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榕4

军训结束了,宇本应该感到高兴才对,但当自己的同学因为要和教官离别而纷纷落泪或低声啜泣时,宇还是不自觉地感到内心一阵阵酸楚。每次都是如此,不论在这期间遭受过多少难以忍受的时刻,当分别来临时,几乎所有人都会像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患者一样念起教官们的好,向他们致以最后的祝福。我们前程似锦,而这些一个个脸上洋溢着傻笑新兵蛋子,未来又在何方?

但他们毕竟还都是孩子,作为孩子最大的权利就是可以无所顾忌地悲伤,而又无所由来的开心起来。当短暂的休整打理过后,宇和他未来三年的同学们出现在属于他们的教室时,已又是一番神采奕奕的状态。

“同学们安静一下”,站在讲台上的是一位留着被染成黄色自来卷,精神抖擞的女老师,当然她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团几近站立呈爆炸状的黄发。“同学们安静一下”,她又提高了许多分贝,“我是你们的班主任,我姓黄。”这句话可逗笑了在场的所有人,甚至能听到带着几分自得的窃窃私语,“哈,你看我猜对了吧,我就知道她姓黄,哈哈哈”。

“今天见到大家特别高兴”,黄老师清了清嗓子,“今后我们就要一起度过三年了,希望我们能像一家人一样一起努力奋斗,不要辜负这大好的青春年华。等你们长大就明白了,你初中交到的朋友将是你一生最纯洁最可靠的朋友......”宇听得入迷,当他听到那句初中的朋友是最长久最纯洁的话时,竟还不自觉地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未来的很多年,他会一遍又一遍地听到类似的话,诸如“好好珍惜你高中身边的人吧,他们将是你一生的财富,小学初中的朋友太过幼稚单纯......”;“珍惜你大学的同窗好友吧,进入了社会才知道大学时代的友谊与爱情才是最单纯最没有其他物欲干扰的美好情感......”;听得多了,宇自然也再没有当初那样接近感动的震颤了。宇可能一生也不会分得清到底哪个时代的友情才是所谓最纯真的友情,因为不论哪个时代,都会遇到那么一群人,他们可以在一起嘻嘻哈哈,可以在一起疯,一起闹,一起为彼此的烦恼而烦恼,同时他们又各自朝着自己年少时所谓的梦想在岔路口告别,连声珍重都来不及说。因为他们都无比坚定地相信着所有的路都会在那看不见的天边融成一条,他们还会再见面,直到渐行渐远,直到悄无声息地别离。

宇怅然若失地望着天花板,长时间的讲述让他口干舌燥。虽然这座小城在妖风的撕扯下显得摇摇欲坠,但三个人却默契地选择一声不吭。

“后来呢?”安坐了起来,率先打破沉默。

“后来啊,后来那天晚上分座位,她坐到了我的前面”。

对于这样的安排,年少的宇内心是万分激动的。自从军训那天宇注意到这个女孩儿开始,他在每晚睡前都会偷偷幻想和镕成为同桌,然后带着微笑进入梦乡,当然宇内心清楚这只不过是自己的幻想罢了。年少的喜欢就是这么简单,能让喜欢的人一直陪在自己的身边,便是最幸福的事情。然而现在,一切都要变成现实了。

“嘿,你好,我叫镕”。女孩儿略带拘谨地转过来,向男孩儿打了个招呼。

“啊,哈哈,我们不是一起拉那个......军被来着?”宇在内心咒骂了自己一句,每次见到陌生的或喜欢的女孩子他都会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说什么好。

女孩儿微微一笑,似乎是想起什么开心的事情又极力憋了回去一样。“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啊?”宇挠了挠后脑勺,“我叫宇,宝盖头下面带一个于是的于”。

“宇,可真的是个好名字”。女孩儿又粲然一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双颊处形成了双漂亮的酒窝。

宇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只是从内心深处觉得,对面的女孩儿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很迷人。“啊,你的名字一开始我都不认识呢”。“哦?是吗?我以前的同学们都这样说”。宇见自己得到了肯定,一股热血冲胀了大脑,像见到熟人一样不管不顾地说道,“一开始我看到你的名字,还以为是个长得很粗犷的男孩儿呢,没想到竟然是个女孩儿,还很像我小姨呢,哈哈哈哈”。

尴尬,无声的尴尬,镕的嘴角抽搐了几下,便如机械般转过身去。宇的笑容也也僵在脸上,他赶忙低声补救道,“哦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小姨长得很像你......也不对,我是在说我小姨长得特别漂亮”......镕面如死灰般不吱一声,宇放弃了挣扎。

直到夕阳褪了下去,镕依然没有和宇说一句话。宇内心忐忑不安,整个晚自习都显得心不在焉的。第二节晚自习下课铃一响,当宇还在眉头紧锁,沉浸在无尽的悲伤之中时,镕却不慌不忙地给他递了张小纸条:

哼,竟然敢说我长得像你小姨!要的咯!看在你态度这么诚恳悲伤的份儿上,我原谅你一次,下不为例!

宇的眉心终于舒展,他抬头望向镕,发现镕也正在带着一脸狡黠的坏笑看着他,那双眸子竟然那样澄澈。他咧开嘴,露出一副自己招牌式的傻笑,挠了挠头。

宇说,三年后,当他和镕第一次站在命运的岔路口时,他曾问镕为什么她会和自己熟悉得这么快,镕同样露出那种狡黠的坏笑,用仍是那么澄澈的双眸轻轻地注视着宇,却很仿佛很郑重地说道,“因为我......”镕像是停顿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因为我觉得你长得胖乎乎的很亲近呀”。

当宇带着些许无奈又些许满足地走出教室时,他可能再也听不到那句永远消逝在风中的轻叹,“因为可能从那时起,我也开始默默地......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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