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遥远的怀念

 记忆中真正的童年是在故乡老家的那片土地上延伸的,那里默默伫立着一栋老屋,屋前站着一棵高大的枣树,树枝笔直的向天空生长着,仿佛要插入云端,一棵茂盛的李子树在旁边作陪,屋后流淌着一条清澈的小河,河边上种着一片竹林,风一吹,竹子就在风中摇摇晃晃,弯下了腰,年幼的我站在屋檐下满心忧虑,很是担心那些翠绿的竹子会被大风吹折了。竹林往前就是一棵伞状的大橘树了,粗壮的枝干由主干向四周蔓延,再配上郁郁葱葱的绿叶,繁盛极了。

 我最喜欢在家里大人睡午觉的时候偷偷的跑到橘树下,东瞧瞧,西看看,仰着头,眯着眼睛,想着什么时候青色的小橘子才会变成黄橙橙的大灯泡呢,有时候馋心大起,就趁着大人没注意拉下一个青涩的橘子塞进口袋里,偷偷摸摸跑到一个没人瞧见的小角落里,掏出小刀,用小刀切开,沾的满手汁液,空气中挤满了酸香的味道,看了两眼,很满意自己的杰作,伸出舌头舔了舔,一口咬下去,当时就立马皱了眉头,一口吐掉了,心想:这个鬼东西怎么这么苦……然后思量了一会,失望的把好不容易偷来的战利品依依不舍地丢了。

 屋后除了那一棵大橘树还零散地种了几棵小橘树,三棵柚子树,桃树,错落分布,还有一大片菜地,绿油油的一片,生机盎然,对了,还有一棵桂花树,虽然并不是很繁茂,但是花却开的一点也不少,秋天一到,树上的小黄花不用你动手扒开树叶去找它们,它们自己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在你眼前展现它们的调皮姿态了。

 再往前,就是青石累成的砖墙了,墙上有细碎的毛茸茸的青苔,错落分散,像画家泼出的颜料晕染在墙上,木门有些斑驳了,坑坑洼洼,一看就是有了年岁是一个老家伙,屋内,坐着一个戴着老花镜在缝补衣服的老奶奶,奶奶的腿脚那时还很利索,家里的大小事务全是由她一个人操劳,听她说我小时候很爱哭闹,莫名其妙,还喜欢躲在门后哭,谁都止不住,这时,奶奶就会抱着我陪我散步去到两三里之外的她的娘家去做客,回来的时候,我就恢复笑颜了。

 奶奶是一个很能干的人,我总记得小时候梅雨天气,雨水浪漫,不得出去,奶奶就会“躲”在西边的小房间里,窗户很小,房间的一面墙壁是木质的,因了岁月的侵蚀,色彩昏暗,墙上还贴了那个时代的时髦玩意儿——《红楼梦》的剧照,林黛玉正笑语盈盈地看着贾宝玉,奶奶坐在床上,旁边是针线篮,篮子是竹子编的,篮子旁边是几块布,奶奶眯着眼睛戴着老花镜在缝纳布鞋,一针一线,窗外是淅淅沥沥的雨声,昏暗的不清的房间里,奶奶的脸看不太真切,这个老人重复着穿引的动作,一次又一次,时间仿佛都在她的眼里静止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这个情景记忆的如此清晰,大概是奶奶当时全神贯注的神情给调皮年幼的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身上的那份沉静是我以前从未看到过的,就像是时间在她眼里住了下来。

