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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东方微微泛白,她才渐渐闭上双眼,沉沉睡去。这是十年来第几个失眠的夜晚,她已经记不太清了。指尖太瘦,匆匆一晃,她等了他十年。
她为什么不找他?那么深沉的想念,那么缱绻的依恋,可她为何不主动去找他?这个问题她几乎在每个失眠的夜晚,都会反复向自己追问......,就像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深深潜入海底,不到耗尽氧气,就不露出头来一般。她没有答案,她也不知道答案在哪里。她记得,当初明明是他给的承诺,她不过是在“信守承诺”。
终于,他还是失了约,留她一个人在原地,让她始终走不出那个紧箍着的魔咒。那年大学毕业,他说,回老家以后,一定会给她信息,让她好好等待。她瞪着一双傻傻的大眼睛,笨拙得点点头,就那样低着脑袋,努力的不让他看见自己被泪水浸湿的双颊,直到她终于忍不住得开始耸肩啜泣,火车便也飞驰而疾。她没想过那是最后一面,只是那天,风,吹散了她的一脸泪花;泪,浇花了她的一脸妆容;而他,也带走了她的全部期望......
手机的振动铃音在下午两点准时开启,她迷迷糊糊看了一眼,静静的房间里,光线很暖。这是那个叫“君”的男人,为她做得最妥帖的布置,只为减少他所不知的那些导致她失眠的焦虑。他从不问,她也从不答,就好似,这一切,是一场理所当然。
她拉开窗帘,打开窗户,在午后温暖的阳光下蜷蜷发抖。她太过单薄,似乎风都可以把她吹走。太阳透过她单薄的衣衫,照进她那颗千疮百孔的心脏,泪,瞬间又斜了下来,这无止境的痴缠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停歇?她曾经想过要结束,要离开,要放弃,可终究敌不过那颗想到他依然欢呼雀跃的心脏。
十年了,今天正好是他们分手后的第十年。曾经以为,爱是场来日方长的秘密,只要她等,她总能活在期盼里。至少,等不来他的人,还能盼着自己。可是,现在她恍惚了,也许,这不过就是一场好梦而已。她不想再妄想他们有一天会在某个转角偶然相遇。她转身朝衣柜走去,简单收拾行装,离开了房间。离开前,她留下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君,我走了。
她走后,他回来。他看着她留下来的那张纸条,那短暂的四个字弄湿了他的眼睛。那天,他做饭、切菜,准备了一桌子她最爱的佳肴。然后,他独自一个人吃光了所有。当他挺着充实的腹部躺在那张硕大的双人床上,泪滴倾斜,他声嘶力竭——那个在他每天起床后才匆匆睡去的傻姑娘,离开了。他想,他可以等她回来。想着想着,他竟然悄悄睡着了,枕巾浸满潮气......
-2-
她,第一次来到了他的城市。一出火车站,她似乎就能闻到他身上的气味,那也许是这么多年来那种熟悉的气味。通过大学同学,她知道他在一所医院里面工作。她想去看看,于是找了一个离那里最近的宾馆,选择了一个正对医院的房间。只要拉开窗帘,她就能清楚的看到医院的大门口来来往往的陌生的车和陌生的人。她,有点激动,有点兴奋,又有点害羞。她反复憧憬,第一眼,就第一眼,如果他看见她站在医院门口,他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她不敢肯定他是否还爱她,但是她期许着他还爱她,只是......。她又自我否定,如果他还爱着她,那么十年的时间还不够泯灭这段爱情吗?她对着镜子摇了摇头,笑自己可笑,十年都不曾联系一次的他,可能还会爱着她吗?要知道,她从来就没有换过电话号码。水龙头的水哗哗作响,一个不再年轻的漂亮女人无声的啜泣,谁也听不见......
第二天,她画了淡妆,穿了一条橘红色的小洋裙,戴了一顶薄薄的小毡帽,穿着一双红色高跟鞋,静静的站在窗前。她特别想走下去,可是没有勇气。她就那样从凌晨五点注视着医院的大门口,试图捕捉那个熟悉的背影。可惜,直到深夜她也没有看到。她想:或许他是休假吧,不着急,慢慢等。是啊,十年都过来了,怎么又会在乎这么一两天呢?
