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

要是这屋子外的风声再小点,李阿兴或许就能睡着了。他躺在被窝里,往左翻了个身,又往右翻了个身,大风还是呼呼的,跟白天受了气一样在他耳朵边叫唤,李阿兴好像能听出这风的路数,一会儿往东去了,一会儿又窜到了西边儿,冬天北方应该刮西北风吧?西北风应该是从西北方向吹过来往东南去的吧?他记得不大清楚了,脑子好像不听使唤,这还是多少年前学的。

这风让李阿兴想起了一个怪老头儿,瘦高,脑袋大,一上课就要先徒手在黑板上画个圆。这个老头儿是李阿兴的地理老师,当年他也就五十多岁,但头发都白了,站在台上跟马三立似的。他也姓马,叫马致远。李阿兴挺喜欢上他的课,经度纬度他搞不懂,什么季节太阳几点冒出来他也算不出,但他顶爱听老马在课上瞎扯。什么死海不是海,人躺在上边可以看书。什么珠穆朗玛峰一直在长个儿,南非有好多钻石……

那时候李阿兴觉得,世界真大,等他大了,要到处去看看,看看老马说的是不是真的,躺在死海上到底能不能看书。那时候一听到老马讲这些,他的脑子就出差了。后来再讲太阳直射点的纬度怎么算,他就都当耳旁风了。

一转眼都过去快十年了,李阿兴还记得老马。尤其是大风一吹的时候。他就总想起他。

老马有一句话,让他印象最深,他说,爱因斯坦是个哲学家。笑着说,也不解释。李阿兴总也不明白,一个教地理的讲什么爱因斯坦,爱因斯坦不搞物理还搞上哲学了。他不懂,但又总觉得这话里有什么玄机。老头儿有话想说,不过文化人不讲白话。他想着等着吧,指不定有一天他就明白了。

李阿兴文科顶好,能考个前几名,但一到算数,脑子就不转了,给几个字母咋能算出数来,他实在搞不懂。他也不想搞懂。所以他不记得任何一个理科老师。只觉得那些数无情又冰冷,不说话也不让他看明白。跟女的似的。

后来李阿兴被理科拖了个大尾,没考上正经学校。一毕业托关系去汽车厂工作了。

厂子也是当地的大企业了,一入厂就一人发了一套衣服,蓝帽子,蓝袄,蓝裤子。李阿兴的老妈看见了,摸了又摸,说质量真叫好,多少年了没见哪个厂子这么大方。

李阿兴只觉得怪怪的,那衣服套身上丑也就算了,还得戴上帽子,走到厂子大院儿里,后影儿看分不清谁是谁。

当然,要是像王胖子一样,就能被分出来了,王胖子跟李阿兴一起进厂,是李阿兴的工友,王胖子顶喜欢那身衣服,按他的尺寸量的,宽宽大大正合身,他哪管好看不好看呢,衣服穿着合适就行。平日里商场里买衣服,都买不到不瘦的号码。

后来厂子搬迁,李阿兴跟王胖子就一起转到外地了,王胖子挺乐,说这一搬迁,管吃管住还多了一千块钱,哪里找得到这种好工作。

李阿兴却不这么想,天天住在厂里,吃厂里喝厂里,确实省了不少钱,不过这让他想起了另一个地方。

刚入厂的时候,领导为了教育他们不要作奸犯科,带着他们去监狱参观。跟早先皇帝在城门楼子上挂人头似的。告诉他们,别动歪心思,厂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厂里的公物,谁动了,贪了就得进去。

李阿兴对厂里的零件不感兴趣,他一个车间工人,能贪什么他想不出,他的注意点在旁处。

他想着踩缝纫机不是惩治的一种,对这些作奸犯科的人最大的惩罚就是关起来,哪也去不了,跟鸟关在笼子里一样。

他看了看墙上贴的作息表,劳动,吃饭,运动……一天还有两次放风时间。倒是比自己平日里过得规律。

到了外地的李阿兴,再想起这一幕,觉得跟自己像极了,不一样的是,自己可是从早干到晚,没有放风时间,除了吃饭就是盯着流水线上的零件儿,都长一个样。一周就休息一天,洗洗衣服,睡个懒觉,就下午了。太阳一从西边的窗户照进来,李阿兴就觉得这一天完了,心里空落落的,有个把月了,李阿兴都没出过厂子的大院儿。厂子倒是没关他,可他也哪里都去不了。

