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美人儿”三字,不由让人心生无限向往。
一瞬间,似乎有幅千娇百媚图徐徐展开: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李夫人清瘦成了剪影;肌肤莹润的甘皇后,与白玉雕像同榻,隔帐望去,分不清是玉人真人;发长及地、光可鉴人的张丽华,犹自排练着《玉树后庭花》;轻盈可做掌上舞的赵飞燕,一阵风起,飘然欲去;还有登墙窥少年的东邻之子,“施朱则太赤、著粉则太白,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又是怎样的美貌绝伦呢。
可惜我生也晚,不得亲见诸位美人儿的风采,只得遍寻故纸,从图画文字中想见一二。
翻阅旧时仕女图,禁不住一声叹息。中国人信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以及人死为大,对解剖学向来抵触得很,致使历代画师对肌肉、骨骼的走向全然不解。画脸庞尚过得去,画身段就有些勉强,只得以寥寥淡墨勾勒或是重重衣衫遮掩,且美其名曰“意会”。
还是转向文献典籍中寻觅吧。
美人儿之美,定然有不同寻常处。
《诗经》中有“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之句,算是量化了部分标准。
但怎可少了樱桃樊素口。
欲语还休的模样最断人肠,而“私语口脂香”,区区五个字,有声有色有香气,真是我见过最艳的描述。
后主也有词专写美人口:
“晚妆初过,沉檀轻注些个。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
看,涂罢口红,嫣然一笑,然后婉转低唱,唱的多半是情歌吧。此种风情,便是现代人,只也怕招架不住,更何况最后那句“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此刻,若你是她的檀郎,可会着恼?
当今仍以“美眉”二字称呼美人儿,可见眉毛的重要地位。
著名因眉获宠的女子当属吴绛仙。隋炀帝坐游轮出行,她不过是岸上的牵纤殿脚女。因长眉顾盼,艳惊四座,从此君王专宠,赐以波斯产的螺子黛画眉,命运可谓一步登天。但国破君亡,她也不得不随之自缢。斯时斯景,不知是否会怨恨这一双天生的远山长眉。
宝玉初见黛玉,林妹妹通身的美貌气度,看哪里不好,偏只注目于两弯罥烟之眉:“妹妹眉心若蹙,我送妹妹小字颦颦可好?”从此颦儿这一生,果真是攒眉的时日多,开颜的情形少,这算不算一语成谶?
幸好还有佳话为我等一解郁气。
张敞爱妻,日日亲手替她描画娥眉。旁人对此颇有微词,他却振振有词: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多矣。夫妻相得,可见一斑。只是张先生呀,你的细腻宛转与欧阳修先生“走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的调笑,究竟是哪种闺中意趣更胜一筹呢?
此事若问张君瑞,他答复定然斩钉截铁:最美是我家莺莺临去秋波那一转。
也是。美人儿如何可以没有点漆双眸,皂白分明如同白水银里养着黑水银。然后用它凝睇、回眸、顾盼、含情、浅笑、淌泪。两两相对,脉脉不语,却将言语道不出的全都穷尽于这两泓秋水里了。
《雅歌》中也如此形容:你的眼在帕子里好似鸽子眼。求你掉转眼目不看我,因你的眼目使我惊乱。
这么强大的杀伤力,古今中外没有什么不同。
说完脸庞,再说身裁。
《诗经》中有文,开篇便是“硕人其硕”,意为高高挑挑的女子真美丽。但亦有诗形容“生小多情是李香,怀中婀娜袖中藏”,李香君更被送名“香扇坠”,可见娇小也十分可人。
说到身量长短还算是各有所好,若是论及肥瘦,除盛唐之外,就几乎众口一词了。
“ 纤腰一握,弱不胜衣”叫人禁不住心生怜惜;“凌波微步,罗袜生尘”亦不可能是沉重肉身;“腕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想来也是娇滴滴的柔弱女子,一把就可以揽她入怀的。
石崇曾碾沉香为末,撒于象牙床上,令众爱妾踩踏,若未留下脚印,赐珍珠百粒,否则令其节食瘦身。楚王好细腰,宫人多饿死的际遇虽有些极端,但是否印证了那句话,要么女人对自己残忍,要么男人对她残忍?
即使女子具备了这十分的美貌,亭亭立于身前,说不定尖刻的文人还要加上一句:美则美矣,韵则未必。
挑剔的李渔等人会看你着装品味。从鬓上插花、衣衫材质,颜色搭配一路看到足弓弯小,略有不妥便过不了关。
夜宴的韩熙载之流会要求你擅歌舞,这是古人重要的夜生活内容。反正昭君擅琵琶,玉环擅舞蹈,张红红擅记曲,绿珠能吹笛……至于文人赋得新词,美人执红牙板当场唱出,更是基本素质。
赵明诚、司马相如这些人希望你善文。一同诗词唱和,收集金石古籍,然后赌书消得泼茶香,该是多么快活的事情。最不济时,比如小三出现,你若能写篇《白头吟》、《织锦回文》或是“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或者能挽回负心郎君,顺便还流芳百世。
最好你还能下双陆、画几笔兰草、写一手可以拿得出去的蝇头小楷。古时日常生活无聊,以此修身养性,打发时间,增加气质,拴住情郎免他出门浪荡,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
只是,如此十全十美,还要男人来作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