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呆认识小雨，是在初二。

小雨是个转校生，父母离异，来自上海。

在2000年初，一个18线小乡镇的初中部来说，小雨是个很特别的存在。

班主任环视班上一周，指指阿呆，小雨，你坐阿呆边上吧，有什么不懂的问阿呆就行。

于是乎，在全班男生羡慕的眼神里，小雨坐在阿呆边上。

你好，我叫阿呆，阿呆傻愣愣的，糙黑的脸上泛起淡淡的红色。

我叫小雨，小雨一脸的冷漠，顿了好久终究还是开了口。

小雨不爱开口，一起坐了快一个月，跟阿呆也只是寥寥几句。

可能是因为父母离异的缘故吧，又或者是刚刚融入新环境，小雨对任何人都表现的很冷漠，即便就算说话，也是短短几字，带着一份拒人千里的冰凉。

少年总是对各种新奇的人或事充满着好奇。在阿呆眼里，行为家庭如此特别的小雨无疑是当下最吸引他的一个人。

阿呆不呆，班里成绩前茅，生活在一个还算圆满的家庭里。

阿呆很爱笑，虽然脸上皮肤黝黑，笑的时候一嘴白牙最为显眼，但还是阻挡不了阿呆那要融化夏天的笑容。

对于小雨，阿呆真的很难理解，一个人不爱笑就算了，怎么还可以憋那么久不说话。

下课后，阿呆总爱有一搭没一搭地找小雨说话。

小雨，我们出去玩吧。

小雨，这个辣条好好吃，你要不要吃。

小雨，你这道题错了，应该是要这样这样。

通常，在这种时候，小雨一般都会冷冷地看着阿呆，惜字如金，你好烦。

小雨真的很难想象，怎么会有这么烦人的一个人，简直比苍蝇，不，简直跟唐僧念经都有的一比。

小雨受不了了，为了脱离整天念叨的阿呆，小雨开始慢慢找附近的女生一起玩，融入女生的小圈子里。

每当看到阿呆兴冲冲地跑过来，看到一堆女生后，又脸红着灰溜溜跑掉的样子，小雨的心里总是会莫名地有一丝得意，让你还烦我。

当然，坐在一起时，面对阿呆，小雨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只是不知从何时起，小雨的话多了起来。

小雨没发现，阿呆也没发现。

初三分班，小雨庆幸终于不用跟阿呆坐在一起了，看着渐渐和平常小女生没啥区别的小雨，阿呆似乎也失去了兴趣，去追逐其他的东西去了。

初三是个很特别的时间段，不只只是升学。

阿呆的父亲出轨了，而且欠下了一屁股的外债，阿呆看着瘦瘦小小的母亲每天以泪洗面，变得很懂事很懂事，学习也愈加地用心了。

阿呆，熟悉又有点陌生的声音，叫住了阿呆。

自从家里出事后，阿呆就特别喜欢从学校旁的一条青石小路上走着去上学。

路很窄，一个人的身位刚好，路两侧被长满青苔的深灰色砖石高墙隔着，只剩下一条南北相通的巷子。

这条路很少有人走，幽深的安静中带着一股历史的古朴，阿呆很喜欢。

阿呆寻声看过去，巷子的另一头，很久不见的小雨站在那边。

中午的太阳懒懒散散的，却照得小雨的一对小虎牙在阳光下格外亮眼。两边扬起的嘴角在小雨脸上勾勒出一个动人的模样，似乎比那天的阳光还要耀眼。

阿呆第一次发现，原来小雨是有酒窝的，还是那么得好看。

傻笑啥呢，直到小雨走近，阿呆还是保持着很久之前的模样，没有动一下。

还是那么呆头呆脑的，小雨笑嘻嘻地说，似乎酒窝更深了几分。

后来阿呆知道，小雨离家太远，家人担心她的安全，就在巷子附近租了间民房方便她读书。

阿呆不管其他，却更加爱从巷子这边走了。每每走过的时候，步子总会不自觉放慢，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因为要升高中，初三的日子还是蛮紧张的。

阿呆更是，似乎只有在这边拼命地学习，才能尽量不去想家中的变故。

直到某天，同桌一脸八卦地凑过来，你知道嘛，隔壁班地小雨和阿旭在一起了。

初中时期，叛逆期的少男少女，恋爱这种事在当时的他们看来是刺激而又勇敢的。

小雨，阿呆认识，阿旭，阿呆也认识，而且关系相当好。

阿呆抬起头，看着小雨班级的方向，面无表情，噢。

从那天起，巷子里少了阿呆的身影。

那个夏天，阿呆如愿考上了心仪的高中。

后来听死党说，小雨好像也考上了，还跟阿旭分了手。

阿呆没什么表情，依旧还是噢的一声，淡定地让死党都有点惊讶。

小雨上的是另一所高中，跟阿呆不在一起，但阿呆总还是会偶尔听到一些关于她的消息。

小雨又谈恋爱了，但是没多久又分了，小雨上文科班了......

