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3故事节|马背上的焦虑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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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没过多久,一阵悠扬并富有律动感的铃声便从村口的黑暗中传来。这是近半年第一次有外人前来。阿利雅将手中还沾有残羹的碗筷放入水池,在用手背拭去额头的汗滴的同时下意识地瞟向声源处。

那黑色高大的身影渐渐从黑暗中褪出,在村口油灯下闪过进入新的黑暗,不过,也算是能依稀看得见轮廓了。阿利雅微微皱眉,那人的身影便清晰了很多,但也只是能在恍惚中辨认出轮廓。那男子的身子在马背上摇摇晃晃却总能保持平衡,搭在马鞍上的双手看似乏力却总能控制身体重量的平衡,马靴紧紧夹在枯瘦马的两侧。那影子缓缓驶过阿利雅的窗口,马蹄留下的黑色剪影一点点在透气窗上褪去,空留阿利雅一人在昏暗的地牢之中面对着那座沾满了残羹冷炙的碗筷。

这是阿利雅在地牢里度过的第四个圣诞节了。

马蹄声消失后不久,酒吧门口便传来了男人的惊呼和女人的尖叫。“太惨了,一整张脸,不,我都不知道该不该称呼他的那个部位叫脸,整个头部前方的皮被扒的一干二净。”听到客人在前台的闲谈已是第二天了,阿利雅一边将桌上的空酒瓶塞入筐中,一边在低速状态下保持动作连贯性的同时拼命捕捉身旁客人传达出的信息。

“马背上的到底是什么人?”

“不清楚,从衣着打扮来看是外乡的。”用词考究的警长克莱德一边用他那沾着盐粒的食指和大拇指挑动胡须一边捏起一搓薯条像手法娴熟的惯犯将焦黄松软的受害者按进红色染料池中,在保证颜料最大程度沾染的同时避免脏到自己的手指。“喂,你们店里最近还有来淘金的外乡人吗?”

这是最考验演技的时刻,阿利雅决定先停下手中的东西,在几秒后转身以一种本能的方式寻找声源,并在面颊上保持又浅入深的疑惑表情。“看您说的,络绎不绝呢。”

声音是从楼上传来的,那缺乏明显男性体征的老板以一种令人作呕的谄媚语气向警长回话“没有听信谣言的淘金者们,哪来的我们这家小店呢,您说是不是,呵呵呵呵呵呵呵”尖尖却略带沙哑的嗓音令人反胃,可正是这幅德行引得了当地众多官员的青睐,可能他们只是希望这世上的傻子能再多一些。

阿利雅底下了头,抱起筐子便走入了地下室。四年前她是抱着何种心态留在了这里,四年后亦是如此。

“好了,说不定就是那家伙不小心摔烂了自己的脸,被某个虔诚的教徒好心扶上了马呗。”酒鬼赖瑞早就听烦了这叽叽喳喳的人造噪音,在他心目里只要能在自己家以外的地方换得一片安宁,就算是土匪上台掌权,给他半扎啤酒照样能头头是道地告诉你其存在的必要性及合理性。“这世上倒霉的人多了去了,有人摔破了脸有人入错了行有人错过了半价的姑娘也有人…………”

“和不喜欢的人结了婚生了一个不喜欢自己的孩子。”邦尼把腿翘得老高,生怕男人看见了她那双匀称紧致的腿没能勃起。赖瑞直勾勾地盯着邦尼,微微眯着眼睛,手里的酒瓶以瓶嘴儿为发力点做圆周运动。“嘿,你听着”赖瑞起身向邦尼走去,每一个动作都是刚才酝酿好的—他的表演没有一丝的破绽,至少他自己是这样认为的。“不论男人多倒霉,你知道吗,一个男人,有着良好教养能独立生活并且可以负担整个家庭开销的男人!”赖瑞将他那粗糙的双手压在桌上以凸显自己话语的分量。“是不会和你这样一个婊子上床的!”

