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之变改变了赵宋一朝的命运,将宋朝的历史划分成了北宋与南宋,宋词的历史也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在靖康之变之前,北宋为了夺回幽云十六州,与金国结为海上之盟并合力攻打辽国,这次战争让北宋成功收回幽云十六州,但同时让金国看到了大宋军队的不堪一击。于是金国攻灭辽国后将矛头对准了富庶繁华的中原地区,两次兵临汴京城下,并在第二次时攻破汴京,掳徽、钦二帝北上,立张邦昌为大楚皇帝,不久张邦昌还政康王赵构,赵构在建康称帝,国号仍为宋,史称南宋。
南宋刚建立时,金人穷追不舍,对外连连兵败,在金人“搜山检海”的口号下,南宋成为一个流浪朝廷,后来甚至泛舟海上。在随着宋高宗赵构逃亡的人群中,有几个我们比较熟悉的名字,比如李清照、陆游、陈与义。
靖康之难把宋朝的历史划分为两个部分,同时也改变了很多人的人生,譬如李清照。前半生的她是明眸善睐的才女,后半生的她则是饱尝辛酸的词人。靖康之难之后不久她便说出“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表达对丈夫的不满和对国事的忧虑,建炎三年赵明诚病故更是雪上加霜,她带着两万卷书和两千卷金石刻随着宋高宗继续迁徙,战事、国难、病痛、流年、颠沛几乎让她无所适从,也正是在这段时间里,她写出了她的代表作《声声慢·寻寻觅觅》,她长叹“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但她一生的苦难远远没有到达终点。
在国家丧乱、天下纷争的世间,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靖康之难来临的时候,陈与义已经三十七岁。早年的陈与义生活在太平无事的宋徽宗政和年间,与好友共同赏花、吟诗、饮酒,俨然一副盛世景象。经历了靖康之难和流亡两湖之后的他想起二十多年前的洛中旧游,感慨万千,写下了《临江仙·夜登小阁忆洛中旧游》,他回忆起往年的太平时节时说“益忆昔舞桥桥上饮,坐中多是豪英。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随后又想到这些年来的遭遇,感叹人世沧桑,说“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闲登小阁看新晴。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写完这首词后的几年,陈与义病逝。
在陈与义病逝的这一年,秦桧再次担任丞相,并与金人签订合约,向金人称臣。两年后,宋高宗发十二道金牌命令岳飞班师,岳飞不得已而班师,在途中悲愤交加,他感叹道:“所得诸郡,一朝全休!社稷江山,难以中兴!乾坤世界,无由再复!”次年,岳飞交出兵权,被任命为枢密副使。但令岳飞没有想到的是,这只是一个开头。
当年七月,岳飞遭万俟卨诬陷,八月,岳飞军中财物被没收,僚属被勒令散去,部将张宪也被诬入狱,九月,闲居的岳飞登上庐山,他登高远望,感慨万千,写下了《满江红》。十月,岳飞父子被捕,十二月二十九日,秦桧在年关将近之际,将岳飞处死于大理寺,时年三十九岁。南宋最闪耀的一颗将星陨落了,秦桧一党清除了议和的最后阻力,主战派们纷纷被贬官,其中就有张
张元干,福建人,金兵包围汴京时曾在李纲麾下抗金,但随着主战派的一一被贬,张元干也退居故乡福建在家闲居。后来,反对议和最激烈的主战派胡铨被贬,路过福州时,张元干为他写下了《贺新郎·送胡邦衡待制赴新州》,在这首词中,“天意从来高难问,况人情易老悲难诉”一句成为千古绝唱,也诉说了诗人心中的苦闷和悲愤之情。《贺新郎》这首词中所蕴含的对友人的殷殷之情和人世沧桑的感慨,千百年来一直打动着历代文人骚客的心。八百多年后,我党元老董必武病逝,暮年的毛泽东主席便是一边听着《贺新郎》一边缅怀着自己的故友,并将“举大白,听金缕”一句改为“君且去,休回顾”。
因为这首《贺新郎》,张元干被抄家并逮捕入狱。
岳飞之死,胡铨之贬,张元干之入狱,引得天下人为之不平。在这些人中有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他是二十四孝之一怀橘陆郎的后裔,名游,字务观。
