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时,我从家门前的那片水杉林经过。许久没注意到它了,当风裹着凉意在枝桠间穿梭时,我才发现水杉已经把自己酿成了一坛陈年的蜜。
它不是春日那种怯生生的浅绿,也不是盛夏遮天蔽日的浓荫,此刻它把所有的日光都揉进了针叶里 —— 是焦糖色的,每一缕细叶都垂着,像谁写了半页的诗,未收尾,就先落了温柔。

我总疑心水杉是懂时序的。它不似银杏那样铺天盖地的热闹,只把冬意织进每一根脉络里,风过时,针叶摩挲的轻响,是写给季节的短笺;阳光漏下来,在褐色的枝间碎成光斑,连树干上的纹路都慢了下来,像是怕惊碎这初冬的静。
原来初冬从不是荒芜的,它是水杉把一年的温度,都焐成了可以捧在手里的颜色。
当暮色漫过天际像一层薄纱裹住流云时,水杉等来了这一天里与阳光最温软的相逢。
先是天边浸出淡紫,像谁往墨里兑了半勺鸢尾花汁,接着那颜色顺着风往下淌,漫过树顶的焦糖色,给每一缕针叶都镶上了绒绒的边。先前还带着暖意的红棕,此刻浸了暮色的凉,竟生出些琥珀的质地 —— 半明半暗里,针叶垂得更轻了,像怕碰碎这化不开的柔。
我掏出手机仰着头拍这些水杉。水杉便静立着,把枝桠舒得更开些,让那些浸了暮色的针叶,像铺了半幅软缎在我眼前。它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 树干的纹路不再绷着,连树皮上皲裂的褶皱里,都浸了点温软的笑意。

风倦了,只贴着枝桠蹭过,带落一两缕细叶,打着旋儿坠向地面。那叶子落得慢极了,像是暮色伸出的手,轻轻托了它一托。树影渐渐浓起来,把树干的纹路晕成模糊的墨线,可那些垂着的针叶还亮着。
当暮色沉到水面,水杉便把自己折进了波心 —— 像把一整树的焦糖色,浸在了温凉的墨里。
先是树影探进水面,把红棕的针叶洇成半透明的琥珀。暮色越来越稠,把天和水揉成同一种靛蓝,唯有水杉还亮着,树身是深褐的笔,针叶是晕开的朱砂,在水面写着未完成的诗。
等天色彻底沉成靛蓝,水杉便成了暮色里的一幅剪影 ,它站在那里,像把一整年的暖,都攒在枝桠间,等晚归的人路过时,能撞见这半树的温柔未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