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来的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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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冽冽的天空下,新起的楼房焕然一新。尽管样式是陈旧的,但是也在调节了天空与土地之间空间均衡的同时,填补了小臣内心对于老城区发展过于滞缓的忧虑。她来年大学毕业,属于是那种总为看什么新风景而处心积虑的人。

于是在老市政厅的周围,小臣租下一间水电暖齐全的二居室公寓,对于工作和住所两点一线的生活她谨慎保留意见,并不会去思考那些肤浅的过往和远不可及的未来,心思嘛,一则是用在如何思考下班之后的时间打发上,另外也用在浏览和体验时新商品上。

“这个月少买点必需品之外的东西,不然就要嗝屁了,”她想在精神上杀死那个遏制不住的自己。“热得出奇唉,”她一边无聊发着牢骚,一边心想不如把外套衬衣脱掉,大大方方地穿着内衣纳凉。

时间过了下午一点,小臣急匆匆换上工装,一边怨怼着,一边把午饭的便当盒简单洗漱,随手搁进碗柜二层的夹缝,又摸起一瓶VC抖出两片放在嘴里嚼起来。

花八毛坐共享单车后,地铁再过两站就到工作的写字楼底。耳机里一边练着英语的听力题,小臣一边整理好实习装,在走出地铁口往公司楼走去的刹那,她猛然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影,头歪了一下。

“胡泽琼?”她诧异不已,定在原地。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茂密的恐惧,如同缓缓降落到热带雨林幽深的水潭。

“她现在还保持着一种……怎么说呢,就是很迟钝、晚熟的生活理念,然后由此去搭建了那些肤浅的认知表征。如果非要向你阐明我找她的目的的话,我想我需要细致地跟你聊十几个钟头,甚至几天几夜。”那个青年对写字楼门口的登记人员说道。“我打算从我们认识的那一天开始……”

谈话对方是一个55岁左右的中年男性,头已经很秃了,由于天气热没有戴警卫帽。那人身上的工作制服松松垮垮的,左肩上的肩扣已经脱落,从侧面状如牛角或一条舌头一样怪模怪样地招展着。他本来夹杂着好奇的眼神立刻变得具有敌对性,专业性和善转变为一种短视的浑浊。

“颂臣是个所有人都不觉得漂亮,但是却长在我心里的女孩。那是我们在山东政法学院入学报名的第一天,我们的行李箱在大巴车上垒在一块……”胡泽琼一边沉湎过往地说一边往保安手里递去一支烟,随后,他划燃自己手里的这根说:“这烟不错”——这烟确实不错,属于不炫富的学生根本退避三舍的那类烟——“我要找到她,我知道她只是找不到方式面对,但她始终爱着我。”

“我你妈!神经病。”小臣风一样躲到罗蒙专卖店橱窗后痛苦地偷听着。心想:我要告他!

店员幽幽地走近说:“你好,是要买件男装送心仪的人吧,我们这边……”

“我要找的那姑娘,就长这个样子,”胡泽琼把手机翻了个面,几乎怼到保安脸上说。保安一方面表示失望,一方面又似乎慢慢认出来一样,做了个讪笑的猥亵表情。

“那个死老头,连他一并杀了,贱货,”那个笑让张颂臣暗暗憋了一口气。她紧接着想到:胡泽琼你他妈是想玩完,你敢败坏我,我要你把一切有关于我的东西都删掉,我要把你手机炸了。太可怕了!

想着,张颂臣垮下去,愤怒地捶着自己的大腿。很长一会儿她抬抬头,看着那个瘦高、有点微胖的男生,留着一头染成淡淡深棕色的卷发,她想隔着玻璃吐口吐沫吐到他脸上,最好是一口浓痰,把他的视野遮盖住,像恶心的异形电影里的抱脸虫一样不好弄下来。这个突然而至的念头使她觉得莫名其妙,又不禁钦佩于自己的创造力。过瘾!

张颂臣绕一圈从地下车库坐电梯到的单位,一下午,她害怕那个麻烦找上来把自己搞得一塌糊涂。所幸这天剩下的时间就这么平淡地过去了。

既然下定了决心不再搭理那个人,所有联系方式都已删除,再加回来提出把照片什么都删掉,当然也不大容易实现,感觉就像自己在明处,对方在暗处一样。可不能成为破鞋!放到几十年前破鞋可是要被批斗的!

