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小姐

(一)

    阳光明媚真是最好的天气了。

    在窗台上瘫成一张饼的猫大概是这样想的,或许,它什么也没想。

    猫的影子几乎全被截留在了窗台上,只有一点耳朵的影子悄悄地溜到了桌子上。

    这是一张漂亮的楠木桌,离窗最近的地方是一盆绿植,在阳光下炫耀着自己迷人的翠色;更远一点的地方,一个精致小巧的古铜色香炉静静伫立着。卷帘式的纯色窗帘半闭着,把阳光的投影截断在香炉后面一点。阳光的分界线之后那个略显黯淡的世界里,一叠稿纸整齐地堆叠着,侧前方是一盏天蓝色的台灯,灯还亮着,灯光照耀下,是一个趴在一堆散乱稿纸上的男人。

    嗡嗡嗡…男人手边不远处,就如同贴在桌子边缘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睡眼惺忪地缓缓抬起头,手胡乱地一抹,手机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掉到了地上,“啪”的一声。像是被惊雷猛地一炸,身体一抖,他好像彻底恢复了清醒。匆忙低下头捡起手机,翻过来仔细地检查了一下,先是松了一口气,还好屏幕没碎,接着又紧张了起来。手机上闪烁着一个短信提醒,来自亲爱的编辑大人的催稿。扫了一眼时间,已经接近上午十一点了。无奈地伸了个懒腰,他打开抽屉拿出一个小纸盒,从里面抽出一根香点上,插在了香炉内。

    袅袅白烟两行从香杆上升起,轻柔而优雅,带着一种天性的从容自得。突然,一阵风吹过,带着白烟扭动起来。男人一愣,他突然有种感觉,好像有哪点不一样了,他盯着舞动的轻烟看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不对,又想起还没写完的稿子,一阵头疼。

    他埋下了头。

(二)

    我不知道自己是从哪儿来的,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甚至一开始,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的时候,大抵是没有“自我”这个概念的。

    我只觉得一阵暖意的抚摸拂过我的身体,然后我缓缓睁开了眼。映入眼眸的是一张挺搞笑的脸,黑中带一丝灰的发乱蓬蓬地搭在头顶,疲惫的神色已经分明戴在脸上了,眼睛却很明亮,带着一丝好奇,安静地凝视着我,我有点害怕,怯怯地盯着他。但是,他眼眸中并没有我的影子。没一会儿,他就埋下了头,开始写着什么东西。

    他写的是什么我并不关心,但是不得不说,他认真的样子,很让我着迷。每一笔一划,都真实地描绘出他灵魂的悸动,我跟随着他笔画的律动聆听无声的波涛…

    时间悄然过去,我不经意间往身下一扫,猛然惊觉我的生命旅程已经走过了一半。我看了看那个认真的身影,他深深地印在我的眼眸中,又悄悄地渗入我的心里。必须做点什么,才无愧自己的生命,我这么想着。

    虽然我的舞姿轻盈飘逸,但是我的根毕竟深埋在那一柱香内。于我,要到能触碰到他的面颊,有相当遥远的距离,我甚至怀疑,耗尽余生,能不能遂我心愿。

    我还是鼓起勇气,尽力伸长我的臂,一点一点费力地挪动着。不知过了多久,我已经精疲力尽,可离能触碰到他还隔着令人绝望的距离。低下头轻轻地啜泣,这一刻,令人痛苦的是自己的弱小。

    如果,我早一点出发的话…我抹着泪水,暗自想着。然而我知道,这个世界是不支持如果这种句式成为现实的,我能做的,也许只能是在自己的世界,遥望着不可即的他,慢慢消散…可是,好不甘心。

    一阵微风扰乱了我的思绪,我回过头,看到了一双黑色的眼睛。

(三)

    我趴在阳台上晒太阳。

    上午的太阳真的舒服,晒得我整个猫都软绵绵的,蜷成了一张卖相十分可口的饼。

    屋里突然传来了嗡嗡嗡的声音,不一会儿,又是嘭的一声。不用猜,我饲养的智障铲屎官又把他手机拍地上了,作为一只高傲的猫,真是懒得理他。于是,我缩了缩脖子,继续晒我的太阳。

    过了一会儿,屋里飘来了淡淡的檀香味,给阳光也渲染上几分雅致的意味。这是这个铲屎官唯一让本猫满意的地方,他是一个作者,而且,是真的把风雅印进了股子里的人。这让我在其他猫面前很多了一点炫耀的资本。毕竟,环境的影响是可以一点点渗透进灵魂的,我比起周围的猫们雅得更随性自然。