 夏天,天气炎热,那个时候,奶奶会在老屋内放一张竹床,把屋里的前门后门全都打开来,空气一流通,屋内凉风习习,屋外知了鸣鸣,真有一种“静看庭前花开花落,漫随天外云卷云舒”的惬意感,等日子再推迟些,果子都成熟了,那才叫真正的享受,午饭过后,奶奶会用木盆端一盆大清早摘的橘子李子给我们吃,橘子黄灿灿、圆滚滚的,大的有爸爸的拳头一样大,一剥开,空气中跳跃着细碎的橘皮汁,手上也沾满了翠绿的汁液,甚是芳香,李子是紫红紫红的,躺在盆里,就这么圆溜溜地看着你,就等着你把它们吃掉呢,一口咬下去,汁水在舌尖中酝酿开来,味蕾都在唱歌,总是不消一会儿,一大盆就被我们消化完了,然后再伴随着知了的叫声美美地睡上一觉,黄昏时刻醒来就可以和小伙伴们到处跑一跑看一看,瞧瞧这棵草,摸摸那朵花,到了时间点,各家大人都在吆喝着他们的小捣蛋回家洗澡了,这时奶奶就会端出一个大木盆,那个时候还小,就直接站在大门口脱光光洗澡,笑声传的很远,天空中色彩浓丽的晚霞把身边的一切都镀上一层金光,闪闪发亮,树木在发着光,房子在发着光,奶奶脸上的微笑也在夕阳的照耀下红彤彤的,东家的张大妈,西家的李大妈这时会互相大声唠嗑着,洗完澡就该吃饭了,刚放下碗筷,就又“嗖”的一下溜出来去和小伙伴汇合了,家门前有傍晚时分开放的红色小喇叭花,奶奶和我说那是“洗澡花”,我总是在吃饭后花几分钟摘一大把,然后花一秒钟扔向空中看它飞舞落下的模样,现在长大了,知道了它的学名叫“紫茉莉”,是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可当时那份快乐好像再也没有拥有过了…………

 等到晚霞褪去换上夜裳,各家各户都搬出竹床在外乘凉,奶奶在一旁用她自己做的蒲扇给我扇风,赶蚊子,我会躺在床上看天上的星星,偶尔还会有流星划着小尾巴飞过,星星一闪一闪,一片一片连缀着,照亮了一个孩童心里的梦,我会把玩着手电筒射向夜空,想着为什么电筒的光会逐渐消失了,为什么怎么也照不到星星上,说实话现在我也不知道原因( ´` ),看的累了,就会偷偷溜下床去抓萤火虫,萤火虫停在草丛里,我蹑手蹑脚的走过去轻轻地用手拢住它,轻手轻脚的,生怕压着了它,然后盯着手心小心翼翼地把它放进蚊帐里,睡觉时瞧着它想着这个可爱的小东西为什么会发光呢………

然后………

就慢慢睡着了

 老屋后面还有一口水井,奶奶总是在夏天的时候打水上来直接舀着喝,清清凉凉一直甜进心里,我总喜欢探着身子往里面看,黑漆漆的,井沿边稀稀拉拉长着几棵杂草,水里可以看见我往里张望的小脑袋,每当被奶奶发现了,奶奶就会吆喝我,怕我摔下去,但我总喜欢偷偷摸摸地看,后来…就多了一个井盖,害得我惆怅了好久。

 春雨淅淅沥沥下着的时候,屋后的竹子也探出了许多小脑袋,粗细参差不齐,午饭时分,奶奶总会挖几棵现炒当下酒菜,我总会跟在奶奶身后抽细细长长的竹子,剥开竹衣,里面露出白白净净的竹笋,我会挑出最中间的一段,含在嘴里当哨子吹。

…………………

……………………

…………………

 关于小时候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记忆停留在我7岁的时候,7岁以后我就到镇上来了,取而代之的是新的环境新的记忆,我也慢慢遗忘了过去,可奶奶依旧守在那个称之为故乡的地方,守着她的老屋,她的根,再后来,奶奶拗不过爸爸大伯姑姑们的劝说,随我们一起搬到镇上了,每每夏夜雷声隆隆大雨倾盆的雨夜,奶奶总会唉声叹气叹息着说“老家的房子,当初是我和你爷爷省吃俭用一点一滴自己费心建造起来的,还没住个几年,就没有人管了,现在那么大的雨,肯定到处都是漏雨,外面大雨,里面小雨……”那个时候我还不明白那份浓重的怀想,想着:真搞不懂奶奶的心思,电视机比萤火虫好玩多了,马桶比厕所好多了,空调更舒服,为啥奶奶天天惦记着她的老房子。