于是她鼓起勇气联系了徐琢,这人是胡泽琼的哥们,整个大学阶段他的口碑倒还不错,被认为是个有礼貌的男生,找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他是学社会学的,有的时候自己很坚信,他之所以那么富有耐性地和胡泽琼这种怪咖走在一起,实际上是在做人类行为的分析。几乎80%认识徐琢的女生都会被他那种奇怪的魅力吸引,她也对他抱有好奇,但又觉得他这个人未免有点冷淡,她知道他就是个没有什么弯弯绕的雏,还有点艰深晦涩的那种。但只要告诉他自己有麻烦,他就能心甘情愿、义无反顾地试图帮你做到什么。这是最后一点希望了,也只能试试看了。毕竟,做原告自己是没有经验的。虽然倒是很想看看胡泽琼在被告席上滑稽的表演,但事情闹大了对谁都不好。唉……张颂臣潦倒地笑了笑,有点欣慰于自己找到了破局之法,于是就在惴惴不安吃完晚饭在床上躺着时给徐琢发了消息。

“徐哥,我最近为和胡泽琼的事有点窝心。他还在纠缠我,弄得我有点……影响不好。你帮我劝劝,让他把有关于我的图片信息都删一下,都是成年人了。谢谢,很感谢。”

“真的吗?哦,我还以为你们两个……是,胡泽琼跟我说他要去找你了,我还以为你们要再续前缘,也好,say goodbye也好,哈哈。”

“他影响到我正常生活了。麻烦了。况且本来就是没有的事。”

“需要我做什么?”——徐琢这条消息让张颂臣意料之中地惊喜。

沉思片刻她回道:“他这人不听我劝的,太自我中心了,你跟他说明白,没可能,我跟他没可能,让他去做他娘的春秋大梦吧。”又跟一条:“你监督他能不能把和我有关的东西全部彻底删除?”

“OK,”那个男人爽快答应了,“张同学,你的苦衷我感觉得到的。”她忽然理解了之前大家口中徐琢可靠的口碑。“包在我身上,进度及时向你汇报。”他跟了一个郑重其事的表情包。

由此这件潦草的事情就被一个胸有成竹的人接管了。而徐琢这人甚是聪明,他想到的第一个方法就是讽刺挖苦。

作为自己的调查对象,他蛮不客气地在第二天和胡泽琼沟通道:“你那些失败的情感经历至今历历在我眼前,怎么样?最近有去打扰谁没?我记得你说要去找张颂臣来着,怎么样?”

“你不能这样取笑我一生的财富……你不会明白的。”胡泽琼应该是尴尬了一下,发出这样一条蹩脚的信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说呢?”

“抱歉兄弟,我以为过往是让人变得强悍的理由。另外,对于那些老同学如今的处境我也很是好奇。”徐琢辩白,然后对方久久没有回讯。他又说:“你是个恋旧的人,老胡同志。可是很多人都想要奋力地忘记那些不够成熟的过往,往前走。”然而仍然没有回音,他又发去一句:“这是你的可贵。可张颂臣你找到了吗?我确实是很关心呀。”

“?你怎么突然关心起她来了?”

“你小子!别瞎扯淡了,我哪是关心她呀,是关心你呀。”

“我就想我理解错了。老徐,你也不是那样的人呐,啊吼吼吼!”胡泽琼笑了。

他这一笑,徐琢就知道事情有办成的眉目了。但他也发觉这事情绝不像想象的那么容易,人的性情不是几年的时间相处就能摸透的,观念更不是短时间就能匡正的。何况胡泽琼根本就是个心理认知上的顽固派。

胡泽琼说:“我已经知道了臣现在工作的地方,打算给她准备礼物。这是我要教你的一个小诀窍,挽回女生需要用诚意。”后面紧跟着一个胸有成竹的表情包。

徐琢认真地盯着这条胡泽琼的消息,盯了很久,确认这不是电子屏幕故障自动跳出来的话之后他皱紧了眉头。他打心里摇了摇头:怪物!

“好啊,这会儿我去看看你。顺便帮你筹划一二。”徐琢回复。“也近距离学习一下啦,呵呵呵。”

“准!”

徐琢已经开始讨厌“准”这个字单独作为一个句子出现,讨厌的原因就是因为他的社会行为学观察对象。而这重讨厌感背后还夹杂着一种更高层次的趣味性,使他恍惚间满足于自己的理论材料的充实。

他从书桌前翻下去,然后给张颂臣发了一条信息:“计划有变,我知道老胡的开屏密码,我去把手机偷到手,把有关你的东西删掉。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君且静候佳音。”

“他这人劝不了是吧?”

“他说他要带礼物在你们公司楼下堵你——我估计会这样,咱们都了解他的。”

我靠!什么!徐琢的话让张颂臣的胃一下子下坠,跟肠子打结在了一块儿。“他怎么不撒泡尿……”刚想打这句话她就立刻打消了念头,虽然大学里总是以洒脱随性做人设,但是这种话太下流了,作为女生说不出口的。

“胡泽琼这人,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徐琢接着发了个掩面笑哭的表情包,“不,准确而言是见了棺材都不落泪。”

“祝你成功,徐哥。”

“祝咱们这单干成,‘逮牢’。”徐琢忽然戏剧化起来,“我就是哩底‘马仔’。”