克莱德把那根常常用来吓唬人的警棍从腰间拔出,挤在两人中间。“咳咳,不论怎么说,如果有外人进了你的工厂;或者是有一双陌生的男性皮鞋踩上了你的床,都要在最快时间内告诉我。”克莱德用警棍将赖瑞支开,晃着他那肥大的臀部向门口扭去。“哪怕他是你们的雇主。”

(二)

邦尼回到住处时街对面的酒馆早已打烊,她草草将身上的衣物扔在一旁,也毫不在意逼仄的房间里充斥着的奇奇怪怪的味道,她早已不在乎自己的生活被自己糟蹋成什么样子。这样的日子也叫活着么?不过是还没死罢了。说来也是奇怪,望着窗外街道旁稀疏的灯火,邦尼想起之前自己曾经借住了十六年的家,姑且算是家的地方。邦尼坐在靠窗的床边,将半裸的身子搭在窗户旁,点燃了今天的第十二根烟:邦尼的烟瘾说不上大,她只是有意无意地用尽各种方式榨干自己的身体,虽然她总以为这种放纵的方式能给她带来某种精神上的快感。

父亲的相貌早已隐没在浓密的毛发之后,他的眼神是什么样的呢?对哦,父亲的眼神是是什么样的呢?去他的吧,指不定自己会在某一天在接待完某个客人之后,从那双惬意的眼神中记起父亲的眼睛,但此时邦尼已经不想再去追忆有关家人的一切了。她用尽全力逃离开了的地方是死都不想回去的。

“你为什么要走呢?”

邦尼把烟蒂弹出窗外,“又是一个该死的晚上。”总会有某个时刻,你只想把自己关起来,可难得的独处时光又总是会被这些奇怪的回忆所侵占。

“你为什么要走呢?”这是她与阿利雅第一次相遇时阿利雅问她的话。

想来也真是奇怪,自己竟然会被一个主动把自己卖给酒馆老板的傻姑娘问到哑口无言。可这话却又好像是从邦尼自己口中说出来的,自己为什么要走呢?那个地方从没给过自己丝毫不满,被称作父母的人像其他人一样尽心尽力却总是小心翼翼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经济上虽说不算富足,但也够邦尼生活的了,十六年来自己没有一个可以交心的朋友却在毕业的时候收到了一大堆的留言册。

邦尼起身,换掉了花瓶中的水,往常这时候正是邦尼一天事业最为繁忙的时刻,此时的她没有丝毫想要取悦男人的兴致或是对金钱的渴望。街对面酒馆马槽旁亮起了点点微光,焦黄的灯光和地面的颜色同属一个色系却异常的扎眼。阿利雅也回去了啊。邦尼坐在房间仅有的一张藤椅上——往常这张躺椅是属于她那些尊贵的客人的。邦尼盯着街角的微光不禁出了神,她想起了阿利雅那孩子曾经告诉过自己的那个故事。

那天晚上是酒馆开店五周年的日子,邦尼刚刚躲在马槽后面接待完那个临时的客人,整理衣着的她突然感觉到轻微的不自在,邦尼本能地转过身子,发现了那双藏在栏杆后的眼睛。红色的铁锈栏杆就像是大城市街道两边的排水孔一样静静地躺在人们来来往往的脚边,空洞的眼神如往常一样捕捉着栏杆后的一切。邦尼没有丝毫的诧异,“你干嘛呢”邦尼一边整理裙摆,一边问栏杆后那双眼睛的主人。

空洞的眼神背后没有丝毫的变化和反应,邦尼走近,俯下身,一张奇怪却毫无血色的脸。麻布的圆领长袖上衣配上那条宽大的百褶裙显得略有不搭,女孩坐在栏杆后,腿上泛黄的稿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东西。

“你在干嘛?小家伙”邦尼索性顺着栏杆旁坐下,“能给我看看吗”

栏杆后稍稍有了些动静,一打稿纸从栏杆的空隙间递出,邦尼接过稿纸。“看起来像是篇童话故事”

那棵树今年已经五岁了,它不只是一棵树,更是一只猫。“什么玩意?”邦尼整了整稿纸,借着酒馆招牌的灯继续读下去。五年前的一个夏天,它和同伴们作为伯爵对城市的厚爱被送往这里: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当工人们刚刚把它安置好的时候,远处传来了马蹄的响声”错啦,错啦,不是这儿!“工人们急急忙忙地把剩下的树苗搬回车上,留它一人在这片空旷的荒地上,难得的自由。