陆游的一生充满着无尽的爱国热情和报国的理想,至死时,他还“但悲不见九州同”,竭其一生都没有放弃自己的理想。陆游有着从军的志向,他希望自己能够“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而他也确实经历过一段军旅生涯,虽然他的这段在宋金边境大散关经历的军旅生涯只有八个月。
“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壮岁从戎,曾是气吞残虏”、“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这段生涯在他的诗词中被反复提到。他是一个渴望从戎的书生,也是一个拥有满腔报国雄心的诗人,但这不是他的全部。
“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的他是闲适安逸的,“芜蒌豆粥从来事,何恨邮亭坐篑床”的他是安贫乐道的,而“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的他则是无奈、不甘的。
关于陆游还有个轶事,是说他当年参加科举考进士时,因为成绩太好,比同年参考的秦桧的孙子秦埙考得好很多,以至于触怒秦桧,将陆游黜落。这个故事有不少的人知道,可是很少有人知道,那一年的状元并不是秦桧的孙子秦埙,而是当时二十三岁的张孝祥。宋高宗也插手了这次考试,并点张孝祥为状元,还在秦桧的面前称赞张孝祥的诗词和书法。
张孝祥英才卓越,性情豪迈,被当时的人们称为“天上张公子”。但这位天上的张公子,却免不了要在尘世浮沉许久。三十五岁那年,张孝祥经过洞庭湖时正值中秋,他写下《念奴娇·过洞庭》一词。“玉鉴琼田三万顷,著我扁舟一叶”、“应念岭表经年,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等名句,与他的偶像苏东坡的《水调歌头》堪称双星并耀。在写下这首词后不久,张孝祥因病去世。
张孝祥就像是南宋词坛的一颗流星,光辉璀璨而又转瞬即逝。然而江山代有才人出,一颗更加热情、强烈的巨星正在冉冉升起,一个集猛将、能臣、英雄、才子、酷吏于一体,长叹“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的绝世奇才即将横空出世。
宋金绍兴合议后二十年,金国海陵王完颜亮怀着“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的雄心南下江南,力图全歼南宋,却在采石矶被中书舍人虞允文迎头痛击,后方的汉人趁机起事,其中一支活跃在济南的队伍投靠了耿京,这支队伍的首领带着耿京的手令到南方朝拜宋高宗,却在回京途中得知叛徒张安国杀死了耿京投降金人,于是率领五十名骑兵冲入五万军中杀死了张安国。这位勇士,就是辛弃疾。
率众南归后的辛弃疾写了《美芹十论》,编练了飞虎军,但在更多的时间里,他并没有得到南宋当局的重用,于是他长期闲居在家,最长的一次闲居甚至长达十年。
在漫长的闲居过程中,他写了很多的诗词,这些诗词中无不充斥着报国无门的叹息。“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他一直在无奈的叹息,在他老年的时候,他写下了《永遇乐·登京口北固亭怀古》,这个曾经五十人敌五万人,万军阵中取上将首级的猛将慨叹“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辛弃疾一生不遇,或许最能理解他的,只有他的挚友陈亮。
陈亮与辛弃疾都是坚决的主战派,他与辛弃疾之间政见一致,才情相仿,甚至性情也投缘,他们都是不容于世的怪才。
宋孝宗使章森赴金国贺寿,陈亮写词为他壮行。陈亮为人直截痛快,写的词慷慨豪迈,他写出了《水调歌头·送章德茂大卿使虏》,将一件屈辱的事情写的慷慨激昂,令人感奋。他写“当场只手,毕竟还我万夫雄”,写“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於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写“胡运何须问,赫日自当中”,作为一个有着强烈自信心和报国壮志的人,他认为这件事本身是一种屈辱,但他却相信这样的屈辱不会太久。但很可惜的事,他到死都没有看到扬眉吐气的那一天,这又和陆游很相似。
词坛只有豪放一脉,未免缺少些风雅,于是姜夔应运而生。经过那个曾经“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的扬州城时,他看到的是一片破败之景,于是他写下了《扬州慢》。从此扬州就和姜夔、和扬州慢这个词牌名结下了情缘。