 虽然离开了那个称之为老家的地方,但是每年清明过年爸爸依旧会带我们这些小孩去祭祖,去认根,顺便去看看老屋,记得当初离开之后第一次回老屋,我满屋子找我的一个红色的天线宝宝玩偶,找了许久都没找到,我还伤心了好久。

 一天天,一年年,随着时间的流逝屋前的枣树李子树由于没人打理也慢慢长虫了,最初的几年爸爸有空还会回老屋打枣子,摘柚子和橘子什么的,但慢慢的,树老了,也就长不出果实了,屋前取而代之的是杂草丛生,屋后的河流也逐渐干涸了,菜园变成了杂草的世界,半人高的杂草肆虐生长宣示着主权,唯一没变的只有那棵桂花树,依旧繁茂的生长着,花朵簇拥生长着,仿佛是一夜之间缀满花朵只为了迎接我这个好久不见的小主人。

 我像小时候那样,站在老屋的屋檐下,耳边依旧是夏天的蝉鸣,空气中桂花香愈加浓郁,眼前却旧景不复,望着眼前的一片荒芜,我的内心突然很酸涩,没有了奶奶,老屋老了,就像离开了老屋的陪伴在我身边的奶奶,她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拉着我的手去到很远的地方摘金银花,摘野果了,她的眼神再也没有了我小时候的光亮,在大白天没有我的帮忙都穿不进针线了,她很早以前就没有再给我们亲手做布鞋了,因为大家都穿上了买的运动鞋,她给我缝纳的布鞋还在柜子里放着,纯色的墨绿色布料,朴素的很,还是崭新的,她现在也不能像以前一样自己动手做豆腐做年糕做糍粑了…………

 奶奶跟随老屋一起在时光的冲刷下不知不觉变老了,回老家的时候,望着那满后院的杂草,看着那片竹林那棵枣树,那片儿时的小土地,就会突然想起了奶奶的脸,她的脸上如今填满了岁月刻下的沟壑,鼓泡的眼角沾满了皱纹,斑点在她脸上作画,左一颗,右一块,头发没有了油光,白发夹杂着黑发耷拉在头上,时光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一如老屋的苍老,如果后院的竹林前院的果树,如果老屋里的一切都有生命,那它们在我站在屋檐下的时刻一定是柱着拐杖步履蹒跚地向我走笑着和我说:宝宝,你回来看我们了啊……他们肯定是微微眯着眼,眼神一如我回家时奶奶看向我的慈爱与想念。

 最痛心的事是老屋在我上高中的时候被拆掉了,大人们把老屋镂空的雕花拆下来了,随意放在楼房里,漫着一层细细的灰,我们,连一张老屋的照片都没有,只能在回忆中找寻它的痕迹,随着经济的发展,村里的人都慢慢做了新的楼房,搬离了他们的老屋,一家一家,一户一户,空荡荡的老屋越来越多,逐渐被人们遗忘了,等到再次被想起的时候,竟然不是怀念而是彻底的毁灭,想想不觉得十分凄凉,老屋承载着我为数不多的美好的童年记忆,承载着那些个奶奶陪伴我们成长的日日夜夜,现在回去老家,都只是匆匆去,匆匆离开,没有了老屋的老家就没有了记忆的承载点,空留一身的遗憾与怀念,老屋原来伫立的地方已经是一片空地了,枣树不见了,菜园不见了,李子树下的秋千不见了,带着旧时的记忆和老屋一同消失了………故乡,成为了最遥远的怀想,成为了再也回不去的纪念,成为了心上的一颗朱砂痣,但是,故乡,老屋,留给我的远远不止朦朦胧胧的记忆这么浅显,它留给我的是奶奶少年时的陪伴,是奶奶教会我的小道理,那些影响潜移默化的存在于我的思想里,谈吐中,做人待事的态度里,永远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磨灭,奶奶今年已经79岁了,或许有那么一天,她会像老屋一样逐渐苍老然后离开我,但是奶奶给我的爱也会像老屋对我的哺育一样,在我的生命里留下深重绵长的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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