他不再想着死海上到底能不能飘着了。他觉得自己好像是死海。

厂里改了制度,说要按件数分配工资,谁做的越多就赚的钱越多,听起来是个挺好的事儿,也算多劳多得没白干。只不过这么一来,中午那一个小时的休息也没了。

一车间的人中午吃了饭就往回赶。二车间的主任看了,急眼了。

同志们再加把劲儿啊,我们不能让一车间抢了先,到时候年底评优秀车间可就没咱们了,这一年不就白干了吗?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咱们拼了。

李阿兴就在二车间,掐指一算,才四月,拼了是拼多久?拼到十二月,从早八点干到晚六点,中午吃个饭接着干。他看着一个个零件儿,头开始发昏。

后来,一车间晚上又干到八点了。二车间主任又开动员会了。

同志们,看见了吧,这都几点了,一车间还亮着灯,咱们不能落后啊,两个小时,多做多少活儿啊,我相信咱们的同志可不比一车间差呀。到年底谁的件儿数最多,我去找领导申请,多发一万块钱。不过这要是谁爱偷懒,不好好干,我也得说道说道,年终的大会上也得给评选一个落后奖,好的坏的都得上台亮亮相不是?你不能拖大家的后腿儿啊?对不对。大家年岁也不小了,不拼命挣钱,谁爱搭理你啊?女人都讨不上一个嘞,光棍光棍,都是懒汉。

这话一说,王胖子的劲儿上来了。

第一个带头干到八点。大家伙也都跟上了王胖子,有的是想得那一万块钱,有的是怕上台领那个落后奖,还有的,怕打一辈子光棍儿。

李阿兴也跟上了。住一个宿舍的刘永海,有一天没去。被主任叫走了,回来没一会儿就卷铺盖走人了。

李阿兴问他为啥不干了,刘永海说,李阿兴,你觉得这活是人干的吗?就是驴拉磨也得让驴歇歇吧?我告诉你,我这身体是真扛不住了,这几天的班儿加下来,心脏直突突,我跟主任一说,人家说,厂子招人就是要精兵强将,心脏突突说明你不行。厂子是负责生产的,就是得有效率,效率面前,集体面前你这么计较个人得失还真算不上的有担当的老爷们儿。

我刘永海确实算不上,是我不配了。我走。我还得活着,不能死到生产线上。我说不过他,但我心里明镜似的。他当主任的上过一天生产线吗?知道有多大强度吗?他关心的就是能不能干得过一车间主任,以后好升厂长。

你我的命算啥?

李阿兴觉得刘永海说的不无道理。这是他这些日子里来听的最合心思的话了。

他也问过王胖子,这么干不累吗?王胖子说,家里老娘等着花钱看病呢。多挣一万块钱,老娘就多点儿指望。

李阿兴本来有点儿埋怨王胖子,要不是他第一个带头上,兴许也不会有那么多人跟着去。

听王胖子这么一说,他反倒不觉得气了,还挺同情王胖子,按道理王胖子的身体不算是好样的,快走几步路都连呼哧带喘,一头头大汗。开会坐着都能睡着,晚上一躺下呼噜贼响,有时候有规律,有时候响一声,半天没下文儿,跟没气儿了似的,李阿兴想叫叫他的时候,他又翻个身接着响了。

王胖子还跟李阿兴说,阿兴啊,我老娘说了,这苦日子啊,得熬。熬着熬着兴许就不苦了。

你越是不干,主任越是看你不顺眼,咱们的小命儿,捏在他手里呢,别看你天天爱抱着几本外国书读来读去,那托尔斯泰能活过来把你带走吗?对不对?拜菩萨得看庙不是?

