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离沙》目录
那天,阿父又有挑战要去对决。大哥告诉我对手不是我大启人,很是神秘。中午,阿父叫来我和大哥询问武力长进,他似往常一样平静,却对大哥多说了一句:“勖德,你以后要统管家族的,武力还是要再强些啊。”语气虽冷淡,我却觉出话里露出一丝鼓励的意味,不知道大哥有没有听出来,他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手上杯中的茶。
阿父又说:“灵鹿,你的武力也再强些吧,你同勖德合力,我们扁家才更兴旺些。”我忽地想起火满以前讲的笑话,不知道说出来会不会让阿父气急,不自觉就脱口说出:“阿父,那我以后娶个会生养的,多多生养,兴旺家族。”说完立时心下惴惴,方觉自己过于违逆。阿父竟没有生气,喝了口茶,才淡淡地说:“还是把武力先提起来吧,其他的事等你冠礼以后再说吧。”我不敢再多嘴,只是回了句:“是。”
我和大哥向阿父行礼后出来,便去各自的习武老师处。大哥六岁就已经开蒙习武,每日勤练不辍,武艺已经十分精进,他的习武老师依他的武力晋级换了两次,现在聘请的都是武林顶尖高手。我身体积弱,习武开蒙晚了两年,一直长进缓慢,这三年也只是学些基本功,练最基础的凝气和剑招。老师评我性子平淡武力微弱,御气之功倒是长进很快,阿父闻之竟无愠色,我想着,许是阿父认为我不是习武之材,学好了御气,遇到危险可以用轻身术逃脱,因此也不强令我努力练习增强武力。
老师依我的剑术进程,向我演练一回,然后指点我练习,我先凝神炼气半个时辰,又练了一会剑术,不多会便觉劳累。我向老师讲明,老师说:“二公子武力上弱,不过气上长进很块,下午便休息吧。”我向老师拜礼道别,随即急急地走出。
我带了陪侍火满去天离河,火满比我大三岁,却总单纯得像个比我小三岁的孩子,大概因为这样,他心中十分向我,特别听我的话。火满陪伴我的时候比所有族亲都多,我在心里把他看成兄弟一般。其实我心里,总感觉自己是和族人异样的,族里世伯对待家奴时,总是端着望族的气势,尽是呵斥驱役,即使为了维持望族颜面,要表现出高贵点的节度时,语气里还是透满了冷漠,也许族人认为这便是望族应做的。
但我却感觉与身边的家奴们十分亲厚,总是可怜他们寒冬里衣衫单薄,餐饮不继,会悄悄把自己的零用分给火满,有时候自己的份例不够,甚至借来大哥的零用,或者他的受礼(他与别人比武,总是会胜出,所以总是很多受礼)让火满典当了分给大家。大哥曾看到我做这些,对我很是容忍,从来不追究我这些做法。而在族里长辈面前,我早就知晓绝不可如此行事,紧着礼节周到,不露本心,不多言语。
火满边走边问:“公子,你不是累了么,为啥还能走这么快啊,我都要追不上了。”
我说:“笨啊你,我只是在老师面前累了,要是有想做的事情,我还是精气满满的。”
火满说:“喔,原来是装累啊。公子,你为啥喜欢在天离河发呆呢,要是我,宁愿躺在床上美美睡一大觉。”
我说:“躺在床上睡觉,只能对着眼皮子发呆,天离河多美啊。”
火满说:“这里美么?阿妈总带我来淘水,我怎么没觉得啊?”
我说:“是啊,在你心里,只有阿妈最美吧。”
火满点点头:“对,阿妈最美,她照顾我和阿爸,也很照顾阿爷和阿奶,又总能找到好吃的东西给我,阿妈最好最美了。”
火满的阿妈在家族里做仆女,地位卑贱,总是干最脏最累的活计,可是从来没有在家里对火满和他阿爸发过脾气,总是干干净净、精精神神的样子,我也觉得他阿妈虽然颜面十分平凡甚至略有丑陋,待在她身边感觉却是非常亲切温暖。
我想到阿母,她是阿父最漂亮的侍妾,可总是愁眉不展,我每次去看她,靠近她时总被烦闷郁结的氛围笼罩,离开时总会带着怜惜和难过。我多么希望她也能和火满阿妈一样,在忍饥挨饿和苦累交加的生活里慈爱暖煦。待后来我明了自己的身世,我终得体会阿母的苦楚,有的生活不论如何艰辛破碎,只要爱人在身边,一并向希望处奔去,心里就会坚定柔韧,苦处也能寻到幸福际遇,而有的生活权富倾天欲有尽有,却与所爱分隔,这孤苦注定终世难消。
我和火满走到天离河,像往常一样,火满走到河边,直到水没了膝,站定不动,我就坐在河边看沙看水。天离河里生着一种细长小鱼,状如银丝,身体近乎透明,行动却灵跃无比,而且经常贴着河底和河岸游走,性情灵狡,用寻常钓竿,不论何种诱饵,都钓不上来,我猜也许这种鱼只是喝水的,不用吃东西就饱?憨实的火满却找到了一种捉鱼的方法,站在水里,一动不动,呆立几个时辰,任其游走,直待银丝小鱼被骗过,常然通过时,瞬间出动,一击得手。这个方法也只有他能用,其他人断然不会为这么几尾寻常小鱼站几个时辰的。
一开始他只是在水里玩,我忽地发现他呆立不动,还以为他被恶水咒缠身,吓得赶紧往河里跑,跑近了看到他向我挤了挤眼,往上歪了歪嘴角,知道他没事,寻思着恶水咒果然只是族人讲了吓唬小孩子的。索性不管他了,又回河边坐着,整个下午,几个时辰,我一直坐着看天看河,他一直站着看水。
我觉得屁股有些麻了,正想起来活动一下身子,火满却捧着一捧水左摇右晃朝我跑来,边跑边喊:“公子快看。”我瞅向他手里,惊叹一声:“你还真捉到了。”
火满说:“我阿爷说过,只要有耐性,磨过这小鱼的猾性,肯定能捉到它。”
我站起来对他说:“如果我是鱼,你几个时辰不动,我也觉得你就是河里戳起来的一截木头。”
火满走在我身边,银丝小鱼在他手里翻跃,却总是会落在他的手心里,他举到我面前,问我:“公子,要不要尝尝?”
我吓得连连摆手:“赶紧放了吧,可怜一条小性命。”
他很舍不得,却还是听话地放了小鱼,说:“阿爷说这个小鱼可好吃了,捉住了直接吞到肚子里,好像喝到一杯王母琼浆一样。”
我打趣他说:“怪不得现在小鱼这么少,都被你阿爷吃了么?”
火满很认真地摇摇头:“不是,公子,小鱼还有好多,只是不好捉了,它们只要被捉走一只,下次就更难捉了,就好像彼此交流了躲避的经验,真是奇怪。”
他又问我:“公子,你说小鱼是不是通了天离河的灵性了呢?”
我敲了下火满的大头:“别胡思乱想了,难道这里面的鱼还成精了,真成鱼精了,干嘛不飞到天上去,还留在这里让你捉?”
火满挠挠头:“公子,就是啊,不过是寻常小鱼呢。”
这样,我每次到河边便呆坐,火满便呆立,各不出言,很是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