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志失恋了。
我陪他在酒吧买醉。
“东德子,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抛弃我。我那么爱她,我给她想要的一切,我全为她付出。我不明白,为什么结果会是这样......”
“你这不是爱情,你这是老妈子。”我试图安慰他。
“你不懂......真的,我现在感觉天都塌了。我一闭上眼睛,想到的全是她。我夜里辗转反侧,饱受相思困苦。我现在寂寞、空虚、冷......”
“人说失恋会使人成为诗人,我看失恋没有使你成为诗人,倒使你成为矫情的贱人了。”我口下毫不留情。
“滚蛋,你。我都这样了,你还说风凉话......你,你好无情!”
“唉,你已经从席慕蓉向着琼瑶进化了,在喝下去,你会变成郭敬明了。”我阻止他拿起酒杯。
“我真的好痛苦......好痛苦......”他依旧喋喋不休。
“Waiter!”我向服务员喊道。
“您好,先生。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的?”面容清秀的女服务员过来热情问道。
“有没有人说你长得像刘诗诗?美女。”我装作几分醉意的样子问她。
美女展颜一笑,礼貌的捂住嘴巴。
“我不想活了,我不活了......”志仍旧在抒发他的失恋悲歌。
“不用管他,他失恋了。估计喝个酒,睡个觉,明天又是一个好青年了。”
美女仍旧只是矜持的笑着。
“帮我拿杯威士忌吧,田纳西州威士忌。”我有些意兴阑珊了。
美女袅袅的走了。
“喂,东德子,我听说舒齐住院了,怎么回事?”志突然有些清醒了,向我打听死党舒齐的事情。
“前天夜里去西郊,出车祸了,车撞到树上了。”我轻描淡写的说道。
“卧槽,出车祸这么严重的事,你怎么没跟我说?”他急得差点跳起来。
“淡定,淡定,人没事。只是受到了惊吓,现在还在精神科接受心理辅导呢,没什么大碍。再说,我看你要死要活的,还说这个干什么。”我摇晃着威士忌,不紧不慢地说道。
“我......我的爱情虽然枯萎了,但我还有你们啊。”他肉麻麻的说道。
“不过,他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胆子这么小,出个车祸就吓成这样?”他有些不解。
“是呀。他跟医生说,开车过程中,有女人的脸贴到左侧车窗上。他吓到了,猛打方向盘,就撞树上了。”
“是这样啊,那也不奇怪了。”他似乎有些理解了。
“喂,你不会信这些吧。这分明是他胡诌的。”我对他的脑回路很惊奇。
“你不会懂得,东德子。世界上总有一些你无法理解的事情......”他的调频似乎从琼瑶跳到江湖骗子上去了。
“呵,大师,那你向我讲讲,这世界怎么无法理解了。作为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我很乐意与你们这些唯心主义的江湖大师交流下经验。”
“你知道我最怕什么吗?”他以幽幽的语气开头,似乎已经彻底忘记他还失恋这件事了。
“最怕什么?”我立马配合地上前接话。
“我最怕关门。”他故意在关门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酒吧里,灯红酒绿,喧闹声不绝。他点了根烟,娓娓道来一段往事。
志老家在农村,滇西农村,地势偏僻,人烟稀少。他的家,位于村西,出门便是一片密林,遮天蔽日,鸟兽不绝。
志家的院墙都是简单的石头砌起来的,不到两米,跳一跳就能看到院外。院门是木质的,宽木板很是结实,镶嵌在石墙中,宛如中世纪欧洲的监狱大门。
志对于夜里睡觉之时,关门这件事情很是抵触。他总觉得院门外有东西虎视眈眈的注视着他。没有证据,纯粹是作为小孩子天生的感觉。父母当然不信他了,打了几顿后,老老实实就去执行睡觉关门这件艰巨的任务了。
这天夜里,月黑风高,几片黑云拢住月亮一半的清辉,稀稀疏疏的光影洒在地面上,似青苔一般。
父母已经躺床上了,他提着裤子,拖拉着鞋,心惊胆战的穿过长长的院子,院子里梧桐叶被吹的“飒飒”作响,让他心里更是七上八下。
一路平安穿过院子,他长舒一口气,仿佛穿过了敌人的封锁线,逃得性命。右手娴熟的拿过铁栓,准备穿过铁箍洞。蓦的,发现门外面站着一个男人。
隔着门缝他看得清清楚,男人站在门外,一动不动,靠木门很近,几乎要贴上来了。志喘着粗气,左手推着门,右手操着铁栓,也是一动不敢动。
二人相向而立,隔着一堵门,分立两侧。
......