李阿兴没别的爱好,床头底下总压着几本托尔斯泰的小说,死海是看不了了,厂子大门也出不去,再不看看这老头子写的书,他就真真儿没了自由了。他总是偷偷地看,怕工友们笑话他,毕竟他也不是什么高材生,光明正大地看,倒显得有点儿装模作样,而且也跟大家格格不入。

没想到,王胖子早把这事儿看到了眼里。李阿兴一想,确实,有几次,那书好像从左枕头边儿跑到了右枕头边儿,王胖子能说全这托尔斯泰四个字,估计不是看见了一两次了。

他一想到这儿,有点儿担心了,主任要是知道他天天心里想着这些,再有人给他添个油加个醋,他估计也得去办公室跟主任聊聊。

他看王胖子的眼神儿有点警惕,王胖子长得粗壮,心可是细腻,立马说道,

这事儿啊,我不会去主任耳朵边儿叨叨的。你就安心干活吧。年底了多得点儿钱比啥都强。这年月,哪有好干的工作啊,跟刘永海似的不干了,吃啥喝啥啊?刘永海家可是有个煎饼铺子呢,一年不少挣,咱们呢?啥都没有,我还有个卧病的老娘。

李阿兴不大爱听这些话,总让他上不来气,但又觉得这话挺有道理,况且进厂子的时候托了关系,家里搭了不少钱,这要是跟刘永海一样卷铺盖走了,连本儿还没回呢。

于是李阿兴也跟上了步伐,他想着也熬一熬吧,就像王胖子说的,熬一熬这日子说不定就好过了。他想着得了那一万块钱,这托关系花的钱也算多赚回来点儿。

李阿兴手脚挺利索,做的活计也不错,很快就在二车间排上了号,比王胖子做的还多。

王胖子见了他直说,可以啊,阿兴,看你一根棍儿似的,还挺能干。

李阿兴就笑笑。心想这么一说自己倒是也算个能干的爷们儿了。

不过没过几天,就出了一档子事儿。

厂里请了一个大城市来的老师,想给工人们办几天讲座,说是福利。

老师是个女的,长得真叫好看,穿着白衬衣,绿西装裙子,高跟儿鞋,全身上下崭新崭新的,跟电影里的人一样。李阿兴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这么不一样的人儿。

她从蓝洼洼的人缝里走到礼堂的大讲台上,好像一叶扁舟划过。

她在台上讲心理课,李阿兴就坐在第一排望着她,她撩一下头发丝,李阿兴都觉得跟别人不一样。

李阿兴总想着到外边儿去到外边儿去,死海去不了,他就不知道哪里才是他想去的外边儿了。

但是看见这个老师,他好像又知道了。

讲完课,他就追出去问,老师你是哪里人。

老师笑了笑说,我在上海生活。

李阿兴说,您真好看。

老师有点儿不好意思。

李阿兴说,我很喜欢您。

他擦了擦手,伸出去想跟老师握一下。那样他就好像真的跟外边儿的世界连上了。

老师又笑了笑,把手揣到了兜里。

李阿兴有点栽面儿了,他晃了晃脑袋,看了看周围来来去去的蓝衣服和蓝帽子,心想,自己确实是昏了头了,这种好出身,好学历,好样貌的女孩子,怎么稀得跟自己握手。

他尴尬地笑了笑,准备赶紧混入那一片蓝里。老师又说,后天我就走了,你和身边的工友要是有什么问题想咨询,可以给我联系。

李阿兴很快记住了她说的电话,比记任何东西都牢固。

晚上,他打通了那个电话。

他说,自己少年的时候想到外边儿去看看。

老师说,现在呢?不是了?

他说,现在连厂子门都出不去,哪还有外边儿这一说啊。

老师说,你真想在流水线上干一辈子吗?

他说,您不是也讲了,好好工作才有未来吗?

老师说,厂子花钱请我来,不就是为了让大家死心塌地干活吗?我要是都让大家到外边儿看看,还有的钱挣吗?

老师哈哈笑。李阿兴觉得,她跟白天的时候不一样了,不像那么庄重优雅了,但是好像离自己也没那么远了。

李阿兴说,我这辈子,也没法跟您这样的人相提并论了。我就陷在这泥潭子里出不去了。每天也就跟零件儿打打交道,没啥盼头儿了。

老师说,李阿兴,你我,都是人啊,有什么不能相提并论的,自己得看得起自己才行。你想到外边儿,想要自由,就得想想法子啊。

想什么法子呢?李阿兴没问,他想,他要是能想出这个法子,不就能跟老师相提并论了吗?

