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唐的世界无故事,冯唐的世界甚至无人物,没有人会想象自己是冯唐小说中人,想进去也找不到门,冯唐的世界在人的自我想象自我意识之外封闭自足,他的小说永远拍不成电影电视剧,因为他的世界没有权力和意志甚至竟然没有爱欲。这不是乌托邦或黄托邦,不是麦肯锡规划的人间或天堂,这是“无托邦”是大荒山青埂峰,是空空道人拍手唱——冯唐的小说里有的只是声音:空空中回荡着的、玩味着调弄着这平等这寂静的花腔。遥遥传来,便是红尘游戏,众生倾听,然后各忙各的去。
上面一段话引自冯唐《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后序,这本书我是直接看后序的。当时没有多想就是想看看到底写的什么,看完之后恍然大悟,它说你即便是看完此书得到的也是镜中花水中月和警幻仙子仙境。
但是,高中时代初看红楼到第四回时不理解里面一大堆的诗词,虽然下回的开头还是略懂的。可是之后的漫长的岁月中积累起来的偶然所见所想,竟让那梦境越来越分明了。所以我认为此书虽然内容虚幻,但它却是照着我的梦,使我举头望见了十三岁的明月。
明月小的时候得了一种怪病,不能受刺激,否则便会有我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发生。
明月十一二岁的时候一双大辫子已经快及腰了,身段还不甚分明,但走起路来娉婷却不失轻盈。只凭这些我就能够满意地添一下皴裂的嘴唇。
我当然是瘦小如刚刚栽下尚未发芽的干瘪的树干,可想而知是明月和她的小伙伴的嘲笑对象。
明月上学的路上,长年生长着一大坑,大坑之大,深秋雾起时,西村俨然就是一副水墨画,只能隐约看得到那棵斜刺着身体的臭椿树。
这棵臭椿树,在我点着火把上学的年月里,令我又爱又恨。
明月的小伙伴中有一蛋蛋,年代久远这名字究竟缘起何时何事何地,竟是不可考证的。
忽然有一天,暮春的样子,四野都是枝繁叶茂的林子,校园里面的自来水哗哗留着,赶到上课前群贤毕至后,我语文兼思想品德兼历史老师就赶过来了。
“嗯哼!上课…!”
这老头就是西村的,但他可不是从水墨画中走出来的。
上课的内容如今我早已经忘记了,这就是我如今腹中败絮乱如麻的起因了吧,但也不全是!
老头有一绝技,我们都望而生畏,那就是传说中的“二指禅”,后来我想比一灯和尚的“一阳指”多了一指罢了,厉害不到哪里去的。
二指禅恨铁不成钢,咬牙切齿,捂着嘴,端坐在讲台上,讲桌在神功的淫贼之下梆梆叫苦不迭。一众小伙伴便不再交头接耳,整个世界只剩下二指禅的聒噪了!
我也是噤若寒蝉的样子,但还是托腮斜仰南窗那几棵粗大的梧桐树,心早已攀过树干跳上围墙到学校外面的井圈厂去了。
二指禅上课喝水特别多,下课路过讲台,分明可以看见头排的书本湿漉漉的。
学校的墙壁早就涂上白色了,上面书写蓝色大字: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做社会主义四有新人!
请使用普通话!
二指禅的神功是西村土生土长的,他眼中的普通话就在西村,所以,经常在校门口晒暖的老太太说的那些神神叨叨的话就是普通话,因为南边的庙中的神仙能够读懂。
那时的我有些木讷,蛋蛋在这点上是强于我的。如今我在火车上还想是不是那个时候对明月用情过深导致的。
有一日,蛋蛋和他的小伙伴刚到教室,就叫住我。
“你看这是什么?!”
“春蹦。”
“春风,春蹦,春风,春蹦,春蹦,哈哈…!”
一群小伙伴都跟着起哄,当然蛋蛋的小伙伴中还有明月。
好了,这就是我恨那棵臭椿树的原因,至今我也不愿意提起。
我伤心至极,明月,你怎地恁狠心,枉费了我对你一往情深!
往后的日子,蛋蛋和明月互享新华字典,更是一块上学一块回家,而我只能独享一里的凄风苦雨。
可恶的蛋蛋,乱给我起绰号,更可恶的是还抢走了我的明月,
以后很长的一段日子里,我都会躲在学校影背墙前的花丛中偷偷张望明月微笑着背着花书包甩着大辫子翩跹而至,如果哪天蛋蛋不在她身边我就堂而皇之从花丛中出来,远远的跟在明月后面。
小学五年级就到了升初中的阶段,这决定了我能否冲出闭塞的村庄走向繁华的乡镇,更多的是镇一中有卖有玲琅满目商品的小卖铺,并且是两个!
