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
母亲一贯早起,这天比往常更早。睁开眼睛,就闻到了一股香甜的味道,而母亲则端着碗忙碌着。 “腊月腊八不吃粥,小鬼坐在你家门前拍赤兜”,这是我们当地的习俗。这“小鬼”是什么样子,这“赤兜”是红兜还是空兜,谁也没有计较过,只是这样一代代传下来。有人吃的必须有神吃的,也应该有鬼吃的,大家一起分享天地万物,就成了约定俗成,更成了天经地义。所以,每个家庭主妇,在这一天都会早早起来闷上一锅新鲜的粥。
这粥是本年秋刚收获的软米和红枣合制而成。软米,金黄色,较小米粒大,有粘性。红枣,金秋十月,刚刚下树,经晾晒,颜色深红,颗颗饱满圆润。前一天晚上,软米、红枣泡好,清早炖熬,极费手,因黏而较易糊锅,故煮粥必要小心侍候,寸步不离。
起床后,出门会发现每扇门上的环孔都被粥粘住,每逢看到这种现象,我们小孩子只是内心好奇,而不敢随便乱问,似乎大家心知肚明。有些事是不可以明说,说白了,就不显灵了。所以我们小孩子看一眼,自觉躲开,闭口不言,甚至在心裡都不敢多想,化神秘為無。直到後來我已為人母,聊起此事,母親笑著告訴我,那是糊住了麻雀的眼睛,不讓它們糟蹋來年的莊稼。天大的秘密終於揭開,突然間覺得農民的那種美好的願望竟然以如此樸素而神秘的方式作為寄託!他們的心願是想保住自己的勞動成果,辦法多的是,而他們所採用的,是希望麻雀沒有看到,用臘八節的第一口新粥餵足了它們的眼睛!
臘八早飯自然是全家人盡情享用新粥,費力地挖一鏟子,入碗,巋然不動,需翻扣鏟子,利用碗沿,左右手對拉,強行將其納入碗內,所以我們小孩子是排成一排,由大人幫忙。金黃色一大碗,紅色點綴,筷子分成剪刀狀,剪一塊入口,香甜糯滑,任由你怎麼咀嚼,它們一直抱著團在你的嘴裡,所以那些吃粥的人們,都是簡單咀嚼兩下,然後伸長脖子意味深長地下嚥,好像真正品嘗味道是在那喉嚨的深處。 我總是不知道自己吃過幾碗了,忽然發現父親瞅了瞅母親,又瞅了瞅我,兩人相視而笑,我明白其意,假裝沒有看見,又盛一碗下肚。這個粥食後極飽脹。那天清楚地记得小小的肚子撑得滚圆滚圆的,腊八粥也因此深刻地留在我的记忆里。
饭后,邻近人家的少妇们都端着各色新粮,集中在大娘家院子的地火旁进行炒豆子活动。所谓地火就是地上挖一前一后,一大一小的两个相通的坑洞,前面烧柴火,后面坐锅,极简易,而极“快”。“快”就是锅热得快。大娘爱用地火,一家挨着一家,大盆小锅摆了满满一地,那口大黑锅忙得焦头烂额。满院子浓浓的炒味,香喷喷的。最好吃的是炒黑豆,叫它黑豆其实不黑,一身金黄色,也有通身黑的,那叫黑黑豆。我们炒的是金黄色的黑豆,皮薄如蝉翼,炒熟后有的已经掉了,有的翘起来,如一个小飞虫,吃一颗又香又酥,忍不住再吃一个,有时耐不住馋虫,索性抓一把往嘴里一撒,来个痛快。而最漂亮的还数高粱米,炒好的高粱米,就是一朵开放的小花,外红里白,张开的几片花瓣,看着都舒服。每年春天,在公园里,总能看到满树炒好的高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