从此,他再也不敢一个人去关院门了。
时光荏苒,几年过去了。志也从一个小屁孩长成一个中二(初中二年级)少年了,他家的门,也从木门换成了铁门。
这日夜里,天降大雨,窗外“哗啦”的雨声敲击着门窗,怒吼的狂风将树枝吹得摇来晃去。志一个人坐在家里写作业,凄凄清清,很是惶恐。
他本想待雨停了之后,再去关门。没想到大雨倾盆,已是十点半了,下了一个多钟头的雨,还是没有停止的倾向。他无奈穿上蓑衣,戴上斗笠,准备去关院门了。
院子的泥土被大雨浸泡,踩上去一脚烂泥巴。志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走到院门处。顶着密不见人的雨珠,他小心把铁栓插到铁箍洞里,再将锈迹斑斑的锁在裤子上擦了擦,扣到铁栓上,准备锁门。
铁门上有一圆形洞口,是为了方便农村居民锁门,即可将手从圆形洞口伸进去,院内的人可将院外的锁锁上,院外的人可将院内的锁锁上。
此时,圆形孔洞里突然伸出一只手,猛地抓住了志的手腕。这是一只惨白的类似女人的手,修长妖娆,又毫无血色。
“噼里啪啦”的雨声敲击在斗笠上,志有些眩晕,沾满雨水的眼眸逐渐沉重,逐渐模糊,他觉得有些看不清东西了。
“咔嚓”一声,一道震耳欲聋的响雷在他耳际炸响,将他吓的身体一哆嗦。而此时抓着他手腕的手如同被电到似的,瞬间缩回去了。
他愣愣的站在院子里,似乎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唯有手腕处传来的疼痛提示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此时,瓢泼的大雨愈来愈大,天地间几乎连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
“所以你害怕关门?不过,现在在大城市里,居民楼里都是住户,防盗门都是金刚不坏,你现在不用害怕什么关门了。”我温声劝慰着,也将他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是啊,大城市里即便是午夜,也到处都是灯光,到处都是人声。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了......现在可怕的,是人了,人与人之间的恶、攻击、伤害,即便是鬼神,又怎么能比呢?”他长叹了一声,似乎愁绪又有些泛滥。
“精辟。不过兄弟,现在时间有些晚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吧。”我看他又有些颓废的先兆,打算先溜了。
“别急,我再点根烟。”他的烟瘾好像比我还大。
我掏出打火机,帮他点上。
“别吸了,小心变肺痨鬼。不过不变肺痨鬼,也会变酒鬼了。你现在是五毒俱全了。”我忍不住吐槽他。
“嘿,发什么傻呢!”我见他直勾勾盯着我的打火机,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你这打火机.......”他似乎很震惊的样子。
“哈哈,算你识相,这只打火机的品牌是威胜,香港品牌。我朋友从香港帮我带的,带了两只,不过最近刚刚丢了一只,不然送你一只了。”我手里把玩着泛着青色金属光泽的打火机,很是得意。
“哦。”他狼狈的站起来,也不顾我,径直向酒吧门外走去。
“喂,别走这么快啊。我送你啊!”我在后面朝他喊道。
“不用了......不用的......”我听得他微微的声音。
“神经!”我口里骂道,坐下来,大口饮了口酒,辛辣的威士忌呛了我一下,我剧烈地咳嗽着,眼泪都出来了。
“真他妈倒霉!”我嘴里骂着,眼睛不小心瞥到吧台坐着的一位美女,立即整了整衣服和发型,露出自以为最迷人的微笑,向美女走去......
......
志失踪了。
他的家人给他打电话打不通,朋友、亲戚都说没见过他。家人报了警,也在电视台登了寻人启事,依旧不见踪迹。
警察告诉我,志是在与我喝酒那天晚上失踪的。那天晚上,他的邻居说没看到他回来。第二日,第三日,以后许多日,邻居从此没再见过他。
我的压力很大。
我不知道志的失踪是否与我有关,但那夜我们的聚会,肯定是他失踪一事的催化剂。我不知道我在这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我躺在沙发上,抽着烟,眼睛无神的盯着电视。电视里,长得喜庆的主持人说着不好笑的笑话,把自己逗得哈哈大笑。
“叮叮”有短信声传来。
“东德哥,我想你了。今晚八点情怡酒吧,不见不散哦,爱你。丽丽。”
我开着车来到了情怡酒吧,停好车后,我靠在车边,点燃了一根烟。烟雾缭绕里,我看着酒吧炫丽的招牌,觉得那里真像一个吞人性命的魔窟。
走进包厢,丽丽已经在里面等我了。
我挂好衣服,丽丽就缠了上来。她抱着我的胳膊,用发嗲的声音向我撒娇:“东德哥,我好想你。你也不给我打电话,是不是不要我了?”
