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顺河西走,在距它入大河之处十几公里的南岸,发现一条投奔它来的小溪。
我溯流,探问这小溪。
它隐在密草间,几无形迹。看不出它在流,也听不见它任何的声响。经过一片草地和一个小树林后,我才发现如镜片的它的真容,还没被污染。
我庆幸它还有原始的容颜,心里充满对这周遭人们的感激。
跨过一座低低矮矮的石桥后,它打了些,有汩汩和哗哗了。水面偶有落叶,却挡不住它东奔的势头。
它这么小,竟然这么弯。
第一个弯,是经过一户人家的院墙外。那家院墙转圈圈,拐了三个弯,才圈圆。小溪绕抢走,墙拐它也拐。我站在溪边,想这院子如果是我的,我就不圈院墙,只树篱笆。让一溪清流在房前日夜潺潺,多好!一堵砖墙据小溪于门外,太对不起它,也过不去这山间的自然。
三四十米,又一个弯。是山上的崖头塌了,滚落的石头和滑下的泥土使小溪不得不让道,后退向北,绕了一个大圈子。这地势如一个快分娩的孕妇,让经行的人不得不让着她,又像专业的测绘局划出的弧线,好像线内有什么惊天秘密,凡人不得靠近。好在这小溪不大肚量却不小,让就让呗,它流经这里时好像速度并没减慢,溪水和底部的小隆起抵撞,泛起小小的水花。多了灵动,脚步不滞不涩,一心向远。
再往上走,不远,是一个大水潭。几乎是个圆,没有水库和湖大,但在这一片山势间已经不算小了。潭水不会太深,也不会太浅,绿绿的看不见底。这小溪从上边注入这潭里,不知盘桓多久才能流出?其它的水们会拉住它让它欣赏山景,不必要出山折腾经受苦难吗?在它们看来,天光云影,树木草鱼也是好光景,小天地也是大世界。潭水很静 我听不见它们的滔滔争辩,但它们意见一定不会统一,临到最后,有的水就在这潭中继续自己的运命,有的水好像争论生气了似的,夺路而出,在出口处明显加速,流走了。我好像听见它们说:“说啥也得到前面走走看看……”
我在潭边坐了一会儿。有白菊花开了,清幽淡远。有几只鸟来潭边喝水,滴溜溜的小眼睛如婴儿般灵活。几棵杨树站在潭边,它们一定最早看见进山的人。
前面是一大块麦地,一眼能看出小溪在这里的改道。它原本从地中间直直流过,种地的人为了方便,挖了沟渠,把它请到了山岩边,让它顺着山脚走。我想象这改水的人一定面目慈祥,心怀不安地对小溪说:“对不起,委屈你们了,来回耕种犁耙太费事,烦请移驾地边去,谢谢大家的配合。”我相信溪水们一定都没意见,这是它们最乐意的一次自然搬家。
改道过去没多久,能清楚地看到地中间那一道和别处不一样。
再向上,是一个临溪的小学。小溪在南,学校在北,不知是哪年的哪个老师或学生,或者是大家一起的行动,他们用镐锨开挖,用石块堆砌,让小溪分流了过来。他们修起管道,既引水成功,又不耽误通行。他们垒石成井,聚水成潭,用水就有了保证。住校的老师做饭,孩子们喝水,扫地洒水,花池和窗台上的花儿浇水,都指望小溪的供应。我到校园看了看,很感动。小溪能和知识一起浇灌童年,真是它的幸福。
村子已经在望,我不想再去溯源了。这小溪从几棵柳树下的泉眼出发,会经过一片竹林几户人家,进入村寨,曲曲弯弯出村来。或者我的推断不对,它压根不经村子,从村里的后山苦崖下默默而出,关心它的只有放羊的孩子和偶尔光临的兔子和稚鸡。不管如何,它一定是转来转去,没走几步都要绕一个弯,行行复行行,弯弯几重重。但即使是九曲十八弯,或者千曲万弯吧,它奔流的大势却丝毫没有改变。它好像没有把这弯绕放到心上。
这一趟,是我捡来的风景。我还要沿河向西,明年冰化合开雁归来,我要到河套河西,那里的亲人和战友在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