“自由?这可是毋庸置疑的孤独啊!”邦尼说完向栏杆后瞥了一眼,那双眼睛早已不翼而飞。那一沓厚厚的稿纸如今还躺在躺椅旁。邦尼点起了下一根烟,随手从中捏起了一张。

没人给这棵树命名,它自己也从没考虑过自己应该有个怎样的名字,自由的树是不需要名字的。如今的它约莫已经有五层楼这么高了,具体多高也没人在意,可它周围空无一物,连马车也不曾光顾的地方又怎会有什么参照物呢?大约五层楼吧。在它一个月的时候,曾有过两次次与死神擦身的机会。总是以自我为中心的太阳从不在乎自己散发出的热量会对别人有什么影响,那股热浪席卷了整座城市,也使得细菌和虫卵肆意繁殖。一个月大的它无意间沾染上了一种奇痒无比的虫卵,细小的白色蠕虫顺着根部在它的脚下聚集,繁殖,贪婪地吸收它的养分。奇痒无比的它拼命抖动自己细小的枝干——只不过是徒劳的挣扎罢了。在一天傍晚,它迎来了生命中第一个客人。

衣衫褴褛的流浪汉酩酊大醉,被酒精侵蚀的大脑失去了对方向感的控制,出于命运的安排,他来到了它的身边。那天流浪汉刚刚解决了一个困扰了他数小时的问题:如何花掉手上的五百块钱。

“流浪汉怎么可能有钱。”邦尼弹掉了烟头残留的烟灰,喝完了杯中仅存的一口威士忌。

流浪汉在那天下午抢了一位夫人,这是他最为后悔的事:为什么只是抢了她?相比钱财不如在她身上好好享受一番,毕竟对于流浪汉来说,钱财是最无用的东西。没有家庭的他完全不知道这笔钱能用在什么地方,买任何的东西都会被自己邋遢的生活习惯消磨掉,思前想后,他决心在市郊旁的一家小店里吃个痛快。东摇西晃的流浪汉阴差阳错地走到它身旁,你不也和我一样么?举目无亲,除了活着,你还有什么用处么?你能做的不过是活着了。哦,我忘了,你我天生都具备着这种能力,当然,还有享受孤独。流浪汉脚下一软,跪倒在它身旁,自己根部的蠕虫略有迟疑,在那一刻之后继续吸允着自己的养分。这时,一阵奇怪的声音从流浪汉体内传来,一股温热的感觉从根部传来。

流浪汉起身,直勾勾地盯着它“这世上最痛苦的事情,也不过是一个人活着了吧。你小子还没长多大嘛,好了,别恨我哦,我可是,为了你好”说着,流浪汉弯下身用手握住树的底部。就在这时,刚刚那股温热的液体快速地发酵,在发出阵阵恶臭的同时向四周蔓延,在短时间内形成一阵环形,将它紧紧护在身后。流浪汉捂着鼻子逃离了现场,却没料到自己为它留下了最为宝贵的养料。

短短几天内,它已经从那个形单影只的树苗变为有粗壮枝干和有着不计其数的枝桠的青年了。但根部的蠕虫仍在肆无忌惮的侵蚀着它的身体。从城里跑来的野猫是它的第二个朋友,尽管每个朋友在最初都是怀着恶意来到它的身边的。

野猫常年混迹于城郊饭馆后厨的垃圾桶中,常年的漂泊让她懂得了远离人群和同类才能更好活着的道理。灰色条纹的杂毛总是沾染了液体而黏在一起,长长的胡须让他异常警觉并且能过早地嗅到危险的味道。她像往常一样,趾高气扬地支起尾巴扭到它身边,微硬的树皮是她最好的猫抓板。

几番修整后,她恢复了尖锐的爪子,也留下了一地的树皮。她利用种族聪慧的基因将树皮搓在一起,铺成了一张可以和炽热大地隔绝开的垫子,在树荫下打盹,临走之前也不忘在树根处留下自己的液体以示主权完整不可侵犯。当然,被剥下的树皮连着侵蚀树根已久的蠕虫一并离开了它,只是在这场对于蠕虫的灾难中,不择手段的蠕虫随着树皮附着在她鲜亮的毛发上,随着一摇一摆的尾巴一同远离了这棵注定今生与孤独为伴的植物。