老娘说不考上第一批,家里可拿不起高费,家里穷,娃你可得给争口气,别叫其他家看笑话。
我记住了,晚上也不捉迷藏了,更不去找海子偷买猪腿吃了,一下课我就坐在庭院里,搬个小板凳做作业,娘喊我好几次我才会极不情愿的收拾课本去吃饭。
站在我家的小院,东南而望,有一排杨槐树,可以比肩我家的瓦房。就在我感觉是刚过完小年的样子时,我却留意到它们叶子都已经开始抽芽了。
经过一番努力,我终于考了第一次全班第一,虚荣心顿时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我想到了鹤立鸡群,但也是没有鸡大的鹤。
除了鹤立鸡群之外,我还感受到了明月对我态度的细微转变。
明月之前从来不问我借东西的,然而有一天他却想用我的新华字典,而那时蛋蛋的却是空闲在桌上!
之后一天的下午放学,因为明月没有回家,所以我也不回。
那时,我已经有幸在头排吃口水了,那感觉,湿湿的,美美的,因为明月在二排呢。蛋蛋我自然不放在眼里了!
明月和她的闺蜜开始收拾书本回去了,我看在眼中急在心里,但始终想不出合适的理由接近。
校外天空淡墨开始氤氲,似乎有雨将至,行人也是稀稀拉拉,我不远不近的跟在明月她们身后。假如今天把那场景画成画,定是极其浪漫的,至少我是这么认为!
我数着步子,掐着时间,匀速前进着,眼看快到那棵讨厌的臭椿树旁了,但心思缜密的我发现有状况!
我与明月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了,这是什么情况,是数学老师的应用题目经不起实践吗?是我控制不住自己身体吗?
都不是!
因为明月和她闺蜜停下了!
顿时我蒙圈了,所以做了一个二逼的决定!
我选择雄赳赳气昂昂的往前走,目不斜视,一派大义凛然六亲不认的样子,还自认为牛逼极了,甚至不由自主的哼起了那首歌。
“苦涩地沙,吹痛脸庞的感觉…”
那声音一定是要明月和她闺蜜听见,并且一定是她们喜欢的那种遥不可及的帅。
我竟然与明月擦肩而过,过了有两步远,身后有女声幽幽地喊我—
“春棒。”
天哪,在喊我吗,我不敢相信。
“春棒。”
这次我听的分明,必是我无疑。我顿时悬崖勒马,一个立定,不能再走哪怕一步。
我扭头,故作镇定,缓缓问到:
“明月——?”
明月也不回话,她的闺蜜却夺来一步,顺手将一纸团塞到我手心。
我面无表情,内心却是波涛汹涌,啊,明月,我的明月,你的闺蜜给的是什么,如果那与你无关,那我往后的日子该怎么办!
接着,明月闺蜜拉着明月的手翩跹而去,徒留我形单影只。
纸团包的当然不是火,所以我不怕!
彼时天已黑透,月牙的微光不足以照亮纸团上的字,我加紧归家的脚步,因为我已经感觉出来纸团中包裹着一颗心形的物体,我急着要弄明白那是谁的,而那张纸会给我答案!
乡村静悄悄的躺在夜色怀中睡着了,它是那么的安静祥和,全然不似往日那样狰狞,爱情将要来临时猪都能穿戴凤冠霞披。
甫一到家,我就迫不及待的在昏黄的十五度的电灯泡下面打开已经被我攥热的纸团。
纸团打开的刹那,我清楚的看到那熟悉的蝇头小楷,我心要从嗓子里面冲出来了,爱情的来临让我眩晕。
看完我认为的第一封情书之后,我颤抖着手把它叠好,收藏在书包的夹层里面,免得父母发现。
第二天,和风送暖,我挎着书包欢快的上学去,大街小巷都是生机勃勃的,在街角乘凉的老大娘一夜之间变成了十八大的姑娘,说话是那么的温柔:
“爱国,上学去啊!嘴跟吃了老鼠药一样,鼻涕别忘了擦一下啊!”