第三天依旧如此。她想她是不是有点近视了,或许他在她走神的时候,不经意溜进了医院,或许他感应到了她回来。她开怀大笑,觉得自己很可爱,想象力很丰富。这是十年来,她第一次开怀大笑,还是因为对他的憧憬、对他的满怀期待。
第四天,她想要放弃了。那天,她没有早起。或许是等待太过辛苦,她直到八点才缓缓睁开眼睛,慢慢拉开窗帘,就在阳光反射进那双美丽瞳孔的时候,时间凝固了,他来了,就站在门口。她一下子僵住了,呆呆的站在那里,直到一分钟以后被窒息感憋醒,才渐渐有了知觉。看见他的那一刻,她真的连呼吸都停止了。她笑了,笑得倾城倾国,如世间尤物般出尘脱俗;她笑了,笑得羞涩娇俏,如无瑕白璧般铅华弗御。
她跑到镜子前,准备梳妆。结果,她在镜中看到那张双颊绯红的脸——亦如初恋的处子般鲜嫩。这么多年,连她自己也未曾看见过如此娇艳如花的面容。简单的淡妆,昨日的橘红色小洋裙,她踩着拖鞋来到窗前。他还在,似乎在等人,似乎在休息,他就站在那里。她没有下楼,只是站在窗前。她想仔细看一看,这个十年来只能在梦里窥视的脸。这张脸,如今依然会令她心动,人们都说这叫爱情,她觉得这更类似于共振。只要看到这张脸,想到这个人,心里的某个弦就被撩拨起来,长时间的回荡——悠扬婉转。她想了想,来日方长,明天吧,明天再去与他相见。
-3-
时间就这样滴答滴答,它不会怜悯一个生命,自顾自的往前流淌。她在这里一住就是一个礼拜。这一个礼拜,她在窗前见过他三次。她决定,明天——下一个礼拜的开始,她一定勇敢的走下楼去。
这天,她早早做好准备,坐在医院附近的长椅上。清晨的凉风灌进她的裙摆,她双手环住自己瘦弱的双肩,尽可能保持着温度。她做了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他依然没有出现,她的心渐渐平缓,似乎松了口气。直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的面前。在四目相接时,他呆住了,她逃跑了。她跑掉了一只高跟鞋,崴了脚,坐在了地上......。他走到她面前,把她轻轻抱起,有缓慢的放回到座椅上。这一次,她低头看着他,他低头看她的脚。他温柔的帮她揉捏,然后帮她穿上那只掉了跟的橘红色高跟鞋,却迟迟没有抬起头。她伸出手,想像十年前一样,揉搓他坚硬的头发,可是手只悬在了空中。她听见他低声问:“你还好吗?”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点点头。他看不见她点头,却感受到大滴大滴灼热的液体滴到手背。他抬起头,这一次她哭花的淡妆终于被他尽收眼底。他递过一张纸巾,然后对她说:“晚上一起吃饭吧,等我......”
她刚要点头,却听见一个孩童在唤“爸爸”。她寻声看去,只见一个可爱的小男孩儿,愉快得爬上他的臂弯,被他牢牢锁住,紧跟着男孩儿身后的是一个有着好看面容的女人。她想,那女人的笑容真是幸福......。他转身去看她,却只看见空空座椅......
那夜,她回到宾馆,静静的呆坐在床上。长夜无眠......
她在宾馆的第十夜,想到了轻生。自从见到了他,知道了他已婚有子之后,她手足无措,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去走。自从见到了他,她就一直失眠着,此时头昏昏的,她不停的灌着烧酒,妄图把自己彻底灌醉,最好再长眠不醒。她累了,褪去了所有的衣衫,钻进了冰凉的浴缸,仿佛体内烧着火,最后混混沉沉得闭上了眼睛,就在最后一刻,她想到了君,她想要是君在该多好,起码她可以在失眠的时候看着君那张酷似他的脸,轻轻抚摸他;起码她可以在东方微亮的时候,把手窝在君手心儿里安稳的睡去;起码,她可以期待在梦里跟他发生许许多多的故事,可如今,她连着数日无眠......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她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孔,是君。她的手背此时窝在君的手心儿,她睁眼看着周围的一切,是那个被她遗弃的家,那个她从未当过家的家。她想起身,却被身边这个男人的双手环住,紧紧的摁在床上。温度从手臂传到她周身,她向温度来源的方向凑了凑,想要再暖,再暖一些。扣住的双手,抱得更紧了。只有一个好听的声音在说:“别乱动,乖,你还烧着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