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又闻人间伤心事
谢桂英直接走过去一把拉住严萧潇的胳膊,嘻嘻嘻对孔丹萍说:“丹萍,把他借给我用一下吧。”
孔丹萍看看她又看看严萧潇,眼珠一转也笑着回答:“没问题,你随便用。用完记着还给我就成。”
谢桂英勾住严萧潇的胳膊歪着头。
“要是忘记还……”
“呵呵,那就留给你吧。只要萧潇愿意。”
孔丹萍双手抱在胸前满不在乎的样子。
严萧潇急了挣脱谢桂英。
“你们干嘛啊?你们都是我学姐,这样子让其他先生和同学们看见什么样子?再说,你们把我当什么?宠物,还是玩具?”
严萧潇真有点生气了。
孔丹萍“噗嗤”一声笑了。
赶紧过去拉住他胳膊陪着笑脸。
“别生气啦,我们逗你玩的。你不是刚才说了?我们是你学姐,一毕业就当不成了,最后一次啊。你快跟谢学姐去吧,要别离。她想和你说说话不对吗?我理解她所以答应了。没错吧?”
严萧潇转怒为喜对谢桂英说:“还是学姐,老这么没正经。谢学姐,其实虽然毕业了,可我不会离开江州,家还在嘛。你又离开不远宜宾很近的。”
谢桂英点点头似乎眼圈有点苦涩,转过脸。
“算了,多说无益你们走吧。我没事。”
孔丹萍推了严萧潇一把低声说:“过去啊,陪她走走吧。她真舍不得你去安慰她一下。”
严萧潇犹豫着,孔丹萍用力推了他一下,把他推到谢桂英身边。
“学姐,把他借给你了。放心吧,你们去话别。”
严萧潇轻轻对谢桂英说:“学姐,我们去江边走走吧。”
谢桂英一言不发走在严萧潇身边。
两个人从学校侧门出去,一直走向那条日夜从门前流过的大江。
严萧潇攀上一块岩石,一把将谢桂英拉上去,用手扫了一下上面的浮土,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铺在上面。
“学姐,你坐吧。”
谢桂英有点生气地终于说话了。
“又是学姐,你就不能叫别的?现在我已经不是你学姐了。”
说完一屁股坐下别着头不看他。
严萧潇在她旁边坐下。
“又生气了。不叫学姐就不叫呗。要不直接叫你一声姐姐?”
“讨厌。我不想做姐姐。”
“好啦,也不叫,我叫你桂英没问题吧?”
严萧潇今天脾气特别好。
谢桂英“噗嗤”笑出声,转过脸看着他。
“其实我就是知道你要和孔丹萍结婚有点伤感。又要分手了,舍不得你,想和你说说心里话。”
“桂英,你真不必这么伤感。”
严萧潇指着长江上游方向。
“这里到宜宾水路80公里,坐船不过两三个小时,长途车一个半小时就到了。我随时可以去看你。”
谢桂英把头靠在他肩膀上轻柔地说:“可我想随时这样靠着你。我想问你一句话?”
“你问。”
“你可以接受孔丹萍做妻子,为什么不可以接受我?”
“我……”
严萧潇被问得不知所措了。
谢桂英长叹一口气低语。
“算了,姐不来逼你了。就是想和你说说贴心话。姐喜欢你是真心话,可姐知道自己没有这个资格和你并结连理。其实,姐姐是羡慕孔丹萍知道吗?姐不管心里多喜欢你,都没有这个权利爱你的。姐终究是有家室,两个孩子的妈妈,还有一个,我不爱却是丈夫的男人。”
严萧潇柔声劝慰着。
“姐,时代不同了,那个令人压抑的时代过去了,你完全可以走出那个羁绊你的婚姻,去追求属于自己的爱和生活。两个不爱的人又何必相互掣肘,活在痛苦的婚姻里?我和秦颖离婚的根本就是从一开始我们都没有爱过对方。我想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同意了她提出的离婚要求。解放她也解放我自己。”
“萧潇,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女人会有更多放不下,比如孩子、再比如别人的议论……”
“议论怎么啦?我们又不是为别人活着?还有关于孩子,这个可以根据情况,也不一定非要给谁?珏珏就跟我。我喜欢孩子,她也不会带孩子,不如给她无拘无束的自由,让她海阔天高去寻找幸福。”
严萧潇一脸坦荡。
谢桂英仰起头,看看他的脸幽幽地说:“我甚至羡慕秦颖,竟然有如此通情达理的前夫,离婚还怎么想着她。要是我有你,绝不离婚!”