姜夔是一位词人,他把婉约词推到了清空骚雅的最高境界,被后来的张炎以及清代的朱彝尊等人一致推崇。他同时也是一位音乐家,他自度词曲十四首,留下了世界上唯一一部还能够按谱弹唱的宋词集《白石道人歌曲》。
姜夔一生为布衣,但他却交游天下,在他的朋友中,有杨万里、范成大、刘过这些光辉的名字。一日,姜夔与刘去非等人在武昌的南楼集会,一时传为佳话。
二十年后,有人重上南楼,回忆起过往同游的故人,感慨万千,这个人,就是刘过。
他写《唐多令》,说“芦叶满汀洲,寒沙带浅流。二十年,重过南楼。柳下系舟犹未稳,能几日,又中秋”,写“旧江山,浑是新愁”,最后又慨叹“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因为这首词,唐多令这个鲜少有人问津的曲调,甚至被改为《南楼令》。“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这一句话,说出了多少人的心境。
刘过是江湖游士,为人豪侠仗义,爱好结交英杰,却一生未得仕进,他的朋友里除了姜夔,还有陈亮和辛弃疾。他的朋友辛弃疾晚年感叹“廉颇老矣,尚能饭否”,而与刘过同时期有一位词人也发出了同样的慨叹。
当时的文坛领袖刘克庄和刘过一样,好结交朋友,而这一声类似的慨叹就是他有感于挚友方孚若和他自身的遭遇而作,此时无论是方孚若还是他自己,都被贬谪而不受重用。有感于此,他感叹“使李将军,遇高皇帝,万户侯何足道哉”。李将军是指李广,当年汉文帝对他说,如果你活在高皇帝时,万户侯何足道哉。刘克庄在这里正是用飞将军李广的遭遇来说明自己的怀才不遇。
南宋的国运江河日下,许多有识之士都感觉到危机的来临。终于,忽必烈在击败阿里不哥之后,率军分水陆两路进攻南宋,最终在1276年时攻破临安,谢太后被掳北上,南宋只剩下四处流亡的小朝廷。北宋覆灭靖康之难时,士人们还可以随着康王赵构南渡,南宋覆灭了,他们又能如何呢?有的人选择奋起反抗,有的人选择屈身事虏,还有的人选择了做南宋遗民。
蒋捷就选择了第三条路,这个曾经的“樱桃进士”颠沛流亡于江南,义不事元,从此避世隐居。晚年,当他回首往事时,几十年如一梦,当年的末世繁华,如今的隐居避世,他感慨人生的无常岁月的沧桑,他写下了《虞美人·听雨》,在这首词中他分别写出了少年、壮年、老年听雨的三种心境。他说“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说的是少年的风流姿态,说“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说的是中年的流亡生涯,说“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说的是老年的隐居避世。
除了做遗民的蒋捷、周密、张炎外,还有一类文人,他们被我们称之为英雄,在国家危难之际,他们毅然挺身而出,最终虽然壮烈牺牲,却将反抗侵略的浩然正气融入进了民族的血液中。这样的英雄,以文天祥为代表。
1278年,文天祥被元军俘虏,押解到元朝的大都。在北上的途中,随行的邓剡生病,文天祥于是写了两首《酹江月》与他作别。在这首词中,文天祥“正为欧盟留醉眼,细看涛生云灭”,叹“秦淮应是孤月”,国家的灭亡和民族的惨剧让他为之太息,但他又相信中原大地不缺反抗的英豪,民族的命运不会就此沉沦,他说“江流如此,方来还有英杰”。次年,崖山海战,元军主将张弘范强制文天祥随军前去,看着南宋几十万军民跳海自尽,陆秀夫也抱着少帝投海,三百年风流从此灰飞烟灭。此时文天祥心中的痛苦,不知可以和谁言说。
所幸他在被押解北方的路上还有一个朋友,这个朋友就是曾为南宋宫廷乐师,后来随太皇太后北上的汪元量。汪元量的诗词比起前面所提到的这些人来并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但他却以朴素的笔墨写下了自己所见到的乱世中的惨状,被称为宋代的诗史。他以《湖州歌》写尽亡国之恨,是真正的长歌当哭。千百年后,人们读到他《六州歌头》中“风凄凄,雨霏霏,草木皆垂泪”般的景象时,仍然会为那乱世中离乱的人们鞠一把同情之泪。
两宋是一个令人叹息的年代,清平三百载,典章人物,扫地俱休,比起北宋的诗词,南宋的诗词明显有着更深沉的叹息和更多的家国之思,其艺术意蕴也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