他想不出,他啥也不会,没文化还爱装文化人,没力气还得在流水线争第一。两头儿都有,好像又一头儿都不占。

还没等他想到法子。主任就先来了。

李阿兴,我听说你最近思想很是浮躁啊。

主任又开了全员大会。第一句话就是挤兑李阿兴。

李阿兴站起来,不知所措。他不敢回话,回话主任就更会揪着他不放。

主任从背后甩出几本书,正是他床头的几本托尔斯泰。

上班儿的时候你给我看这个?

李阿兴,我们这厂里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是不是?

工友们兴致勃勃地围过去看那几本书名儿。

托……啥这是?

小黄书吧?

人群里一阵哄笑。

主任的脸还是跟刚才一样黑。

他说,李阿兴,你才好好干了几天的活计,就给我整这一套。你是文化人吗?就显着你了是不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天天脑子里云山雾罩地想啥?你要是真有能耐,就不可能到这一亩三分地儿,干这份儿苦力活儿。

李阿兴想辩一辩,王胖子说话了。

阿兴啊,我早跟你说过,咱们二车间工时紧,别老偷着看这些没用的。托尔斯泰能干啥?帮你做零件儿吗?

人群里又爆发出了一阵笑声。

这几本书以后就放到这车间门口,让大家都注意着点儿,心思别乱飘。

主任把书扔到门口的桌子上走了。

李阿兴看着王胖子,王胖子也看了看他。俩人没说话。李阿兴知道,这事儿跟王胖子脱不了干系。

李阿兴回到宿舍左思右想都睡不着,心里的气儿不打一处来。他想着,要么自己就跟刘永海一样干脆不干了。要么留下来,就要整死这个王胖子。

他想着,电话响了。

李阿兴。

是女老师。

明天我就要回上海了。

李阿兴没回话。

女老师接着说,

听说你喜欢看托尔斯泰?

是。

李阿兴想,今天这丢人的事儿可真是人尽皆知了。

还看别的吗?

也看。

我也喜欢看这些书。

李阿兴心想,你喜欢看是理所当然,我喜欢看书就跟喜欢你似的,都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他没说。

女老师接着说,

你有没有想过去上海?

李阿兴说,那里也有汽车厂吗?

女老师笑了。怎么,不做工不行啊?

李阿兴说,不做工养活不了自己,将来是要当老光棍儿的。

女老师又笑了。那你好好干。

李阿兴挂了电话,心又飘到了海上。他跟女老师离得那么近,其实却又那么远,有多远?自己花光这一辈子也赶不上女老师的步伐。她在头顶上呢,自己在泥里,离开了泥就活不了了。

李阿兴想,他一定要逮着机会整整王胖子。

他开始观察王胖子,还用观察吗?光是开会睡觉这一条就够他受了吧?还有他吃饭的时候,总是偷着多拿两个馒头,主任要是知道了,总得有个说法,李阿兴绝了心非得参他一本不可。

他也不看书了,除了赶工就是收集整王胖子不好好上班儿的证据。

转眼到了冬天了。西北风吹得正盛,王胖子马上就要得到那一万块钱奖励了。李阿兴那小打小闹的证据,还是没能把王胖子扳倒,主任只是说,王胖子辛苦,多吃多睡也是正常的。厂里养得起。

颁奖前的一个礼拜,李阿兴彻底失了眠,他想东想西,想那个在地理课上讲死海,讲爱因斯坦的马老头儿,想卷铺盖卷儿走人的刘永海,想女老师,想扳倒王胖子的证据。

风声一声一声都吹打在他心上,他不仅没能离开这里,好像还要在王胖子的猥琐嘴脸下做流水线做一辈子,人怎么能这么活着呢?连托尔斯泰也在门口的桌子上被风吹得七零八落了。他觉得冬天这风可真是吵啊,比王胖子的呼噜还吵。再小点儿声,他就能做个好梦了,梦见女老师,梦见死海,梦见他俩一起在死海上漂着看托尔斯泰。

隔天,李阿兴一个人跑到厂子后边儿的小树林儿里撒尿,忽然听见后墙有说话的声音。细听了去正是王胖子。

王胖子正喘着气把厂里的设备往墙外边儿扔呢。

墙外还有人跟他接应,好嘛,等了那么久,临了了才逮着个大的。李阿兴拿出手机,把王胖子的话都录了下来。

什么厂里的东西不要白不要,傻子才在那里死干活呢?

