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老爷子的爱宠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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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草摄影

云老爷子心里知道,自己养过的牛才算得上他的爱宠。

他和妻子在一起养过上百头猪、上千只鸡鸭鹅,没有哪一只在心里存有印象。却有一只牛,它叫“水花”,不时从他嘴里、脑海里冒出来。林盘里,老一辈人都知道。

林盘里那些房子的主人们都养过许多狗、猫,更早的时候养过猪,养过鸭子和白鹅,它们被统称为畜生,只有小孩子才会将它们当成宠物。


1.一只小牛来到家中


这源于集体分包试验。事情久远到农业合作化晚期的七零年代。他与妻子已经有一个不到三岁的男孩子,他们刚刚从大家庭里分家出来。他在当时的一家之主——他大哥的引导下从集体分包了一只牛犊,他与妻子合计着养大后帮助干副业,挣点吃穿用度。

牛犊刚刚断奶后不久,虽然才四个月大,却被视为家中“未来劳动力”。那时候云老爷子不叫云老爷子,大家按照排行,都叫他云三哥。

在当初的集体化时期,耕牛在战略上作为生产资料。集体当时正在进行秸秆饲料化技术革新,好像也取得过一些成效。据说,那时候集体养耕牛也取得过短暂繁荣。但新生人口增长,吃饭渐渐成了最突出问题。分田到户还没有实行,分包在当时是个实验性模式,农户养牛虽然有集体技术员指导,但更多的时候需要靠着自己一份勤劳、耐心,摸着石头过河。

一个粗壮的庄稼汉,喂养虽然简单粗放,但内心和手脚上丝毫不怠慢。

云三哥与妻子对小牛,精饲料自然是“掐着给”,但青饲料尽量管饱。

养小牛的过程靠的是他大哥的经验传授:“首先要通晓牛的性情,同时要利用好天时地利。若要牛犊健壮,得多晒太阳多吃草;还要谨防生病,搭建的牛圈地势高一点,保持干爽,食材要新鲜、干净;还得要经常牵出去遛遛。”

云三哥与妻子商量,在住房的南侧,与猪圈隔着一段距离的高地上搭起了一间牛棚。


2.名叫水花


每天雷打不动的活儿很多,现在又多了一件——喂牛。

这也成了云三哥忙碌之余,与小牛难得的温馨互动。

云三哥会先把草料铡得细碎(怕牛犊卡喉),精料(麦麸子、豆饼)要提前泡软。他将香喷喷的精料与草料拌在一起,一边敲打盆沿,一边轻声吆喝“小牛”过来吃咯......最开始,小牛不置可否,似乎怯生生的样子。云三哥就想,要不给它取个名字吧。小牛是一只母牛,肚子上有几片白花花,耕牛又很喜欢水,索性就叫它“水花”了。

慢慢的,小牛就知道“水花”是自己的名字。云三哥每每敲打瓷盆,唤着“水花”的时候,就能听到“水花”“哞哞”地回应,窸窣地站立起来,小跑着凑到牛圈门边的木槽,用那双没有长全的角蹭云三哥的手。云三哥喜欢小牛撒娇的样子,说:你呀!像个女娃娃一样可爱,顺势摸摸它的额头。回头跟妻子说,我们要有个女娃娃就好了。

按照技术人员的嘱咐,牛犊长到一岁前,主要任务就是跟着母牛学习吃草,长骨架。那时候,小牛离开了妈妈,就只能靠云三哥哄着,带着。有时候,云三哥妻子去远处的田埂割了些杂草和着食料,小牛不喜欢吃,云三哥会拿个玉米棒子在旁边诱导着,嘴巴里还啧啧地念叨:“啊呀,好吃好吃!”就跟现在的大人哄小孩子吃饭一样。

