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开学一周后,国安下乡回来了,和木子一起去还了薛老师垫付的学费,悬在木子心上的石头落了地。
木子的初中生活远没有小学过得顺畅,第一次月考后,班主任张老师让前十名的同学在放学时留下来开个小会,张老师扫视了一圈,目光停留在木子身上,问:“你是第几名?”
“第七”,木子小声回答。
“哦,你也走吧。”
木子虽然不解,还是走出了教室, 身后传来了同桌的声音:“ 老师,李木子也是前十名呀!”
“我知道,但看她的样子,不像是真实的成绩,好了,现在我们开个冲刺会,我们班虽然是快班,但你们不许有丝毫的骄傲情绪······” 木子没有继续听下去,很难堪地出了校园,低着头、红着脸,仿佛是自己犯了什么错。
木子打量一下自己的穿着。上衣是妈妈用旧衣服改小的外套,双膝打着补丁的裤子和一双快要磨破的手工布鞋。乡下的老师天天说,不比吃穿,只比学习,如今,她的成绩竟因为破衣烂衫被定义为“不真实”, 木子有一种百口莫辩的心酸和无奈。木子依然努力学习,除了张老师教的科目,每当看到张老师对那些锦衣玉食的同学眉开眼笑的时候,木子会感到阴凉和厌恶。
那一年的冬天是突然造访的,劲风凛冽,一夜之间,行人不得不在秋装外套上厚厚的棉衣,木子没有带棉衣,苍劲的西北风生生把气温从十几度刮到了零度,木子把现有的衣服都套在了身上,还是冷的发抖,奶奶看见了说:“这变天了,你妈咋不来给你送衣服呢?”
“可能家里忙,闲了就来送了吧”,木子吸吸鼻子说。木子每天都朝校门口巴望着,期望妈妈能快点送棉衣来,可一直等到雪花都落在了树上,妈妈也没有来。
下雪天还穿着单衣单鞋的木子惹来同学们不少闲话,可这与身体上的寒冷相比不值一提,每天早晨上学的路上,木子能清晰地感觉到整个身体从脚尖开始一点一点变得麻木,有时,她会担心如果上学的路再长一些,自己会被冻死在路上。
第一场雪快化完的时候,妈妈来了,拿着棉衣,在校门口看到了瑟瑟发抖的木子,手上、脸上都有红肿的冻疮,妈妈眼睛红红的说:“变天了,你没有带冬天的衣服,国安都没给你买一件吗?”
“我好长时间没见他了”
“我想着国安会给你买一件呢,就打算把活忙完再给你送,谁知道,下这么大的雪,竟没有人管……” 妈妈说着眼眶红了,妈妈的抱怨声引来不少同学们的围观,木子浑然不知,人群中,张老师看到头发凌乱、破衣烂衫的妈妈所投来的鄙夷的眼神。
经历了那场雪之后,木子变得非常怕冷,一年四季身体都是凉的,夏天也不例外,冻疮也成了手上的常客,比这些更冰冷的是班主任和富家孩子投射过来的嫌弃目光。木子不记得自己是怎样熬过那一年的,因为太过痛苦,她不愿记起。
转眼到了初二,国安突然觉得让木子来城里上学很吃亏,想让木子回河东村拉些粮食交到学校的伙房,让木子在学校吃饭,如此,他便不需给他娘交木子的伙食费。
木子不敢跟妈妈说实话,只是每回河东都带几瓶咸菜和一兜馒头去学校凑合,中午在奶奶家吃一顿,早晚就吃馒头和咸菜。往返一次河东村,车费得有一块五角,可以买六个馒头了,木子不舍得车费,隔几个礼拜回一次。
周末的上午,木子在奶奶家洗衣服,“洗衣粉少放点儿,你六叔一个月就发这一袋,用完就没了”,奶奶冲木子喊,木子放下洗衣粉,用手使劲揉搓衣服。
“木子~”菜地边儿突然有个人叫她,奶奶和木子都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是河东村的四姑,她不是木子的亲姑姑,从不搭理木子,怎么会到城里来找木子呢,木子有些害怕,奶奶也警觉地问:“你是谁?找木子有啥事?”
四姑把奶奶拉到一边儿小声嘀咕了几句,奶奶走过来说:“木子,河东村有事,你妈没空,让你四姑来接你呢,衣服别洗了,赶紧走吧。” 四姑也附和着,容不得木子细想,拉着木子就往外跑。
巷子口有一辆面包车,木子一上车,四姑就吩咐司机快点开,车开的非常快,颠簸的有些坐不稳,木子紧紧抓住座位上的布,心里七上八下的。
突然,一个急刹车,车停在了小树林旁边,四姑把木子拉下车,说:“你快回家吧,都等你呢”
木子点点头,往前跑去,穿过小树林,远远看见窑洞口有很多人,空气里似乎飘着隐隐约约的哭声,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木子撒腿向窑洞跑去,二十米,没错,是哭声;十米,确定,是妈妈的哭声;一米,木子看见了纸扎的大白马,和戴着孝帕的人们,木子意识到了什么,放声大哭起来。
二姨听见哭声迎了出来,说:“木子,你民爸爸走了,你赶紧去上屋看一眼吧” 。
“谁?民爸爸?” 那三个字对于木子,犹如五雷轰顶,木子哭着冲进院子,看见堂屋地上铺着一张席子,一个盖着白布的人静静地躺在席子上,那是民爸爸吗?,木子撕心裂肺地哭起来:“爸爸,爸爸,我要民爸爸,我要民爸爸······”
木子想要冲进堂屋看看民爸爸,却被大人死死地拦住,耳边响起的哭声,劝慰声……,她丝毫听不见,她拼命想挣脱阻拦,用尽力气哭喊着民爸爸,直到筋疲力尽,失去了知觉。
醒过来的木子正被二姨灌着砂糖水,身边还有眼睛肿的像灯泡的妈妈和同样哭红眼睛的小姨,“你爸爸走了,你要懂事,你这样拼命哭,你民爸爸也醒不了了,你要是再有个好歹,你妈妈怎么办,你大了,要心疼你妈······”她们用同样的话说服着木子,不让木子出南屋的门,民爸爸就躺在一墙之隔的堂屋地下,任凭木子怎么喊叫,都不会再有一丝回应。
民爸爸走了,带着病痛,带着债务,带着对家人的爱,永远地离开了。看着伤心的妈妈,年幼的弟弟妹妹,木子眼前一黑,天塌了。
民爸爸养育了她六年,待她亲如己出,大家都说民爸爸是个好人,话说好人有好报,木子想不通那么善良的民爸爸,才三十多岁,就离开了人世,福报在哪里?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