严萧潇再次无语。
他不敢顺这个话题说下去,生怕再惹得这个学姐口无遮拦地吐出许多让他脸红心跳的心事。
谢桂英叹了第二口气。
“我不吓你了。给你讲个故事吧。”
谢桂英用这种充满忧伤的语调,给严萧潇讲了一个充满哀伤情怀的故事……
宜宾是座小水城紧傍着长江。
城南有条叫椿树的小巷,那是一个充满书香气的地方,相传出个好几个举子,进士,甚至在晚清还出了一个探花。
这位谢探花虽然家学渊源,却不善官场应对。谢家终究还是寻常人家而已。到了民国,谢家在才情上依旧璀璨,时有清华、北大的学士现身。
其中一位西南联大的毕业生,在解放前一年生下一个麒麟女。
小姑娘自幼聪明伶俐,3岁学对,5岁吟诗,读小学还跳过级。可惜本该去读大学的才女,却遇上了上山下乡的命,结果被分派到了山里学种田。这女子从小只懂吟诗作对写文章,铁锹锄头镰刀这些农具,她却一件不曾见过,更别说拿来用。
第一次下水田。几只蚂蟥爬到她白嫩的小腿肚子上,吓得她花容转色放声大哭起来。
隔壁田里一个矮个子的汉子,一个箭步跳上田埂,再跳到姑娘这个块水田里,蹲下身子伸出巴掌,上去“啪啪”两声,把两只已经吸饱肚子的蚂蟥,从姑娘的小腿上拍落在地上。
然后,把姑娘朝田埂上一推。
“你不要下田咯。这块秧我替你插好。”
姑娘红着脸站在上面看着他飞速的插秧。
隔了几天。姑娘拿着一把砍柴刀,去附近山上砍柴。砍了几下,枯树枝没有砍下了,却一刀砍在自己小腿上,鲜血沿着裤腿朝下流。
她又疼又怕坐在地上放声大悲。
那个矮个子不知从哪里钻出来,蹲在她旁边,撕下自己一条衣服,把伤口包扎好,蹲在姑娘面前。
“上来。我背你回去。”
姑娘涨红了脸,扒在他背上。
矮个子男人一口气把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姑娘,背回寨子送进知青点。
他把自己一大捆干柴,放在门口。
“以后你不要去砍柴了,我会送过来。”
一个冬天,大雪封山。
姑娘病倒在屋里,浑身滚烫发着高烧。
几个知情姑娘小伙束手无策,围着她团团转。
要救人必须送下山去,可这样的天气,别说背个人,就是自己走,也保不定会翻下沟去送命。
有人告诉了那个男人。
他转身拆了自己屋子门板,用几根树棍子捆绑成一个爬犁,掀下了床上被子铺在上面,拉到知青点门外。
他走进去把烧昏的姑娘抱出来平放在爬犁上面,又在上面加了两床被子,独自冒着大雪拉着爬犁,把姑娘送进了镇上公社的卫生院。
姑娘在里面抢救,他一个人守在外面。姑娘送进了病房,他守在床前。
直到姑娘张开眼睛,看见他一脸疲惫的样子,忍不住眼泪流出来。
医生救活了姑娘。
再晚一点,这姑娘的命就丢在大山里了。
姑娘无以回报,病好以后走进他的屋子。
“山根哥,我嫁给你吧。”
此次以后,姑娘做了这个山里汉子的妻子。
那汉子全名叫武山根。
从1967年到1977年,整整十个年头里,山根没有让她干过一天的活。
十年以后的女人,依旧双手嫩得出水。山根甚至舍不得让这双嫩手,浸在山泉里给自己洗衣服。从此闷头干活的山根,抬起头常常在笑,再也没有穿过邋遢的衣服,脸上也没有那些邋里邋遢的胡茬子了。
他每次从山上下来,都要给女子带回一束山花。
女子给武山根生了一对女儿。
大女儿三岁的时候,这个屋里穿出了郎朗读书声。
第二年,寨子里自己办起了小学,借用了山根的堂屋,女子给全山寨的孩子教书。
每当山根累了一天睡沉之后,身边的那个女人却夜夜辗转反侧。
她常常悄悄爬起身,给另一头睡着的两个孩子盖好被子,自己走出去坐在门槛上,望着远方的星空发呆,泪水忍不住流下来。难道这就是自己今后一辈子的命?守着这个屋子里的男人一辈子?两个孩子的将来和她们爹一样,做个大山里的女人。然后呢,找个和他爹那样憨乎乎的山里汉子嫁了,和自己一样一生一世葬在这座山里?
女子心不甘,她的眼睛里闪着希望的火,期待有一天可以重新走出大山。
当恢复高考的消息传进山里的时候,女人动心了。读大学的希冀再也无法克制,常常拿着那份关于恢复高考的报纸,坐在门前发呆。
武山根看出了女人的心思,一言不发连夜去镇上,拿回一份报考志愿书,亲自背着送她去镇上参加了高考。
半个月后录取书到了,女人搂着一对女儿哭了一夜,她不知道自己何去何从?
武山根又做了个爬犁,拉着女人和抱在她怀里的女儿,冒着风雪把她送到山外的汽车站,给她买了张车票,推她上了车。
他牵着两个女儿的手。
“孩子留给我,你去读书吧,读了回寨子当老师。”
女人哭成了泪人,回到宜宾那条充满书香气的小巷子。
谢家的麒麟女一飞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