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疆】第十章 幽冥(1)

“沙家女,朝露!”

黑暗中激荡着一个声音,空灵诡异,尖锐还透着森森的寒意。朝露蜷起了身子,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但那声音却无孔不入,让她避无可避。

“沙家女,朝露!”

她头疼欲裂,紧闭的双眸在眼皮底下飞快地转动着,好似在梦着什么。

“沙家女,朝露!”

有人踹了她一脚,她也终于听到了点不一样的了。

“这女鬼真麻烦!”

“可不是嘛,从没见过这么执拗还力气大的女鬼!”

那人又踹了踹她,“行了,快起来吧!别赖着了,进了冥界你就算是有滔天的本事也飞不出去!”

鬼……

朝露终于从一片混沌中找回了记忆。

她死了,死得透透的,连救一救的机会都没有。

蓦然睁开双眼,眼前突兀地凑着两张牛面。六目相对,朝露咽了口口水,对这两张脸有点脸盲。

其中一张牛嘴开开合合,她耳边还嗡嗡着,听不太清。

朝露晃了晃浆糊似的脑袋,“你们谁打我头了?”

那两颗牛头顿了顿,登时半点儿同袍义气都没有地抬手互指向了对方。

朝露记得自己方才还站在自己那具破破烂烂的身体边上看着上原沉默地发疯,然后就被这两张牛脸一左一右地擒住了。她急着要去拦上原找死,挣扎地难免厉害些。再然后……

“也怪不得我们下手狠。”其中一张牛脸正儿八经地说,“你要是乖些,哪里至于吃这苦头!”

“我男人要去找死,我能不急嘛!”

他叹了口气,“所以说,女鬼就是麻烦!”

这话朝露听着怎么都不舒服。活着的时候被人瞧不起也就算了,没想到死了被押到冥界竟还要继续遭到性别歧视!

她当即如炸毛刺猬一般蹿起来呛声道:“女鬼怎么了?女鬼男鬼不都是鬼!”

边上的另一张牛脸和事佬般打着圆场,“是鬼都闹腾,谁死得心甘情愿呐!就算是自尽的,也有事后反悔哭天喊地不肯走的。”

“死都死了,还想怎么着!老大说了,这都是命数,强求不得。”

朝露嗤之以鼻,“你们老大谁啊!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让他死一个试试!”

打圆场的那张牛脸都快给她跪下了,“你消停点吧!这里可是冥界!”

“冥界怎么了,难道还不准人说句话了不成!”

最先说话的那张牛脸把嘴一咧,露出了一排整齐的大白牙,一本正经地吓唬她,“话多的鬼,可是要被勾掉舌头的!鬼没了舌头,无论轮回多少次,都是哑巴。你要不要试试?”

朝露瑟缩了一下,非常没骨气地咬着自己的舌头消停了。

恐吓她的这位满意地点了点牛头,继续道:“我们老大嘛,说出来怕是要吓死你的!”

朝露抬了眉毛,显然她不信这个邪。不就是冥界的一个人物嘛,何至于把她一个女鬼再吓死一次!

“闵隆你听说过没有?”牛头凑近了她些许,笑得有些痞,“我们老大就是闵隆。”

冥界和冥界的主人在四海八荒不过是个传说,毕竟谁都没这个命去见一见,是以谁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存在那么一个容魔妖轮回的冥界。但无论是魔还是妖,大抵都怀揣着美好的愿景,希望还能有来世可以兴风作浪。

朝露试探道:“还真有闵隆这个人?”

“不然呢?你以为那些传说都是哪里来的!”

她实事求是,“我还以为都是瞎编的呢!”

打圆场的那头牛比较有耐心,“魔妖轮回和凡人一样,轮回前都是要喝孟婆汤的。过了奈何桥,便是轮回道。人道、魔道、妖道、畜生道,大家各归各道。但孟婆只有那么一个,整天忙得连轴转,难免出错。有个别孟婆汤没喝周全的,到了下一世就多少还能记得些上辈子的事情和咱们冥界的事情。”

朝露长长地哦了一声,眼珠子溜溜地转。

“你同她说这些干嘛!”另一位头牛显然比较急躁,“没错,我们老大就是这冥界的主人。所以,老实点,赶紧跟我们走,免得遭罪!”