阿呆家里的变故愈加严重了，而阿呆出了拼了命去学习却毫无任何办法。

那年高考失利，阿呆发挥严重失常。老师为阿呆感到有点惋惜，阿呆，要不要再来一年。

阿呆看着老师，想想那个不知道还算不算是家的家，不了。

运气还好，阿呆的分数勉勉强强够上一个二本普通学校。

去之前，阿呆删除了QQ通讯录里的所有联系人，高中的、初中的，就如同他想摆脱那个一直都是怨气的家一样，他不想再回忆起这段历史。

当删除键到小雨的时候，阿呆嘴角抽动了下，太久时间没有笑过了，面部僵硬导致阿呆似乎已经忘了怎么去笑。

阿呆走了，去南京上学了，空空荡荡QQ的通讯录里只留下小雨一个人。

那些年，微信也刚刚盛行起来。

阿呆经过几年的大学生活，性格稍微开朗了许多，但是很多时候的夜里，阿呆还是经常会被一阵又一阵的噩梦惊起，那些黑暗的过往似乎跟冤魂一般缠着阿呆，揪得他心口发痛。

大二的某一天，阿呆的微信里莫名多了个好友请求。

应该又是哪个附近的妹子加好友吧，阿呆笑了笑，老练地点了下同意键。

阿呆，你还记得我嘛，微信上很快闪出一行字。

你是？阿呆有点好奇。

小雨，你那个初中的同学。一瞬间，很多回忆又被勾了出来。

那天，阿呆聊了好久，也聊了很晚，几乎每打一个字都带着贱兮兮的笑容，惊得那群舍友直呼阿呆恋爱了。

阿呆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阿呆心理有问题，虽然外表上看上去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但是长期的心里压抑和消极，经常性的折磨阿呆整宿睡不着觉。

只是，那天是阿呆第一次觉得，那些他本以为已经遗忘的那些回忆，离得那么远，又那么近。

后来，小雨从扬州来南京考试，阿呆去见了她一次。

南京师范的校园真的很大，虽然已经在路上问了好几个人，阿呆找到小雨的时候还是喘得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怎么跟以前一样笨啊，小雨调笑道，完全没有陌生的感觉。

哪里知道这边这么大，阿呆看着小雨，丝毫没有在其他女生前的拘谨。

这一见，无关爱情。

阿呆继续过着他的生活，小雨也是，只是两人会偶尔在各自的朋友圈下面留下痕迹。

上了班后的阿呆很忙，忙得没空回家，忙得没空跟家里联系，忙的除了工作什么都不愿去想。

周围的人都觉阿呆太拼了，只有阿呆自己知道，他的心理问题似乎又加重了。或许也只有这样不断地忙下去，阿呆才不会去乱想，才不会让脑袋爆炸。

那天是被安排出差去上海，不知为何，很久不玩微信的阿呆突然想发一个朋友圈。

没多时，微信传来一则信息，是小雨的。

啥时候来上海的。

今天，出个差。

晚上聚聚。

好的。

每次见小雨，阿呆总会有种，好像无论多久过去，小雨就是现在这种样子的错觉，似乎一直以来都没变化过。

小雨才不是这么觉得，嘲笑道，阿呆你现在怎么这样，油头粉面，搞得那么社会。

阿呆抿抿嘴，无奈得笑笑。

小咖啡馆里，小雨听着阿呆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近来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很久很久的从前，

那时应该也是这么快乐。

你呢，过得怎样。阿呆平常不爱说话，孤孤单单一个人，就算工作也不太爱交流，可是今晚就好像把一年量都给说掉了。

小雨的眸子瞬间暗了下来，阿呆，你相信抑郁症，自杀会解脱嘛。

阿呆一口水差点呛着，心里有点哆嗦，以为小雨发现了什么，你怎么会这么讲。

小雨看着阿呆，眼睛没有了神采，上海这边的工作我很不喜欢，同事之间都很虚伪，私下给使绊子。还有我不是住我妈家嘛，我妈不喜欢我，她恨我爸，她觉得从我身上能看到他的影子，很讨厌我。我感觉我现在随时都处在抑郁的边缘。

