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凌晨3:57,我们一家坐在两辆摩托上,正在夜空的笼罩中赶往农村的老家。
植物和建筑的存在被黑夜简化为锯齿剪影,夜风寒凉,感冒未愈的我尽管不开口说话,也能感受到自己的鼻音在加重。
两边的树影和竹影快速倒退着,顶梢掠过的天空暗蓝暗蓝的,安静,神秘,广阔。今晚没有星星,只有一轮咸蛋黄似的并不刺眼的月亮,和旁边几片被染黄了的云。
继续向前,月亮也失去了踪影,留下一片寂寞的天空。
母亲的摩托车在前面驶着,尾灯红红地发着亮,开得不慢,一如母亲,是个急性子又有些鲁莽的人。我和弟弟搭着父亲的摩托车,在十几米后不远不近地跟随着。
以前家境艰苦的时候,父亲和母亲经常吵架。父亲是个软弱的人,只会对母亲发脾气。年少的我非常看不下去,常劝母亲跟父亲离婚。委屈哭泣的母亲每每听到我这样的言辞,就会顾不上自己的遭遇,替父亲说起好话来。我一度误把这种伟大的包容当做母亲懦弱无救的证据。
他们实在不是合适的一对。母亲是急性子,经常爱贪小便宜,往往只贪图眼前一点小利,眼光难得长远。出去这点小毛病,她并不是个可恶的人,她非常可爱,热情似火,或者说常常热情过了头。母亲的笑声极有感染力,笑起来能把屋顶掀飞过去。
而父亲呢,我虽曾最讨厌他,但他其实出了懦弱小气之外,也不是可恶的人。他颇有才华,写的一手好字,因为受过良好的教育以及出身在农民家庭,身上有一股子酸秀才气儿,揶揄的话常常能把人气死。他行事保险,不紧不慢,有一点道德洁癖,影响了我许多。
一个急,一个慢,一个爱贪小便宜,一个有道德洁癖。可想而知,两人的观念有多么多的激烈碰撞啊!年轻时的碰撞常常是天雷地火,尤为可怕。现在年纪大了,消停了许多。
如今我的父母都在镇上的一家不景气的工厂上班,主要生产出口陶瓷地砖,在窑炉旁工作,非常辛苦。窑炉只要开年点上了火,就一年都燃烧不停,离不开人,所以他们的工作是分成三班,轮班制的。
有时,他们需要凌晨一两点出发去上班,有时则要像今天一样,带着三四点的夜空赶回家里。母亲在前,父亲在后,是两人的习惯和默契。
感受着夜风的吹拂,我不禁想象着平时父母亲上班的日子。也是这样的天空,也是这样的夜风。两个人,一前一后,没有太多交流。两台摩托车只呼啸着掠过寂静的公路,听不见沙子在轮胎下吱吱作响的声音。
“我要在背后看着你点,你开车我不放心。”父亲说这句话时是嫌弃的,责备的,但让人安心。
有月亮或者没有月亮的凌晨,晴天或是暴雨,一前一后,一贯如此,没有一句话,我却被其中朴实的浪漫所感动。
年少时总以为玫瑰和蜡烛就是浪漫的真谛,今晚我发现,无论多么花哨的布置,多么讨巧的言语,都抵不上沉默踏实的相互陪伴和照应。
那种“我知道你一定在”的安心,就是最棒的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