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一名一字,出生三月,父母取名,二十加冠,进而取字。
这几日,稷下学宫的张祭酒不思茶饭,对学宫诸多日常都应付了事,回到府上,他把自己独自关在书斋,案牍上摊开历代史册,快速浏览,一目十行,时不时提起狼豪笔,就在手掌心潦草写上几个字。张祭酒这劲头,比当年苦读时还要勤奋,一晚上要往油灯里续两次油。
张祭酒要取一名。他已过知天命之年,虽然官至祭酒,人生却始终有所缺憾,那便是膝下无子。可喜可贺的是,年前纳的一房小妾,怀胎十月产下一子。老来得子的祭酒大人,春风得意了三个月,如今到了改给幼子取名的日子了。
该予个什么字呢?张祭酒左右为难。二十年前,他也是风华正茂,天资聪颖,是邻里间出了名的才子。他自然期盼自家孩子也能文采斐然。“倬、博、翰、斐”这几个字,是张祭酒早就准备好的,只可惜一等就是二十年。
如今张祭酒的心思却变了,看眼这稷下学宫诸子争鸣,另一边则是连年征战,听说北境几处丰饶之地已经沦于外族,国土岌岌可危,就连当今王上都屡次亲征,上自天子下至平民,都流行一股投笔从戎的风气。这个节骨眼,自己的孩子也不能太过另类。
研究了这么多年学问,张祭酒第一次抵触文采这东西。“索性取个硬朗刚强的名吧。”张祭酒阅着简牍,嘴里嘀咕着。
“力拔山兮气盖世。”张祭酒脱口而出,嗯……对,这孩子的名字,就是要威猛,疆场上报上名来,声震四方才好。
可是,一个堂堂祭酒,给孩子取这么个名,难免被周遭同事取笑了。更何况,自己也不是一定要幼子在前线征战。他虽然没上过战场,却也道听途说过战争的血腥和残酷,刀剑无眼,战争的胜利都是靠人头堆出来。张祭酒老来得子,哪舍得再把幼子往火坑里推。
无非就是盼着孩子,形貌魁梧,旅力过人,别跟自己一样手无缚鸡之力,若不是读书读出点成就,恐怕还是要被乡邻嘲笑的。所以张祭酒要取一名,即意味着勇力惊人,却也不一定要去参军打仗。
张祭酒苦思着,望着铜灯里豆大的火苗,挣扎似的快速跳动,灯油又快烧干了。他索性不管光亮,闭起眼睛,脑子里飞速过滤着浩海般的字。
真是苍海拾贝,张祭酒就这么坐着,脑子转得有些僵,腹中也隐约有了饥饿感,睁开眼睛,眼前竟恍恍惚惚,看到一个高大的青年,身长八尺有余,肩膀宽阔,迈步向自己走来,恭敬地站到他身边,微微欠身,喊了一声“爹”。
张祭酒傻乐得合不拢嘴,他寻思着,这就对了,希望我儿,身体壮硕,不愁食宿,不怕被人欺负,懂点文采,又不会想他爹一样在诸子之间忙于游走,会点武力,也不要去疆场厮杀落得个马革裹尸还。
想着想着,张祭酒就这么坐在案牍前睡着了。一觉醒来,天已蒙蒙亮。张祭酒搓了搓手,又用双手在脸上胡乱揉搓了几下,逐渐精神起来,款步走出书房,来到前厅。厅里,妻妾和下人们,备了一桌早点,却不准备开饭。大家正按照习俗等着他为孩子取名。
张祭酒微微一笑,取笔在孩子脑门上,写下一个“壮”字,书毕又觉得不够,那就索性再添一个“壮”字。众人看过,皆大欢喜,这娃娃终于有名了。大家互相宽慰着说笑,脸上满是喜庆。
几天后,这一喜讯不径自走:稷下学宫祭酒幼子得名,张壮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