这些话就算主任再护着他,上边厂长也不能答应,李阿兴高兴了。准备着第二天颁奖的时候就把这事儿抖落出去,让全厂的人都听听,他觉得时间过得可真慢啊,慢到它左等右等都等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终于,经过了最长的等待,年底的颁奖大会开始了。厂长站在台上宣布了各个车间的奖项。李阿兴胜券在握,就等念到王胖子名字的时候站起来,放那段儿录音。到时候看看他还能不能上台领奖。

李阿兴闭着眼听着一个个名字,手里紧握着手机。等了很久,还是没念到王胖子。

手里忽然震了一下,他打开一看,是女老师。

李阿兴,你做什么呢?

我,等着颁奖。

给你吗?

不是,给王胖子。

那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李阿兴一转念,觉得自己这一刻的激动似乎小人了点儿,在女老师面前竟然不敢坦言。

没……没什么。

我以为你找到了到外边儿看看的办法了。

还没有。

我有一个事儿想跟你说。

二车间,厂长念道。

李阿兴握紧了一只拳头。

你说,他一边回复道,

赵春雷,优秀车间主任奖。厂长接着说。

你能到没人的地方打电话吗?这事儿一时半会儿说不清。

李阿兴,看着厂长又拿起一个信封,马上就要到王胖子了吧。

可以等一会儿吗?

就现在吧,一会儿我要登机了,这事儿很要紧。

李阿兴盯着台上,厂长还在拆信封,时间又变慢了。

等等吧,说不定打完他还没拆开。他快步向外跑去。

您说吧?

李阿兴,上海这边有个工作你要不要来?

工作?什么工作?

我上次把你门车间门口一本托尔斯泰的书拿走了。里面夹着的小故事是你写的不?

是,我瞎写着逗笑的。

这边儿有一个刚起来的俱乐部你来不,帮演员写稿子?工资不高但也顶得上你在车间干了。你要是愿意就赶紧告我,我去跟人家俱乐部老板说。他们人手少急着培养新人。错过了可就没有了。

李阿兴呆了一下。回头从门缝看了看礼堂,厂长已经不在台上了,车间的女工开始表演节目。像是在跳广播体操。

为了厂里的明天,奋斗终生。他们做完最后一个动作后,齐刷刷地说。李阿兴看着都有点感动了。

他看完这个谢幕,愣愣地回复道,我愿意。

没过几天,李阿兴就收拾好铺盖卷走了。厂里人问他去哪,他也不说,有人传,李阿兴傍上有钱的女的到大城市发家致富了,李阿兴也不辩解。

王胖子听说了这些倒是看着他眼里直冒火。

阿兴啊,到哪里发财去啊,也不跟大家伙说一说。

发什么财啊,讨饭去。

李阿兴走出门口,忽然发现,时间好像没那么难熬了。

他把那段录音发给了王胖子。

王胖子立马给他来了电话。

阿兴啊,阿兴,原先是当哥哥的不对了。家里有老娘啊,你饶了哥哥吧。没这份儿工作,哥哥活不了啊,那杀千刀的主任,就自己拿了奖啊,跟我说什么要讲奉献,我奉献他个锤子呦,我要是不搞点儿东西卖卖,哪有钱给老娘看病哦。我拼死拼活等着那一万块钱呢,最后白忙活一场呦。

李阿兴没再跟王胖子讲话。

后来,他站在台上讲段子的时候,偶尔也会把王胖子栽赃他的事儿拿出来调侃一番。

不过他只讲王胖子,不点名道姓。那时候,女老师偶尔也会在台下等着他,他觉得时间变得不快不慢刚刚好了。他想啊,老马说的没错啊,爱因斯坦就是个哲学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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