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岚小茉
几年前我刚到这个沿海小城镇工作,曾有过一段短暂的租房经历。
此地外来人口众多,租房紧俏,当时已经快11月份,我人生地不熟,托单位的门卫大爷帮我找房子。我们看的是与单位隔一条小马路的临街小楼,房东带我来到三楼,说把他家最好的房间租给我。推门进去,空荡荡的房间除了一张老式棕绷床,再无一桌半椅,斑驳的墙上挂着陈旧的年历,窗帘脏兮兮,看上去脆弱得一扯就会破。有一个锈迹斑斑、阴暗潮湿的卫生间,是这一层两个房间共用的。这就是最好的房间?我面露难色。
房东好像没注意到我的表情,开始滔滔不绝讲述:你看这房间太阳晒得满满的,采光多好,而且铺了地砖,其他房间都没有的,面积也大,后面朝北的房间比这小多了,最主要我这里住的都是老实人,乱七八糟的人我不租给他们的……
听着听着,我居然被他说动了,想着兴许过几个月就能搬进单位宿舍了,这里走几步路就到上班的地方,倒也方便,将就住一阵得了。
我住下之后,了解到二楼朝北那一间住着一对夫妻,他们就在一楼开了家小面馆。联想起房东的话,我难以想象他们住着怎样的房子。
夫妻俩经营的面馆叫老牌拉面,门脸儿很小,十来平米,挤着四张小桌,“厨房”就是进门的一小块区域,烧面的锅正对着马路。
我每天中午回来的时候,面馆生意比较忙。夫妻俩男的负责做拉面,只见他揉面,拉伸,摔打,再拉伸,反复几次,做成了细细的拉面,扔到锅里,女的负责煮,煮好之后把面条捞到碗里,浇上清汤,肉汤,撒上葱花,再根据顾客需要添肉,这一套流程他们配合得相当默契。我偶尔跟女主人打声招呼,更多的时候看两人都埋头忙碌,便悄悄地上楼去了。
那段时间我刚到新单位,接手新业务,几乎天天晚上加班到十点多,这才体会到住得近的好处。晚上回来小面馆还开着门,亮着灯,夫妻二人一个守店面,一个躺后面过道的椅子上休息,轮流着来。虽然吃面的人一个也没有,但他们坚守着店面,我竟有种错觉,好像这家面馆为了等我回来才开到那么晚。
有天晚上,我拖着疲惫的身躯回住处休息,踏进面馆的一瞬间,肚子饿了。何不吃碗面呢,还从来没有吃过这里的面。这样想着,我坐了下来,开始细细看墙上的价目表:肉丝拉面,五元,牛肉拉面,七元,小排拉面,八元,刀削面跟拉面同价,另外还有一些鸡爪、猪蹄之类的小吃。那晚刚好是女主人守店,我要了一碗牛肉拉面。没一会儿,面上来了,切得薄薄的牛肉卧在白白细细的面条上,绿色的葱花点缀其中,虽然简单,看上去倒也赏心悦目。再一尝味道,居然还不错。
吃到后来我发现不对劲:这面的量怎么这么多呀?我疑惑地抬起头,只见老板娘笑眯眯地看着我,多吃点,这么瘦,每天工作到那么晚,可不能饿坏了。
小小一碗面慰籍了我的胃,也温暖了我的心。我不由好奇地问,这店开到几点啊,晚上不是都没什么人了,干嘛不早点关门呢。
老板娘说,现在是没什么人,等到一两点还有一拨生意。来我这儿吃夜宵的人挺多的,不比中午少呢。
凌晨一两点钟吃夜宵?我有点难以置信。
呆久了之后,我才从别人七七八八的讲述中了解了当地人的夜生活。这个小城镇有一大批靠制造业发家的小老板,小老板们好像对突然暴涨的财富有点无所适从,镇上的商品房已经炒到了一万多一平米,街上跑的宝马跟大众一样普遍,每晚都有很多人流连于各个娱乐会所,夜夜笙歌,醉生梦死,豪掷万金,玩到一两点再花几十几百来块吃个夜宵回家。
这也意味着,这对开小面馆的夫妻,每天晚上都要忙到两点以后。而早上八点不到我出门的时候他们也都已经起来了,在准备一天的食材。不可谓不辛苦。
尽管如此,两人的精神状态看起来倒不差。夫妻俩约摸40来岁,都是中等个儿,微胖的身材,手臂粗壮,皮肤挺白,脸上挂着和气的笑,许是在一起久了,看上去颇有几分相似,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夫妻相吧。