我以前觉得丽丽的声音很好听,现在却觉得这声音让我有点恶心。
“丽丽,我觉得......我们还是暂时不要见面了,志出了事。现在......不见面对我们都好。”
我小心的说出了这番话。
丽丽的脸色转了几转,由青变白,然后变红,我觉得她真可以去变脸了。
“你当初骗我上床可不是这么对我说的,现在看出事了,你要装君子了,哼哼,哪有这样的好事?”她咬牙切齿,再不复之前的“可爱”了。
“话不能这么说,当初不是你先主动......”我想要辩解一番。
“住嘴,要不是你的花言巧语,我能背叛志?是你先让我做了恶魔,就不要想着装菩萨了。”她面目狰狞,没有一丝之前的美丽。
丽丽,是志的女朋友。
我犯下了男人都会犯的错,在丽丽发出的诱惑面前,我当时的理智被彻底摧毁了。我常想,千万不要来诱惑我,糖衣炮弹还是裹着糖衣的毒药,我都会毫不犹豫的接下,因为我喜欢沉溺在甜蜜里,管他是毒是药。
我不想为自己的色令智昏辩解,我觉得我虽非君子,但亦不是无底线的小人。志的失踪,我一直很不安,我觉得这与我应该有关系。我......我开始反思我与丽丽的关系,我们是否应该就这么结束。
我沉思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
丽丽掏出打火机,为我点上。她现在又变为了那个温婉可人的小鸟。
“你别乱想,志的失踪跟你没关系。许是他换了个城市,不想接触任何熟悉的人了。也许等他过一段时间就想通了。”她合上打火机,没有注意我以讶异的目光盯着她手里的打火机。
“不过,你要是就这么甩了我。我会马上公布我们的关系,向所有人,你的家人,你的朋友,志的朋友。你好好想想,不要做傻事。”她说的话斩钉截铁。
“好......好”我抽着烟,如提线木偶般和她拥在一起。
......
周末,公司老总给我打电话,因为业务需要,需要我立马出差去H城。我订了最近的飞机,立即飞往H城。
到了H城,客户要我去厂子里见他。客户的厂子在县区小镇,我收到地址,又马不停蹄赶往镇里。
与客户洽谈完业务,赶回休息的居所。已是夜里十二点钟。
休息的地方是厂里的员工宿舍,院里排列着几间瓦房。小镇里没有高档的酒店,我也懒得计较住宿条件,反正只有一夜,凑活凑活就可以了。
我洗漱完毕后,准备去关门。走到大门前时,突然想到了志给我讲的故事。
此时也是午夜时分,大地一片死寂,便是蛩虫也听不见叫声。当天无月,一片漆黑,只有小屋里的几点星光,却是照不透这茫茫的夜色。
我抹黑摸索着铁锁,入手的却是冰冷的铁链,好一阵摸索后,还是碰不到铁锁。我只好掏出手机,趁着亮光,找到铁锁,把门锁上。
隔着门缝,借着薄薄的手机屏光,我看到了一张脸。一张鲜血淋漓的脸。
是志,他面无表情,眼神呆愣,顺着门缝伸长脖子瞧着我。
我几近昏厥,吓得手脚都软了。颤抖的手,持着手机,哆哆嗦嗦的向门缝伸去。这一定是我看错了,是我日有所思下产生的幻觉。我自我催眠着,把手机靠近一点,想看的更清楚。
“啪嗒”一声,手机屏灭了。
一只苍白的手搭在了我的手腕上。四周,万籁俱静。黑暗侵袭了我,我无助的转身想看看屋里的灯光,可是,屋里也是一片漆黑了。
手机掉到地上,“啪”地一声,如同我狂跳的心一样,跳了几跳,不知蹦到哪里了。
此时,天寂寂,月茫茫,人间无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