“哈哈,好。”小臣心想:这真是个雏。

徐琢从胡泽琼家里光明正大地摆弄他的手机的时候,发现他的锁屏密码换了,随便地问道:“你锁屏密码换了呀?我还想翻翻看咱们以前的照片呢。还记得吗?咱几个一块去看球赛的,吃BBQ的,还有一些大学时候的熟人。”

“拿来,给你解开。”胡泽琼起先没有多想,顺带口问了句:“你没有啊?看我的干什么?你最近好像总是……”

“哦,是这样,我在写一篇有关于咱们大学时期的小散文,这不需要一点题材嘛,也需要配图啦。”

“行行,怪不得呢,很期待,你写出来我看看。”

徐琢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龟孙子就这么信了?他的心里忽然开始有点负罪感,好像这么做对于这个自己虽然始终看不上,但也勉强同行了那么久的人有点歉疚。不禁打心底里问自己:“真要把他这些自己最珍贵的回忆就这么删掉吗?残忍唉。”

入夜前的风暖融融的,刮在身上有点烦腻。在相邻的几座城市和某些更遥远的地方,自己认识的人就像星星一样散落,在山的背面,在河的彼岸——胡泽琼感慨地想着,并且他慷慨地买了冰啤、糕点和神户牛肉,用来款待自己心目中未来的社会学家徐琢,虽然这个人在别人口中例来是严肃、就事论事,可自己就觉得他是那样的可爱。索性就大出血了吧!人生在世,千金难买知己。

“可以睁开眼了。”刚把料理好的速成餐端上桌,胡泽琼说道。

“嚯!”徐琢钦佩得眉毛都飞到了头发里。他心想,这要是个女生,不得化在这儿了?很重要的一点不是一个人到底有多浪漫,而是他从什么时候就开始讲究浪漫。像眼前这个人他就很早。看着精致摆盘的牛排、芝麻裙带菜,和在精心营造的烛光氛围里熠熠生光的柑酒、冰啤,佐食是蜜饯糕点,酸奶果切,他由衷觉得不可思议,心想这家伙的小资情调是更上一层楼了呀,可恶至极。

“你要是把钱都给我花了,怎么给张颂臣准备礼物?”他素知胡泽琼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消费习性,可还是照例推辞一番。

“哆嗦什么?今晚咱们先尽兴吧。”他同老同学各点上一根烟,悠悠地抽起来。“话说,你看完了吗?看完把手机还给我呀。”

“等会啊,我要构思的。”徐琢这会儿有点钦佩自己了。

“还是我带你看,给你讲讲吧。可是有我的隐私的。”胡泽琼奸笑,但很明显只是一句玩笑话,他看起来毫不介意的样子,转身又去厨房拿了两个高脚杯。“等我。”

趁这时徐琢选定和张颂臣同学有关的照片,他上下翻了很久,只找到寥寥几张照片,再就是同宿舍和朋友间的,没有别的姑娘。“他也够全心全意的,追一个是一个,”徐琢心想,他把这几张全部删除进了最近删除里,然后心思悬在彻底删除的谈话框前……

“我差不多该换新手机了,很多东西都打算删了。”徐琢试探地说,他的心理学的炮击就此拉开序幕。

“刚好我也要换呢,也是打算把该删的删掉,你说这巧不巧?”胡泽琼说着,还背对着徐琢。徐琢顿感轻松:哈!我删这些不仅不是对不起他,还是帮他清理内存。于是他把这几张照片彻底删除了。

胡泽琼这时停了,“但是,有些是不能删的……还有,不怕你笑话,其实我就认真追过她一个人。”

“你指……张颂臣?”

“是命运安排我和臣在一起的。”

哎哟,又犯了呆症了。徐琢只觉得进退维谷。可留着对于女生终究是个祸患,也算是拉兄弟一把。他说:“如果命运的力量真有那么强大,不为人的主观意志所挪移的话,那么今天坐在这里的就不该是我,而是张颂臣!”

胡泽琼只怔怔呆住了。

“兄弟,明天我跟你一起去找她,把话说清楚。”徐琢暗暗握起拳来——他要帮兄弟结果兄弟。

“什么……说清楚?”

“你一直奋力营造的结果之外的那个结果。”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你知道,感情是两个人的事。她必须回应你。”

“不需要回应,不需要。那太低级了。”

徐琢就像被烫了舌头一样,表情皱在一处:“万一你的高级会让她不适应,就像一条轨道在上,另外一条轨道在下面,并且由于阻隔两辆车始终互相看不到。”

“要不你就说……”

“说什么?”

“就说不同频嘛,你们社会关系学的名词,”胡泽琼有些失望。徐琢看出来了,他想话题就此打住。这时胡泽琼带着杯子还有冰块坐了回来,“你陪着我也好,好澄清你的谬误,并且给你难得的经验。”

这次徐琢看着老朋友的眼睛渐渐燃起空前的光彩,他畅快笑起来,一边摇头一边感慨:“那开动啦!”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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