那以后我晚上回来经常会吃一碗面再上楼睡觉,他们每次给我的面份量都特别足,偶尔了解到我喜欢吃香菜,之后端给我的面便都加了香菜。那个冬天,虽然工作辛苦,我却胖了一点,拍照时脸是圆圆的。
夫妻二人男的不太爱说话,女的相对好一点。所以每次轮到老板娘守店,我便会跟她聊上几句。从零星的聊天中,我了解到他们来自安徽,开面馆有十多年了,之前在别的地方开,租这个店面也有好几年了。有一对儿女,女儿读高中,儿子读初中,都寄宿在学校。
想孩子么?我问。
想阿,还好现在网络发达,我们可以通过qq聊天。
那个时候微信还没兴起。他们店里没有电视,却放了一台笔记本电脑。
有一次,老板娘气急败坏地跟我说,这两个小鬼居然都拿小号跟我加了好友。
原来,夫妻俩想通过空间动态来了解孩子的近况,结果好长时间了空空的什么也没有,一问才知道他们另外申请了小号跟父母加的好友。老板娘有点无奈:还说什么要尊重他们的隐私权。
我笑着安慰,青春期嘛,都会有自己的小秘密,长大了慢慢就好了。
老板娘叹了口气说,只要他们能专心读书就好。我们老家很多人的孩子早早就出来打工了,我不想我两个孩子走我们的老路,只要他们考上大学,不管什么大学,再苦再累都供他们读。
我不由对眼前这个女人刮目相看。
冬去春来,天气渐暖。我没想到我会在这个简陋的农民房住了这么久,到后来竟也不觉得条件艰苦。周末下午我从外面回来,有时候店里没有人,走到后面过道会看到夫妻两人一个躺在躺椅上休息,女的给男的掖被角,或是男的给女的涂风油精。我踮着脚悄悄地爬楼梯,怕打扰了这一刻的美好。
还有一次我回来他们正嘻嘻哈哈打闹,看见我很不好意思,我比他们更不好意思,低头匆忙上楼。
半年多之后,我搬进了单位的宿舍,光顾小面馆的次数也少了。不过偶尔会莫名地想念那里的味道,中午的时候便邀上同事一起去他们家吃面。我声称这是附近最好吃的一家面馆,同事吃过之后却反映平平。可能味道真的挺普通的吧,只是因为在很多个寒冷的冬夜,这里的面给了我温暖,我才会觉得特别美味吧。
再后来我由于工作原因被派到外地三个月,回来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上他们家吃碗面。谁知道迎接我的却是冷冰冰的防盗门,门上贴着一张店面出租的告示。
怎么会?搬走了?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仔细回忆,然后想起来有次老板娘跟我抱怨,说房东要涨店租,一涨就是涨一半,本来他们做的就是小本生意,靠走量的,这样的租金哪承受得起。他们想换地方了。
此地的店面租金确实贵,不过他家涨了,可能其他地方也同样涨的。我提醒她。
她眼神暗淡下来,继而又说,实在不行我们搞辆小推车,到街上卖。
街上卖的话,天气暖和还好,就是冬天会比较冷阿。我一想到寒风中那个场面便觉得浑身发抖了。
不怕,只要我们两个在一起,到哪里都能把面卖下去。老板娘信心满满地说。我看着她认真的表情,竟有点羡慕:这么长时间,我从来没见过这对夫妻吵过一次架,红过一次脸,更难得的是,结婚多年却还有年轻情侣的一些小恩爱和小甜蜜。
但是没想到这么快他们就搬走了。我有点懊恼,明明之前都提醒过要搬了,怎么没要个电话号码呢。
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这对夫妻。
不知道他们是在镇上的另一个角落开面馆,还是已经离开这个镇去别的地方开面馆了,又或者在哪条街上摆摊卖面了。不过我相信,就像老板娘说的,他们夫妻二人共同努力,定会把日子红红火火过下去。
只是我真的好希望哪天能再碰到这对夫妻,再吃一次他们煮的面,听他们跟我讲孩子读大学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