两个月后的一天,大雨倾盆。她失去了往日的光辉和凌人傲气,如当初的流浪汉一样,一摇一摆地晃到了树下。看着昔日的朋友如今已奄奄一息,它强忍住泪水,用力张开自己的身体,用稀疏的树叶为她提供了一块难能可贵的躲雨处。她已知命不久矣,却无法抵御种族血缘中留下的那份骄傲,她用尽最后的气力,全然不顾爪子的磨损,在树根旁刨出了一块与自己体型大小相仿的墓地。

谢谢你了,这是她生前对它说的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一句话。它平生第一次享受到与朋友分离的滋味,情感的波动让它不能自已,无法克制的悲伤使它掉光了枝叶,也为好友守住了最后的,来自种族的光荣。

邦尼将最后一张稿纸扔在脚边的同时,门口响起了久违的敲门声,她将迎来自己职业生涯中的最后一位客人。

(三)

早上7点的太阳如往常一样准点到岗,此时的阿利雅早已醒来多时,并已经完成了老板所安排的任务。窗外的惊呼声扰乱了阿利雅原有的思绪——尽管她没在思考什么,但这种毫无压力的呆滞已经成为她休闲生活的一部分。阿利雅放下手中的粗布,双手在围裙上婆娑着向外走去。街道斜对面的二层小楼下已经聚集了三三两两的闲散人员。阿利雅站在门框旁,试图用目光越过逐渐增多的人群去捕捉事件的信息。

“你个臭婊子看什么呢?”老板从楼上的房间里探出身来“马上客人就要来了,去把厨房的菜洗干净了。”

阿利雅赶忙回身,低着头快步朝厨房走去,尽管厨房里牵连着水滴的蔬菜早已被晾在一旁多时。阿利雅坐在床边,每到早晨8点,便是阿利雅房间里采光最好的时段;被时间腐蚀的木桌带着陪伴它多年的锈钉在日光的爱抚下微微眯上了眼;低矮的床榻在朴素的麻布包裹下俨然有着中世纪城堡中公主闺房高贵不可侵的气质。阿利雅坐在床边,不经意间瞥见夹杂在众多书籍中的笔记本。那是邦尼用来交换阿利雅打发时间时所写的小说的人质,在粗略扫了一遍之后阿利雅便把她塞入了木桌旁的小书柜中,她并非是对少女内心敏感的无视也不是全然无法理解女性身体得到欢愉后的余温,只是她不愿意将这笔记中所记载的一切同笔记的主人联系在一起。

“喂,做两份套餐,肉用昨天晚饭剩下的,还有两杯兑水的白兰地。”老板站在门口指挥着刚刚偷得半刻安宁的阿利雅,下达完命令后边扭着早已褪色的牛仔裤紧紧包裹着的屁股向楼上走去。阿利雅在酒吧已经住了四年了,日复一日的生活与她离开家前的日子没什么不同,阿利雅的到来改变了酒馆藏污多年的厨房,但却仍未得到老板一句半点的认可。阿利雅起身整理了下刚刚坐过已经有些皱褶的床铺,转身向厨房走去。没什么好期待的,只需要重复这一切。

阿利雅端着托盘走向前厅,警长和另一位警官打扮的彪形大汉已经等候多时了;臃肿的警长一边拿手帕擦拭脖颈周围的汗水,一边竭力在自己那张肥大的脸上挤出笑容。

“瞧瞧,这可是镇上最好的牛扒了,没什么比处理完案子之后来一份牛扒更有诱惑力。阿利雅,快点把白兰地端上来,诶,少加点水。”警长起身结果阿利雅手中的盘子,放在警官旁边。警官拿起刀叉,用叉子固定好牛扒,便用力以极其高速的频率使刀子在牛肉与牛骨间摩擦,阿利雅呆呆地站在一旁,看着叉住牛肉的叉子将蘸着黑椒汁的肉块缓缓送入嘴中,两滴黑椒汁在紧要关头脱离肉身,成功降落在警官粗粒的胡渣上。

她清晰地记得那胡渣的形状和分布,和记忆里的男人似曾相识。警官放下刀,用粗大的手背拭去胡渣上的液体,那一瞬间,阿利雅看到了警官手背上的纹身;潜藏在两朵交叉玫瑰花中的弹壳。

