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歌》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 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
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
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 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
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 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
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 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
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杠; 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 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 故乡。
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红楼梦》中的甄士隐,姓甄,名费(“费”即“废”),字士隐,这个名字出自《礼记·中庸》中“君子之道费而隐。” 。“甄士隐”谐音“真事隐”。该名字与书中另外一重要角色贾雨村(“假语存/村”)一起向来是构成小说中人物命名要旨,即“真事隐去,假语存焉/村言”、“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全书就是通过甄士隐、贾雨村这两个穿针引线的楔子人物展开故事,甄士隐某种意义上算解开这本书的一把钥匙,可以说,甄士隐就是贾宝玉的影子,甄家就是低配版的贾家。
甄士隐是个颇有家资的江南乡绅,或称乡宦。他算不上个特别富贵,却也过着吃喝用度、柴米无忧的富裕生活。家里养着奴才,甄士隐本人是一个淡泊名利之人,凡事都不放在心上,尤其是对经世之学更是毫无兴趣。每天只是修竹赏花,吟风弄月,以文会友,逗弄女儿,他这种生活和大观园里的贾宝玉何其神似?
甄家之所以衰落,主要发生了三件事:一是英莲丟了;二是家被烧了;三是钱被骗了。这几件事情环环相扣,最终让甄府走向了穷途末路。而真正的拐点,是甄家的财产被其老丈人封肃骗走了,甄士隐就再也没能缓过气来。他饱经坎坷后,终于悟得天机,跟着跛足道人出家!
甄士隐的女儿甄英莲(“真应怜”)三岁那年元宵,在看社火花灯时被甄家家奴霍启(祸起)看护不周而被人贩子拐走,养大后先同时被被卖给小康人家的公子冯渊(逢冤)和财大气粗的薛家,后来呆霸王薛蟠逞强打死了冯渊,把香菱强买去做小妾。
案子辗转落到曾受甄士隐赏识和大恩的应天府尹贾雨村手上,他不念英莲是自己的恩公女儿,应葫芦僧的提示和“护官符”的警醒,把这件事顺水推舟、胡乱了结以讨好薛家和贾家。后来英莲跟随薛家进到大观园,过了一段时间的好日子,最后还是逃不过“应怜”的命运,差点被薛蟠悍妻夏金桂折磨毒死,最后难产而死。
作者在开卷第一段里就明白表示他撰拟这两个名字的寓意。写甄士隐是通过这样一个经历了骨肉分离、家遭火灾、下半世坎坷而终于醒悟出世的人物形象,某种程度上也映射了《红楼梦》里的主人公贾宝玉乃至作者自身,作为提系着全书主题的一个线索,同时作者也高明地以此开头交代整个故事的结局。这就是曹雪芹“草灰蛇线、伏脉千里”的艺术创作手法的集中体现。
甄士隐痛失爱女,又遭一把大火家财几乎损失殆尽,投靠岳家后又因不善理家治产饱受白眼,最后在两个仙人的指引下出家走了。曹公就是通过甄士隐、贾雨村两个人,先从外部勾勒四大家族、荣宁二府,为全书铺垫,同时也暗示了故事悲惨的结局,算是全书的一个基调、楔子,也为全书埋下了伏笔。《红楼梦》里四大家族由盛至衰最后败落这一主题,首先从甄士隐的经历这个雏形故事中预演出来,甄士隐的彻悟也预示着小说的主人公——贾宝玉未来几乎相同的结局,也就是第一回甄士隐家的故事就是后面一百多回贾家的故事。
甄士隐起初的日子很滋润,但是我们可以想象,即便没有葫芦庙的大火,人也会越来越多,地租会越来越少,以后怎么办,下一代怎么办?这跟贾宝玉只喜欢在丫鬟堆里厮混、贾珍跟贾蓉“聚麀之诮”、贾琏找小厮出火形殊而神似,都是只图眼前荒淫享乐,不为将来考虑。
后来一场大火之后,甄士隐家其实还是有些家资的,应该是自信心不足,他带着妻子和钱财去投奔岳父。如果他平时有治家能力的话,也不会被岳父轻而易举地骗走钱财,自己的营生也不会越来越差。同样地,贾家遭受巨变,如元春去世、贾府抄家、贾政罢官等,一家子就轰然倒塌。如果贾宝玉等人有足够的生存和应变能力,好好经营还能维持,没准还能往上跃升!但因为这一干人等平时都只会吃喝玩乐,基本都是寄生虫,贾家才彻底玩完!
我们完全可以设想,即使贾家没有抄家这种灭顶之灾,宝玉等人继承了祖产,贾府这帮纨绔子弟能保得住祖产吗?恐怕未必强过甄士隐。
也就是说甄士隐一家的衰落就是四大家族衰落这场大戏开场前暖场的小戏。甄士隐败家了,贾家随后也败了;四大家族走向衰落,同时也折射出整个封建社会溃败和衰亡的历史必然走向。《红楼梦》通过三个家庭的兴衰来展现社会各阶层的生存状态。富贵尊荣如贾家荣宁二府,顽强挣扎如刘姥姥、狗儿一家底层老百姓,还有就是最脆弱的中产阶级家庭甄士隐一家。
补充说一点,甄士隐出家后跟着师傅哼唱的也是他本人、贾宝玉等、乃至整个四大家族人物一生际遇的诠释和概括。主人公贾宝玉目睹大观园众女儿的凄惨凋落,毅然跟着一僧一道遁入空门,不正是甄士隐此前的结局吗?
文章的结尾,只剩贾宝玉一个,贾宝玉问贾家的一个小厮,
“夫人们都怎么样了”
“都死了,都死了”
“早死早好”
这个场景何其凄凉!想想园子的夫人、太太、小姐,就连侍候丫头原本都无忧无虑,最后大厦崩塌,贾家和第一回里甄家一样,最后都落得个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繁华落幕,终成空!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 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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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色归读”之《红楼梦》系列:
1、《红楼梦》里,“训有方,保不定日后做强梁,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具体是指谁呢?
4、身为荣国府长房贾赦的长子,贾琏为什么一直有“琏二爷”之称?
20、妙玉为什么有家难回?
23、林黛玉之弟生世探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