    突然,一阵风吹过,身后的房间里好像多了一股不熟悉的气息,我瞬间困意全无,转过身去巡视我的屋子,看哪个无知的笨蛋敢私闯我的地盘,定要狠狠地赶走他,再不济,让我的铲屎官赶走他,我握了握我的爪子。定睛一看,却是一个小小的身影隐没在烟雾中,或许,不该叫隐没?它与烟雾好像本该一体一样融洽。

    它好像没注意到我的目光,背对着我,如此安静。我抬了抬头,发现铲屎官也在看着它,我满意地点了点头,帮本大爷把这个弱小的入侵者赶出去也是你的职责嘛。

    结果,他看着看着,把头埋下去了?我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哪有这么怂的啊?我仔细地观察了一下那个烟雾中的家伙,着实是没怎么看出它的底细。我思索了一下,盲目地喊打喊杀不是一只有修养的猫应该干的事情,再说这个家伙也没显露出任何敌意,不如,再观察观察?

    就这样,我盯着它,它盯着他。

    时间缓缓地流淌着,在阳光的拂煦下,感受着它柔和的灵魂律动,敌意如冰雪般渐渐消融。或许,应该称它为她?我想,从她的灵魂中我嗅到了一些甜蜜温暖的东西,像是,会让人做个好梦的味道。

    突然,她开始动了起来,缓慢又坚定地向着我的铲屎官挪了过去,她小小的身影虽然轻盈,但香炉锁住了她的根,使她艰于移动。我盘算了一下她的脚程与他们之间的距离,叹了口气。走不到的,我悄悄地这样想着。可是烟小姐却没有这般的觉悟,还在那里慢慢地挪动脚步,仿佛,逆着这个世界的洪流拼命挣扎着。

    终究是没有奇迹发生,她停下来了,疲惫与绝望深深扎根在她的灵魂里,绽放出妖异的花,朝她露出绚烂的笑,她垂下头去,把自己埋在臂弯围成的龟壳中,肩头微微耸动着。也许是在哭?我突然有点难过,“帮帮她吧”,有个声音在心底这样说着。

    我轻手轻脚地跳了下去,踩到了桌子上,可还是带起了一阵微风,惊动了她,她转过头来,泪眼婆娑的小脸在阳光下楚楚可怜。我对她笑了笑,伸出我的爪子,把香炉往铲屎官面前推了过去。

(四)

    我惊讶地看着眼前的猫,哦,应该尊敬地称他为猫先生。他正在把我推向书桌那头的那个人,显然他平时没有太多温柔地做一件事的经验,轻柔的动作透露出几分笨拙。

    我对他说,谢谢。他只是笑了笑,向着那个人努了下头,示意我专注于我自己的事。我又对他说了声谢谢,就转过了头,盯着我心里的那个人。

    近了,近了,我的内心无比雀跃,我开始幻想,等我凑到他耳边,要怎么把满腔的与他诉说。突然,他抬起了手,向我伸了过来,他是要抚摸我吗?我昂起头,闭上眼,等待着他温柔的抚摸。

    可是等了半天,什么也没等到,倒是被喵的一声打乱了思绪。我抬起头才发现,原来他越过了我,把猫先生抓了过去,抱到了怀里。猫先生在他怀里挣扎着,可他只是笑笑,温柔地抚摸着猫先生。

    好温柔啊,可为什么不能这样对我呢?眼泪悄悄滑落,我感受着渐渐稀薄的生命,静静地看着他们。

(五)

    折腾了半天,到底还是没能从他怀里挣脱。可恶,到底是体型差距太过悬殊,要不然这个疏于锻炼的家伙怎么是我的对手,我恨恨地想着。

    终于,累了,也不想动了,只能顺服地躺在他的怀中,任他在我高贵的毛发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满足地放开了我,我噌地跳了下去,抬头看了看桌上,视线却凝固了:香燃尽了,烟已经灭了。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想了想,好像这也不能怪我,只是,没能说再见,有些遗憾。

    我又跳回了窗台,环视屋内,还是老样子,褐色的书架上整齐地摆放着书,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小摆件,整整齐齐的床,干净的桌子,堆叠的稿件以及,专注地写着稿子的他。好像什么都没少,好像又少了什么。

    阳光抽光了我的力气,也涤净了我的思想。我懒懒地躺着,什么也不想。直到听到打火机啪地一声,我转过头,看到他又点了一只香,好似回忆起了什么,我期待地盯着袅袅升起的白烟—可什么也没发生。

    我别过头,在阳光舒适地安抚中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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