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入竹站在路口等着车,准备去往另一个城市,参加老同学卉菲的婚礼。
刚刚下了一场雨,空气亲切如枕头上的发丝。城市的风很乖,沉静地像个闹够了的少年,只是零落的花瓣和湿湿的泥土互相纠缠着,分不清谁葬了谁。
她穿着长长的碎花连衣裙,白色的蕾丝花边累累结结中透着甜美,清新十足。
悠闲散步的路人有时候也来光顾一下眼前的风景,偶尔瞥一眼她头上的发箍,那发箍在幽暗的天色里呈现出银灰色,简洁,中间稍许镂空。
两年多不见,胖胖的卉菲整整瘦了二十几斤,身材苗条而匀称。
老同学就是这样,无论多久不见,一见面,丝毫没有距离感。
“爱妃,你越来越瘦,除了胸。”入竹打趣道。
“陛下,跑哪儿去体察民情了这两年?瞧这身形,收了不少贿赂吧?”
“谁说的?最近疏于健身,略微发福而已。”
“有一样没变,挺好的。”
“什么?”
“胸,还是那么小。”
入竹看了看她身边的新郎,问:“豹子,什么魅力让我家爱妃绑你身边这么多年?”
豹子本打算搂搂入竹的,实在不行摸摸小手占点便宜也行,瞄一眼身边真正的爱妃,总觉得她有种不怒自威的优秀潜能,咽了咽口水,呵呵两声,齿也没露,让人看上去有一种不肯解释的从容。
喊他豹子,可不是他威武勇猛如豹子,而是,新郎上学时有两个大龅牙,故得之名号。
交谈间,卉菲注意到她的发箍,问她从哪儿淘来的复古玩意。
入竹脸上的笑容换成了失望,觉得不可思议:“这是高三时你送我的生日礼物,你忘了?”
“啊?”她掰了掰手指头,“不好意思,你知道我数学一直不好。”
“是的,这么多年也没戴过几次。最近整理衣柜发现还挺新的,就拿出来戴了。”
卉菲看了看旁边的豹子,不说话了。
这时手机响了,酒店的几层楼都是包桌办事的,很吵。入竹边接电话边转身朝酒店大门口走去,不料想和一个人撞了满怀。
那人西装革履,不留神被踩了脚,龇牙咧嘴嚷嚷:“完了完了,刚买的新皮鞋。”
入竹挂了电话赶紧道歉:“不好意思……”
抬起头一看,青禾。
02
高三毕业起,两人再也没有见过面。
高中时豹子嘴甜,文采很好,在报刊杂志上发了不少散文和诗歌,他们学校有名的才子。
青禾学习成绩一般,喜欢打球,身上不是校服就是运动服,属于四肢发达头脑简单那种。
俩人同桌,一个宿舍,吃喝拉撒睡,形影不离。
有次打球,青禾不小心把蓝球砸到了不远处的入竹头上,她捂住头当时没说什么,第二天从家里拿了把剪刀,三下五除二把青禾的球给毁了。
青禾当然不能放过她,想着要狠狠捉弄她一番。
那个午休,同学们睡了,他偷偷跟随拿着一本外语书的入竹来到了花园。
遍地都是蔷薇的馨香,入竹背书之前,站在花架旁,捧住一支闻了闻,陶醉地闭上了眼睛。当她睁开双目,想再欣赏欣赏美丽的花儿,“哇”地一声跳了起来,蔷薇花的茎上绑着一堆狗尾巴草。
娇艳的花朵不见了。
见鬼了,她刚才明明就没有挪步,花朵怎么可能变成了狗尾巴草?
吓得花容失色的入竹正要跑回宿舍,青禾装模作样走了过来,问她怎么回事,她躲在他身后,战战兢兢地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青禾说不可能,大白天不要自己吓自己。
入竹说她又不瞎,没必要骗他。
青禾要跟她打赌,入竹问赌什么,他咳了两声,说骗他的话就得做豹子的女朋友。
入竹问凭什么?他说:“我问过豹子,为什么他脑袋里装了那么多灵感,他说灵感的来源都因为你,他有很多粉丝,却只是你的粉丝。”
“那你呢?”
青禾想了想,相当傲娇:“我不粉你,我心里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入竹带他返回去看了看,又是花容失色:“不可能,这极不可能。”
娇艳的花朵正害羞地待在原地等着欣赏它的情郎。
“妈的,豹子是个奇才。”青禾暗暗骂道。
天知地知,他和豹子知道,两人合作搞的恶作剧。
豹子心细,知道入竹每天午后必去花园背书,于是又来了灵感,配合青禾演了这出戏。
从那以后,入竹只要去花园背书,必须拉上青禾,有他在身边,她觉得很踏实,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背英语背文综,偶尔打个情骂个俏,这书背得倒不枯燥无味。
星期天,他俩也会约上卉菲和豹子,骑着单车出去玩耍,吃饭,看电影。
和入竹的相处中,青禾的心很纠结。
他说喜欢的那个女孩,是真的,两个人初二时在网上认识,经常互吐心事,成了无话不谈的亲密关系。
不知为什么,自从上了高中,女孩再也没跟他联系过。也许学业重没时间,也许家里出了什么变故。
女孩曾经视频过她的发箍,银灰色的,中间有些镂空,但她没有露脸,说发箍是妈妈去世之前给她买的,今天梳头不小心摔断了,她伤心了许久。
初三圣诞节那天,他收到了她寄的贺卡,上面写了祝福语,字迹很是娟秀,落款是小沫。
高考结束,青禾知道以自己的学习成绩怎么也考不上大学,不愿意耽误成绩一向优秀的入竹。他觉得前途茫茫,人生就那么回事,想开了怎么都是过,就像初中时和他掏心掏肺的网友小沫,原本天真地以为能相伴一生,最后还不是不了了之。
高考成绩没下来,入竹生日到了。青禾找了好多地方,终于买了个银灰色的发箍,简洁,中间稍许镂空。
“女孩可能都喜欢这种款式。”他想。
他把礼物委托豹子交给了入竹,不让他说出是自己送的,然后坐上了去南方的列车,从此,在入竹的生活里消失。
再见面,居然是这种状况下。
03
安静的咖啡馆里,他终于承认了当年的恶作剧。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刚开始的花是完好无损的,后来拿掉狗尾巴草后地上全是花瓣。”她说,“当初为什么不辞而别?”
“你是花香诱人的蔷薇,而我只是那株自卑的狗尾巴草。”他看了看她头上的发箍,说,“这发箍很复古,漂亮。”
“佩服卉菲当时的眼光,包括找豹子为终生伴侣,希望他俩百年好合。对了,豹子现在不写诗了,专门给歌星写歌,情歌。”
“喜欢这个发箍就好。”他窃喜。
她拿掉了发箍,在手里翻来覆去玩弄着,滔滔不绝:“发箍之所以保存到现在,是因为我妈去世前,买了个一模一样的。”
他望着她,悲喜交加,脱口而出:“小沫。”
“小沫?你怎么知道?”
他什么也没说,片刻,去前台点了首《情歌》。
时光是琥珀
泪一滴滴被反锁
情书再不朽也磨成沙漏
青春的上游白云飞走 苍狗与海鸥
闪过的念头潺潺的溜走
命运好幽默让爱的人都沉默
一整个宇宙换一颗红豆
回忆如困兽
寂寞太久而渐渐温柔
放开了拳头反而更自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