更多的时候,云三哥将小牛牵出去溜达,带小牛去草儿肥美的河边、田埂。若是碰见其它的牛,小牛远远地模仿,也学会了啃草,困水。有时候,小牛看到两三个田地外的牛妈妈带着小牛一起啃草,戏水,它也会往那边去,不顾云三哥在后边拽着。云三哥只好顺应着它靠近的意图,然后在她耳朵边说了声“水花,去吧!”。都是同一村庄的,放牛人之间早有默契。小牛先保持距离观察一小会儿,再靠近那只小牛,互相闻闻气味,绕两圈再观察。两只小牛口里哞哞地叫,彷佛是高兴有伴,对方牛妈妈也没有露出敌意,小“水花”便放心靠近了。此后,云三哥就会在小水花基本上吃饱之后,随它走去那对母子身边。它们一起啃草、踱步,彼此熟悉后,会像“老朋友”一样自然地相处,吃草时互相挨着,休息时头靠头蹭痒,就像几个林盘的小伙伴一样爱凑在一起。日子久了,左邻右舍都知道云三哥养了一只牛叫“水花”,很可爱。



3.实习生


小牛光长身体不干活的日子大约又过了半年。小水花体型还没完全发育好,力气也不足,云三哥偶尔就让妻子也牵出去走走,让它尽量在外边啃食新鲜的草,熟悉那些田埂,偶尔跟着成年牛“观摩”耕地。

这个时期小牛就快长成大牛,也快要开始学习干活了,云三哥想让妻子也熟悉牛的脾性,以便农忙时节能够搭把手。

第二年,小满之后,芒种前。云三哥摸摸小水花的头,拍拍小水花的肩背,对她说:长壮了,可以试着干些活!先是让它到自家刚刚空出来的旱地里拉小耙子,拖空石碾。然后,让它跟着村里王家的成年牛“搭把手”,拉一副小犁耕浅土,每次只干1小时就收工。每次干完活,云三哥都会给小水花一些奖励——豆饼、棉籽饼(榨油后的残渣),相当于现在的高蛋白营养餐;玉米、高粱(煮熟或生喂),相当于给运动员的高热量碳水化合物。有时候,随手喂几口红薯、胡萝卜(多汁甘甜),“水花”特别喜欢吃,相当于给它吃“甜点”。

看着小“水花”一天天进步,云三哥心里高兴,话语和动作也更加亲和。慢慢地,小水花也熟悉他的那些“指令”,能够领会松紧缰绳、不同吆喝声的意思,学会了与云三哥一起控制方向和速度,人、牛,和农作的工具成为一体。


4.担当重任


水花成了家中正式劳动力后,主要的工作就是耕作水田(大约可负担35亩)、运输及粪肥生产。那些年,云三哥利用牛粪肥田,大大促进了粮食增产,同时也把副业搞起来,除了用水花帮助耕田,也利用旱地、潮田种些苎麻、紫苏、蔬菜等经济作物,养了些鸭子和鹅。

头一年,水花干活所挣得的,大部分向集体缴纳租金或抵扣了工分。

水花约莫两岁的时候,开始独立干重活。春耕时拉沉重的铁犁翻耕水田。水稻田泥土黏重,对力气和耐力要求高,特别是靠近河坝的那些低湿潮田里偶尔还有鹅卵石,特别费犁耙,也特别费水花的牛蹄;秋收后拉板车运稻谷、秸秆,或在旱地深耕(准备种小麦、油菜),农忙时,水花需要每天干活大约5小时。云三哥与水花一通劳作,在田间地头休息的间隙,云三哥就爱对牛说些话,相互倚靠着看看天上的云、飞鸟,一会儿又拿起草帽帮牛撵开牛背上那些巨大的牛虻蚊。牛不会说话,但似乎特别会听,会感受。牛尾巴配合着,节奏地甩动,大眼睛忽闪忽闪。

水花活路多了,力气越来越大,吃的也越来越多。云三哥就在旱地里种起了紫云英、黑麦草等,那些草春天开花前,嫩芽也可作为蔬菜,洗干净了雨玉米粒煮在一起,人和畜生都能够吃,等到开花了,蝴蝶在上面飞来飞去,云三哥牵着牛都沉浸在一片兰花花里。

除了那些可吃可看可沤肥的紫云英,云三哥另外又想了很多办法,如利用田埂、房前屋后空地种植饲料作物。越冬饲料实在短缺的时候,云三哥爷曾经将玉米秆、稻草等作过氨化或青贮处理。