“我知道了。”
说完我就蹦跶着远去了。
那段时间明月总是照耀着我年轻的心灵,这让我有了前所未有的动力。
明月在我后排,我扭头45度然后再斜楞一下眼睛就能看见明月托腮温柔的看着我。
偶尔我们会一块下学,故意不走大路,从一大片的麦田中走过,麦子已经长的很高了,我偷偷的第一次牵了女孩的手。
小学升初中的考试很快就到了,我和明月都是尖子生,都是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考上乡里面最好的初中的一类学生。
考试那天,爸爸在学校门口守望一上午,那年我13岁,爸爸像初夏的枣树,粗糙黝黑的皮肤充满着活力,爸爸那天还有一双担忧和渴望的眼神。
至今我已经忘了考试那天是否和明月有过交集了,因为那个时候她已经不理我了。很长一段时间我莫名其妙,不解。逐渐长大后,我偶尔翻开那年毕业前夕和几个小伙伴的合影,我依稀明白了。
美国有部外星人的电影,里面他们的头部都是倒三角形状的,我的头型也是倒三角,但是略有区别,两腰有细微向外扩散的弧度,抽象思维较好的同学可能已经想到了,那就是陀螺。要你每天面对一陀螺脸,你想不想立马上呼两下。
绝对是因为学习成绩的缘故,那年考试过后,班主任让我和另外一小伙伴去邻乡又重新参加了小学生初中的考试,不过最后卷子上是写的别人的名字。具体过程早已模糊,但是那个宾馆中第一次喝到的浓浓的枣汁令我记忆犹新,每当午夜醒来,只有远处的机器在轰鸣,肚子咕咕叫的时候,我总能想起她。对于此事,我还清楚地记得另外一个细节,那是归来的路上,我坐的是小汽车,是卧车还是面包车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天我的脸贴着车窗,眼直愣愣的盯着飞驰着向后跑去的柏油马路,彼时大地上的每一粒石子都是一条线,多粒石子就成了一个平面,未来和过往在上面来回走动。
考试成绩很快就出来了,我拿到了深红色的录取通知书,深红色代表是第一批,粉色代表是第二批。那年第一批学费是240,第二批学费是280,我记得很清楚。
我不能忘记,很多年后,老娘给我重复讲的那个故事。
夏末乡村的清晨总是湿漉漉的,宁静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翠绿色的猪尾草散落在街道中央,还散发着野地的青草味呢,各家刷锅洗碗洗衣服等各类剩水在秸秆下面缓缓流淌,时有扁嘴在里扑腾,这无知的扁嘴,却也是生命的象征。
村妇吃过清早饭,上地之前,基本上都在遛街,这便少不了闲言碎语。
老娘讲她那天送我去上乡一中报道,虽说不是什么大事,但毕竟是走出了村到了乡里,应该也是高兴的吧。可就是有村妇甲啐了一口:
“哟呵,你家崽子也能上学啊?!”轻蔑之情溢于言表。
老娘在德行上和村妇甲本属于一类,当时着急忙慌的送我去报道,没多理论,但是回来就制造了一场骂街。
骂街之于乡村堪比时下真人秀之于城市,盛况也可以用万人空巷来形容的。
老娘的故事我不想继续写,我就是想说跳出乡村我背了多大的压力。
现在的我对初中的我、那个时候的学校、那个时候的大部分同学没有太多的感觉的。
整个初中阶段,除了临毕业拍的几张照片,就没有其他的留念了。那三年光阴就是为了最后的中考准备的,偶尔的娱乐活动也是为了准备体育加试。初中生活对我来说就似硬生生囫囵吃了一碗韭菜鸡蛋馅儿的饺子,虽然是吃饱了,但是留下了满嘴的韭菜渣。
到了初中之后,明月的消息就越来越少了,甚至偶尔有一两次碰面,她也是匆匆避开,我也是担心明月看到我大牙缝露出的韭菜残叶,总是闭嘴更甭提些许的肢体语言了。
后来,有零碎的消息传来,无非是她和谁谁好了,然后在操场的南墙边跟谁谁趁着夜色漫步了。那些日子我沉醉于代数几何,甚至是梦里也有平行线作祟,对于明月的离我远去,我只能说那是我曾经的梦。
同年级有一位身材魁梧的英语老师,讲课风趣幽默,是很多女生的男神。听同学讲那段时间明月经常到男神办公室去问问题,并且是一去至少半小时。
在这里,我有必要说明一下,男神已婚,独居,办公室即单身宿舍。
有天下晚自习,初秋的样子,八点多一点,我回宿舍,路过男神宿舍楼下,远远看见明月夹着本书轻盈的踏上男教师宿舍楼,是滴,她的脚步依然轻盈不染纤尘。明月似乎看到了我,但是她连点头都没有。楼下我有短暂的停留,我看见门开了,又关了,然后我就悻悻然离去。
以后的日子就更少碰面了,再后来,我听说明月辍学了,那年明月年满十六了。
高二那年,听与她同村的朋友说明月结婚了,男人是邻村的,人挺老实。
再后来,就连明月的消息也听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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