阿呆咽了口水，有点犹豫。看书吧，或者找些其他的事情做，或许会好点。

会嘛，小雨眼神空洞，充满了死寂。

恩，你知道我家的事嘛，我爸在我初二的时候欠了一屁股债，溜了，留下我跟我妈。债主大过年的来要债，拆家里的东西，我却什么都阻止不了。这么多年一直是我妈撑起了这个家，虽然后来我爸回来了，但是还是吃喝玩乐，什么都没改变，反而我妈更加苦了。当时的我除了读书什么都做不了，只有死命去读书。从初三到高三我好像都没怎么笑过，只是很可惜最后考砸了。

阿呆平淡地说着，好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唯有不知从何时开始攥紧的拳头述说着他此时的不平静。

小雨看着这位外表一直人畜无害的同学，也是被他的故事给惊到了，后来呢。

后来，我也得了抑郁症啊，只是我慢慢看书和想其他的事给转移掉了，现在不也好好的嘛。阿呆一如既往的爱笑。

小雨若有所思，却没发现阿呆的笑转瞬即逝。

是的，阿呆在说谎，他的抑郁症一直没好，隐隐还有加重的趋势。现在只要稍微停下来，阿呆的脑袋里就随时会被那种铺天盖地的阴翳思想给挤炸。

就如同阿呆的某个同事所说，阿呆，别看你经常笑，其实你是个孤独又消极的人。

阿呆不说话，也只是笑笑。

18年的三十夜，相较于以往有点冷。

小雨发来的新年贺岁微信虽然字不多，但一看就是亲手打的。

什么时候回来的，阿呆问小雨。

前两天，小雨很快回了。

又迟迟过了好久，小雨发来信息，阿呆，我爸被抓了。

阿呆有点懵，你现在在哪儿呢。

家里。小雨有点奇怪，阿呆问这个干嘛。

没多久，小雨的手机就响起来了，小雨，出来玩啊，我到你家楼下的马路边了。

啊，老实说，小雨有点被吓住了。

三十的夜里，路上已经几乎没什么人了。各家各户这个点基本都围坐在一起，吹着暖气，看着春节联欢晚会了。

小雨里三层外三层裹了又裹，到外面的时候，鼻子还是被冷得直抽抽。

昏黄的路灯下，阿呆站在路边，两手上燃起的仙女棒却把他衬托得更加傻气了。

你还真是个疯子，小雨走近，又是嘲弄了阿呆一下。

阿呆不以为意，递给她一把燃着的仙女棒。

五彩的火光如同带着生命一般，在空中勾勒出一副悦动的光符。迸溅的火星不满足原本的命运，带着点点银光，在空气中一瞬即逝，化作硝烟融入到冷冷的空气中，照亮了阿呆的眼睛，也照出了小雨开心的笑容。

是烟花最后都要消逝的，就像阿呆跟小雨最后都要面对现实一样。

怎么回事，阿呆把弄着燃尽的仙女棒，看着小雨。

我爸负责公司的P2P项目，公司出事了，被抓起来了。其实我不太担心他，我主要担心我的爷爷奶奶，怕他们承受不住。剩余的仙女棒的光辉里，小雨的眼睛被照得有点落寞。

阿呆知道小雨的情况，小雨在她爸妈眼中都是累赘，两人都把对双方的恨施加在小雨的身上，这也是为什么小雨在他俩离婚后回到老家让她爷爷奶奶照顾的原因，可以说两人都没真正尽过应尽的义务，小时候是这样，大了更是这样，就如同他那看着就火大的父亲一样。

小雨手上的仙女棒依旧在燃烧着，阿呆看着有点失落的小雨，想要说些什么，却像被堵住一般，始终开不了口。

两人就在路边呆呆地站着，直到仙女棒燃尽，硝烟散去。

来年，阿呆跟小雨互道珍重，各自又踏上了回去上班的归程。

阿呆和小雨都不知道后面会不会还有交集。

只是这两朵相似的花经历的太多，就像双方各自的复制体一般，稍微触碰一下都仿佛能见到自己过往的痛苦，徒留一地的伤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