“有事么?”警官抬头,两人四目相对,短暂的目光交汇打开了阿利雅心头尘封多年的回忆。

“没,没什么,不好意思。”阿利雅急忙低下头向厨房跑去,熟悉的路程中画面却在脑海中,楼梯上,两侧的墙壁上一次次浮现。

“那个,我听说总局里有人想把这件案子和四年前东海岸一带发生的抢劫杀人案并案。不知道是......”警长装作心不在焉地嚼着牛肉,却不时瞟向身旁的警官。

“咳,不用管局里的那帮黄毛小子。”警官放下刀叉,拿起桌布擦了擦嘴“案件性质完全不同,在现场也找不到同一凶手作案的证据,小题大做而已。”阿利雅端着不知兑了多少水的两杯白兰地走向餐桌。“这次的案子疑犯手法精炼谨慎,应该是预谋作案,加上熟悉两名死者的生活作息,应该是本地人。”阿利雅退居一旁再一次上下打量警官,太熟悉了,一切都太熟悉了;他的举手投足都与记忆力的犯人似曾相识,此时的她好像回到了四年前躲在床下的那个小女孩。母亲被反绑的双手,弟弟的叫喊,被阻断的回忆一次次翻涌出脑海,回忆带动着阿利雅胃里剩余的食物残肢随着记忆的翻涌突然一下子从嘴里涌出。

“嘿!你个贱货。”老板从柜台后跑出,立刻把阿利雅推倒在一旁;“真不好意思,我马上处理。”老板点头哈腰地向两人赔不是,转身对着阿利雅的腹部就是一脚,胃里仅剩的些许胆汁也随之而出,溅在老板刚刚打理好的皮鞋上。“啊,你个婊子,快把这儿收拾干净!”老板骂骂咧咧地向厕所的洗漱台走去。阿利雅撑着身体从地上爬起,她不在乎这个月是否还能拿到工钱,一切都清晰了:自己来到这里继续下去的理由,从不反抗的理由,她庆幸着的同时仍在抑制着心中的恐惧。一切都会结束的,就像邦尼说的那样,一切都会结束的。

(四)

入夜时分,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大多有了归宿。阿利雅坐在床上,透过头顶的小窗窥探躲在栏杆后的弯月,一双高跟鞋的细跟突然出现。“喂,你还没睡吧?”邦尼俯下身子,渐渐后移,一张憔悴的面庞。“前面的我都看了,后面呢?那棵树最后怎么了?流浪汉走了之后还会有人来吗?”

阿利雅起身,呆呆地望着邦尼的眼睛,一切答案都在眼神中,可对方总是读不出自己的答案。

邦尼从身上斜挎的黑色链包中取出一件用牛皮纸仔细包装过的东西,从栏杆间的缝隙里递进来。阿利雅起身,踮起脚拿到了那牛皮纸紧裹着的,仍有些温热的东西。

“好了,把剩余的故事给我吧。这是我写的,送你咯,就当是我们的交换了。”

阿利雅跑回房间,用力把木门关上,以最快的速度打开她的抽屉,脑海里全是弟弟的笑脸,那些刻意避免回忆的时光像一台自动播放的放映机,草地上野餐时和弟弟一同追逐蝴蝶的自己;和弟弟打架后失声痛哭被母亲安抚的自己;在母亲身旁目送父亲和同事离开时的自己;以及那天,父亲的同事闯入家中,被母亲赶进房间,躲在床下瑟瑟发抖的自己。阿利雅把衣物一股脑塞入书柜,并将杂七杂八的东西全都倒入旅行箱中。

“嗯,那女孩的尸体就先放这边吧,尸体还算完整,家人是联系不上了,你最好再找找这女孩的遗物,像是日记本笔记簿什么的,里面会记有线索的。嗯,找到了,立刻给我。好。”头顶的栏杆外传来那熟悉的嗓音,阿利雅一切收拾妥当,此时的她正在脑海中构思自己下一步的计划。

“喂,小姑娘,出来吧。”

阿利雅猛然抬起头向栏杆外望去。

床下的小女孩在这富有诱惑力的声音下瑟瑟发抖,指甲深深掐入手中的毛绒玩具熊。她看着那双皮鞋在床边停住,黑色的长裤渐渐弯曲,男人纹有玫瑰弹壳的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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