掐草辫。她的勤劳换来的是一家人的温饱,其他家孩子吃不上的饼干、油条,每个集上她都给我们买回来吃,其他家孩子冬天手脚冻得像烂柿子,她给我们做厚鞋垫、棉手套保护。她大字不识一个,也无法辅导我们功课,却培养出了我和外甥女两个大学生!她靠的是勤劳的双手为我们撑起一片湛蓝的天空,靠的是她无微不至的关爱给我们源源不断的动力。

        大姨没有自己的子女,却扶养了一个又一个孩子长大成人。姨夫的侄子,是大姨从小拉扯成人、娶妻生子。大姨收养了二姨家女儿,视同己出,供她上学读到了高中,那时初中毕业的都不多。表姐嫁在本村,大姨又帮她带女儿,也就是我的外甥女。我父母在北大荒工作,我从小长的慢,父母想把我放在山东寄养换换水土,又是大姨一口应承下扶养我的责任,在大姨家,我一住十一年。我从小在北大荒吃的是馒头,吃不惯窝头,每顿饭大姨把仅有的一个馒头给我吃,他们吃窝头。有了其他平时见不到的好吃的,大姨也是把大半给我,他们只是尝一口。在她眼里我不是寄养的外甥,就是她的心肝宝贝小儿子!大姨大爱无疆!

        每次打电话回去问候,大姨都要问什么时候回去,如果给了她明确的日期,回去一看,她已经把她所能想到的好吃的都买了回去,别说回去就住那么三两天,哪怕住十天都吃不完她准备的食品,她自家果园的水果也都能留到坏掉。每次我要走时大姨都恋恋不舍,没等出门就问起了下次的归期。让她来我居住的城市住段时间,她却说舍不得离开她那个家,其实她是不想给我们添麻烦。

        在这个万物凋零的深秋季节,大姨走了!带走了我心头的牵挂,带不走的是无尽的思念;带走了我住了十一年的家,带不走的是永生的爱。

        大姨千古!

                                  2019.11.07于金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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