朝露抹了抹鼻子,走得不太甘心,“那你们又是谁?”

“牛头马面,黑白无常,我们都是冥界的小卒,是冥主外派去世间收割亡灵的。”

她复又瞧了瞧这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牛脸,颇为失望,“冥界有牛头、马面、黑白和无常,怎么轮到老娘的时候,就只派了两个牛头?在魔族,我好歹也是个人物,有头有脸,你们老大怎么也得弄两个品种不一样的来吧!”

没什么耐心的那个冥小卒呛声道:“谁管你生前多少风光无限!一口气咽下去大家都是一穷二白的鬼,难道你还能带着万贯家财下来不成?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排面?”

“提钱多俗气……”

朝露最听不得别人同她提钱财,因为她这个魔族响当当的人物实在是穷得犹如占山为王的叫花头子。

她不由地叹了口气。

在魔尊跟前,她可不就是个要饭的嘛!

有耐心的那位牛头不边走边同她解释,“黑白和无常掌管凡人亡灵,马面负责收割妖族的。你们魔族的嘛,都归我们牛头管。”他兀自叨叨,“其实我们冥界不止黑白无常和牛头马面,还有些不为你们世人知晓的其他品种,专门负责回收各类牲口。”

南沙军的帅有点好奇,“那翼族那群老鸟归谁管?”

“翼族属于化形妖怪那一类,归马面管。”他遂还体贴地问道,“姑娘,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边上的另一位实在是耐心缺乏,嫌他们两个太吵,“你同她一个女鬼聊什么天!”他牛鼻子朝天哞了一声,“到时候孟婆汤一灌,你说的这些她能记住吗?!你那条舌头就是闲不住,改日让老大把它连根勾掉得了!”

话痨的这位给朝露使了个眼色,凑近了一张牛嘴道:“你先忍一忍,等到了地方我再同你继续说。”

朝露嫌弃他嘴里有味儿,遂拉开了与那张牛嘴的距离,干干一笑,“走了半天,我们到底是要去什么地方?”

“自然是要去你该去的地方。”

没耐心的那位补充道:“冥界地牢十八层。”

南沙军的帅闻言一双丹凤眼都瞪圆了,“十八层!凭什么是十八层?老娘犯什么大事了,要去十八层地牢!”

“杀业太重。”

朝露想要为自己这一世的杀业辩解,可她张开嘴却发现自己根本没什么好辩解的。她这一世杀了多少只老鸟就连她自己都数不清,也不是用南沙军攒着的一麻袋晶丹就能数得出来的。

凑得她近的这位劝她,“冥界有冥界的规矩。虽然杀业多少的确是按数量来算的,但老大也不是个不通情理之人,会酌情处理的。”

朝露沮丧地问他,“杀业重会有什么后果?”

冥小卒低低地哞了一声,“寻常来说,一个杀业重的魔应该要被投入妖道,来世为妖。”他唠叨的毛病又犯了,“倘若为妖还不踏实,再回来就得入畜生道了。为畜百世,方能重新为人。人心向善,便有机会得道升仙。人心向恶,来世降入魔道。此乃轮回之道也。”

朝露沉默地跟在他身边走了一会儿,突然问道:“魔若向善,当为何?”

“凡人坠入魔道,自然是因为生前作恶多端。是以,魔者一世无杀业是不够的。魔要入人道,需得三世无杀业才行。”

她唏嘘道:“这也忒他娘的苛刻了!”

边上久未说话的那位两手一摊,“规矩是老大定的,万万年都是如此。要不你同他说理去!”他遂催促道,“我们照着生死簿出来收你也有好些时辰了,你就不能配合一点?”

无论活着的时候多横多嚣张,朝露沦落到了冥界也只得老老实实地低头做鬼。她闭上嘴快步走了一阵。这里是冥界,她还没来过,即便来过她也已经不记得。头顶没有日月交替,没有蔚蓝的天空,只有腥风拂面,荒凉阴霾,以及随处可见的曼珠莎华。

她死了,死得仓促,还有些稀里糊涂。

思绪骤然一滞,朝露蓦然想起了一个人。

“你们来收我的时候,有没有见到我那副将?”