5.一次派活中的险


水花越来越能干,接受的派活也越来越多。有一次,是集体的派活,由云三哥带着“水花”拉一板车麦子去乡上。十几里的路程,泥巴的路面已经碾压出许多深浅不一、歪歪扭扭的车辙。还要经过两个比较陡峭的上下坡,三座桥,一个是没有栏杆的石板桥,一座拱桥,一座用木头镶边的窄桥。出发前,云三哥将一个大麻袋做成软垫衬在牛轭与牛肩胛间的接触面,给牛鼻环涂上菜籽油;仔细检查了放置麦子口袋,居中木板加固的情况;加接了绳索,润滑了车轴,检查了刹车木。云三哥带着“水花”出发了,先空车去拉麦子,再送去乡上。

但一路上,还是险象环生。经过第一座桥,下坡结束,到正路上去的相接处有个凹陷,车轮陷入了,半天动弹不了。云三哥四处打量,才找到三块鹅卵石垫上,他在旁一手扶着车子,一边用手抚摸,鼓舞着“水花”,才终于将车拉出车辙。在一段泥泞路面上,车辆倒是能行进,但是左右滑动,稍不注意就会滑入比路面第十多公分的水田。他一手摸着水花的头宽慰着:“水花不急,慢慢来!”

那一段路不足200米,但是他和“水花”足足走了半小时。

快到乡上,有几个转弯,来往的人和拉板车的牛多起来,“水花”也兴奋,左顾右盼,在最后一处转弯的地方,差一点就被车辕撞到牛腿。

云三哥说:这是我与“水花”最惊险的经历。


6.陪伴


自从有了“水花”,云三哥有了一位重要的陪伴者,像家人。

农忙的时候,云三哥与水花没日没夜地在一起,有时候要到十里开外的田里干活,午间不回家,就在田埂边找一颗树荫吃点干粮,喝口水,歇一会儿。

农闲的时候,云三哥喜欢牵着水花出去。水花走过那些泥巴的机耕道,将一坨一坨的牛粪留在路边的巴地草旁;走过那些长满草的田埂,用尾巴赶走尾随的昆虫,享用最肥美的嫩草;走过东边的河坝,水花茬到水里美美地泡上个把钟头,云三哥也在旁边的树根旁打个盹;再走过南边那块地势高的空地,与其它的牛凑在一起,将贴地的草也啃得干干净净。

水花与云三哥相互陪着的日子辛苦、充实,也惬意。

不知不觉间就到了第三个年头。那时候,左邻右舍都看得见:水花越来越能干。

但水花还是属于集体的。有部分社员提出来当初的分包不公平。有人提出,人口都变化了,要重新分配牛。也有人提出,牛还是该回归集体。

加上水花就快到生育年龄,涉及配种、孕期管理、母牛生产期、哺乳期许多事情,云三哥也做不来,当时的条件也不允许私人做。后来,水花就回到了集体。云三哥也到工厂参加工作,成了一名工人。

直到八十年代分田到户,云三哥回来后打听过水花的下落。说是没有等到分户,就死掉了,那一批死了好多耕牛,各家各户分得了一坨牛肉。云三哥妻子说,那一批牛肉他们家没有要。


分田到户后,开始推行农业现代化,引进了农机,对于耕牛的需求越来越小。他的大哥倒开始养牛,他偶尔也会去帮忙放牛,使牛。他时不时会说:可惜水花了!用牛干活,与手扶拖拉机就是不一样。


后来,云三哥靠他的手艺挣钱养家。四处去干些盖房的、编蔑席的,都是些不太说话的活。彷佛那些工具还是“水花”,只不过,再不用操心喂养的问题,和生育的问题。

再后来,云三哥成了云老爷子,修了新房子住着,儿女常回去陪伴,养老保险也用不完。再不用费力干活了,就捡了些小猫小狗养着。


但他还是会感觉孤独,他常常一个人到田里,一干活就是半天,彷佛那些田地里还有“水花”的蹄印、哞哞的叫声,只要他还在干活,水花就还陪着。


二0二五年七月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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