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魔人之路

微风。野草不闻,土石不问;微风在半空中漫漫飘荡着,不眷顾苍空,也不垂怜灰土。风不停下,它藏起心事,捉摸不定,徐徐地走了,看似轻佻地留下了这个衰颓中的天地。剩下的一切自顾自地僵直着,漠然着,放逐了自己,放逐了天地,任它滑向终结。

马划开了蓬蓬野草,在清冷的空气和天光里游动。空气冷酷,使得路边草饮泣,日光恶毒,鲜艳地照耀野草的死泪,任马蹄不经意间将它们漠然地拂去。

自威伦被冠上无人之地的名号之后,这里便失去了生命。一个个花簇样的村落陆续凋零枯萎在此,野草和土石也在这里日复一日地枯坐,淡忘了草的柔软和石的坚硬。在这片悄无声息的荒原中,食尸鬼和水鬼隐秘地穿梭,作为早就死了的东西饥渴地等待着有血有肉的活物。生死在这里统统被放逐,流放是生死较量过后的最后结果。北方联盟和尼弗迦德帝国都想让自己生,都想让对方死,结果双方现在都活着,死了的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猎魔人和他的马在这被人遗忘和抛弃的地方徐徐地走着,暂离被人抛弃的原野,走进被人遗忘的村庄。路边放任地长着毫无生气的野草,已经化为废墟的民居之前时有早已干涸的血迹。若将万物的声音比作一场歌剧,那么威伦就是一个荒废了的歌剧院,只有风时不时地进来转一圈,只为了自己高兴而隔三差五地哼个小调,在万籁俱寂中也能化作空谷传响似的长歌。

在这荒凉之中,马载着猎魔人无言地穿行,像是被虚无的暗流推动,扁舟似的荡漾在寂寥的威伦。在曾经飘荡过人烟的村落里,茅屋已然塌陷,不变的是石头和土的道路,与今非昔比的村落构建成了褪色的似曾相识。在威伦,村落褪色,花草褪色,天地也跟着褪色。在这残缺了生命的色彩的无人之地,天地能拿出来的只有无奈的隐痛般的静寂。生命,比起颜料,更像是野草——被名为战争的野火烧了个干净。留在这里的随着野火的燃烧成了灰烬,随着那飘然而去的微风消亡;剩下的便早早将这片天地弃之而去,把自己的色彩从威伦的画布上洗下来,投进了别的染缸里。色彩消逝,只留下威伦一张苍白的布片,晾在北方和帝国中间,任它在这两股暴风肆虐中飘摇,这片破碎的河山被人们忌讳和遗忘,人们也早就遗忘了在威伦也曾有猎魔人一样的孤影,在一片辽阔虚空的原野中穿行。

威伦的景色千篇一律,猎魔人收起了目光,望向遥远的彼端。彼端还是威伦,是荒无人烟的地界,是万籁俱寂的野原,是化为灰烬的一蓬蓬野草,是战争之火的一捆捆薪柴;如今这里已是燃不起火的焦土,北方和帝国摩擦出的火焰还在威伦的半空中烧着。大陆的人们知道战争在继续——村落的覆灭视而不见,难民的号哭听而不闻,城里人的战争发生在不存在的地界,就好像他们从小到大从未听说过有个地方叫威伦;银行家的眼中有战争财,吟游诗人的嘴里有英雄梦,猎魔人的眼中有那无形的野火,烧遍了威伦的原野,烧透了威伦的村落坊间,烧干了无数威伦农民的一辈子。

在这团不可见的天火之下,猎魔人沿着道路,跟着阵风顺流而下,走到了村庄的尽头,听到了婴儿的哭声。循声而去,猎魔人知道这哭声的背后暗藏着多少种可能。下马,推门,把右手扶到背后的银剑柄上——松了口气,屋子里不过只有浸透了黑血的婴儿床。

猎魔人出了屋子,敏锐地观察着附近可能的踪迹,他离目标已经不远了。猎魔人的目标就是这种东西,他们就像是战争之火的余烬。它们以恶意回报恶意,要现在的人们把过去的账算清;人们也以恶意回报恶意,为了不让这些东西耽误自己算现在的账,就请猎魔人这种东西把它们这种东西收拾干净。猎魔人的手艺不是白练的,这些人类恶意的证人在一次次的任务中被消灭,化作了人类手里金灿灿的钱币,锻进了猎魔人的银剑里,补到了猎魔人的护甲上,仅剩的一点在酒馆被猎魔人一口灌下去,这一份对人类恶意的见证便缥缈地消散,然后猎魔人就得去寻找新的任务,为了让剑有得锻,让护甲有得补,让酒有得喝,去消灭另一个恶意的证人。

泰莫利亚长年累月战火连天,使得荒郊野岭都成了这战争的证物,若是有朝一日将这些妖灵恶兽尽数肃清,这莽莽荒原也就跟着证人的消散而一同消散,成了个无人问津的地方被抹去,地图上的土地就又名存实亡地少了一块——或者根本不用这么麻烦,人们把这些战争和恶意的见证独自扔在这野外,自己找一个宜人的地方住下,那些曾经宜人的地方就被扫进了人类记忆和历史的垃圾堆,成了下一个威伦。

这些事跟猎魔人没什么关系,斩妖除魔就是他的活计,他需要用银剑砍掉这样的东西,以后也会继续斩杀这种东西,好让自己能保住一天三顿饭。他四处环顾,终于盯上了一处,又顺着那个方向抬起头来,目光就一下子追了出去。猎魔人迈开脚步,追向目光追逐之处,脚下踩的是曾经人来人往的土路。

夕阳西沉,回收着这一天最后的光芒,似乎是没有闲情再把自己的光辉投放在泰莫利亚这片土地上。昏黄像洪水一样冲上来淹没了这一片土地,又像即将熄灭的蜡烛,对即将到来的黑暗报以微弱的气息。威伦的色彩从来没鲜艳过,无论是艳阳高照还是暴风骤雨;自战火燎原之后,一切长久以来都是灰涛涛的,就好像天上总挂着的那轮太阳从来不照威伦这片地方。


后记:此篇字为巫师3:狂猎二度创作。以下图片为游戏中的威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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