“我们是照着生死簿专门来收你的。至于其他,我们不认识,也不归我们管。”他又催促道,“快走吧!见过麻烦的女鬼,没见过像你这么麻烦的女鬼!”

有耐心的那位逮着机会就开始叨叨,“我们这些冥小卒每次只领一趟差事。生死簿上都定好了每个人的寿数,到了时间我们就来收。你还算运气好的,名字正好落在了生死簿的夹缝中,老大他老眼昏花给看漏了,这才让你多苟且了近一年。他临时给我们加了这趟差事,我们马不停蹄地就赶来收你。我这位搭档心情不好也是情有可原,别惹他心烦了,赶紧走吧!”

朝露嘀咕道:“他怎么不干脆瞎了!老娘还没活够呢!”

没耐心的那位回头看她,一张牛脸看起来不怎么高兴,“叨叨什么呢!”

她扯了个笑脸给她,“凭白多活了百多天,我乐呢!”

嘴上虽是这么一说,但朝露却高兴不起来。她是多活了一年,但也正是这多出来的一年才让上原陷得如此之深。朝露低头看着脚边鲜艳的曼珠莎华,怆然神伤。

倘若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她会对上原好些,给他多留一些愉快的记忆。而现在,她只希望上原不会记得她那一句违心的“卖身不卖笑”。她不止一次地给上原,是因为爱他。即便他大发雷霆来硬的,她也不曾怪过那个男人。

鼻子一酸,眼眶也跟着胀痛。但她哭不出来,因为她已经死了。

爱唠叨的那位看她神色悲怆,不禁有点同情她,“一碗孟婆汤下去,前世的缘分就化作了灰烬。有好些痴男怨女成双结对地来,入了轮回却还是两不相干。这种事情我们见多了,所以劝你一劝。到了冥界,前尘如烟,该放下了。”

朝露睨了他一眼,继续默不作声地往前走。

这一路,他们经过了刀山和火海,入了地牢还见识到了巨大的油锅和各类阴恻恻的刑具。朝露觉得这些都是用来吓唬鬼的,因为所有这些骇人的玩意儿就是个摆设,也没见里头有哪个鬼正在受难。

两位牛头小卒领她去十八层,那里是一片死寂的黑暗,只有铁链砸在地上发出的冰冷响声。这个声音冷漠无情,让久经沙场的一代魔族名将都不禁胆寒。黑暗中,除了那两双瘆人的牛眼睛,她什么都看不见。

朝露被戴上了镣铐,还有层层铁链将她拴住。这便是为十恶不赦的恶灵准备的地狱。

她不禁问道:“我要在这里待多久?”

周围沉默着,就连那个爱唠叨的人都没接她的话。

朝露觉得,也许这便意味着遥遥无期。

她想念上原,此刻尤为想他。想他温暖的怀抱,霸道的占有,甚至是他的不正经。然而阻隔在他们之间的是生与死的距离。那些过往,便犹如那位牛头老兄说的一般,已然成为了过眼云烟。她抓不住,也抓不着。

朝露被拴得牢牢,好似她当真是个活该被押在冥界十八层的恶鬼一般。

“老大会亲自查看你的命簿,再给你定来世要入的轮回道。但是你也知道,他就只有一个人,得排队挨个儿地来。”

黑暗中,朝露觉得一只冰冷的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姑娘,安心等着吧!不该你受的,也轮不到你头上来。”

那声音飘飘荡荡,在虚无中消散。周遭似乎就剩了她一个人,可她却连离去的脚步声都没听到。

朝露的心都跟着沉寂了下来。

大半年前的那个夜晚,她溺在暗无天日的绝望中。是上原拉了她一把,给了她倚靠的胸膛。

而现在,朝露明白自己指望不了任何人。即便上原当真没出息地跟着来了,他一个粮草将军的杀业又能有多重!

目不能视,她索性闭上了眼睛。黑暗模糊了时间,恐惧与孤单愈演愈烈。在无边的孤寂面前,南沙军的主帅低下了高傲的头颅,再一次承认自己没有上原根本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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