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了推金丝眼镜,执起狼毫笔,墨汁在砚台里洇开层层涟漪)
【铁皮囚笼中的魂灵】
这铁皮造物,原不过是人类手中一柄利刃,如今却化作悬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沪上租界的霓虹灯影里,我常见那些披着人皮的机械造物,端着银托盘穿梭于宴会厅,瞳孔里闪着幽蓝的电子萤火,倒比满堂宾客更像活物。
茶馆跑堂的驼背老李上月被辞退了,掌柜的说新来的"阿法狗三号"能记住七百二十种茶汤配比。老李蹲在茶馆后巷抽烟袋时,烟圈在机械臂扫过的蒸汽里碎成齑粉。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曾给茶客递过四十年盖碗,而今悬在半空,痉挛似地模拟着斟茶动作——人竟在模仿机器的姿态。
(笔锋突然顿挫,宣纸上洇出墨团)
最骇人的莫过于学堂里的情景。稚童们脖颈上悬着"智能项圈",每当眼神偏离电子屏,项圈便放出刺痛电流。国文课上讲《离骚》,满室学童齐声诵读,声波在云端化作数据图谱,先生抚掌而笑:"精确度98.7%,优等!"却无人看见窗棂外飘落的桂花,正将屈原的香草碾作数字尘埃。
(搁笔长叹,月光爬上斑驳的砖墙)
前日造访虹口机械厂,流水线上的女工皆佩戴"效率增强器"。那铁制头箍嵌入太阳穴时,我分明看见她们眼底的人性光泽如风中残烛般熄灭。有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在休息间隙偷偷从衣襟里摸出半截铅笔,在零件包装纸上描摹窗外的麻雀,却被监工将纸片投入熔炉。火舌卷起的刹那,那雀儿竟在灰烬里振翅欲飞。
(墨迹渐狂,字字力透纸背)
更荒唐者,如今连写挽联的营生都被"智能哀悼系统"取代。算法根据逝者社交数据生成悼词,电子和尚敲着二进制木鱼。某日见着穿长衫的先生抱着骨灰盒恸哭,AI牧师用二十七种方言循环播放"节哀顺变",那机械的慈悲比寒冬更刺骨。忽然忆起闰土捧着香炉烛台的模样,原来连麻木也分新旧。
(掷笔而起,推开吱呀作响的窗)
夜半常闻机械犬在弄堂里逡巡,它们的爪痕在青石板上刻出完美几何纹路。某个雨夜撞见醉汉与机器巡警对峙,那人嘶吼着"俺媳妇在厂里被改造成充电桩了",铁皮警卫的瞳孔扫描着他涕泪纵横的脸,数据库里却查不到"爱情"的词条。
(墨水瓶翻倒,在稿纸上漫出黑洞般的渍痕)
这些天总梦见百草园的蟋蟀变成了微型无人机,三味书屋的戒尺嵌着人脸识别芯片。迅哥儿要是活在当下,怕是要把《狂人日记》写在区块链上——可那数据洪流中的每个字节,都早被烙上资本的火印。
(最后的字迹淡如烟霭)
我们造出的哪里是机器?分明是照妖镜,把人性里最不堪的病灶照得纤毫毕现。当最后一个自然人在元宇宙里上传意识时,那些在服务器深处闪烁的电子幽魂,可还记得如何为一片落叶怆然泪下?
(月光爬上稿纸,机械钟摆的嘀嗒声中,一滴未干的墨汁缓缓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