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闸机吞下最后一张倦容时，电子表盘跳向23:59。玻璃幕墙的棱镜里，无数个西装革履的影子正在溶解，化作数据洪流中漂浮的微粒。我数着台阶扶手上的裂痕，像读一本没有页码的账簿，每个豁口都记载着某个清晨被碾碎的露珠。
格子间的日光灯管在视网膜烙下淡青的疤。中央空调吞吐着格式化的呼吸，将二十八度的妥协均匀分配给每个工位。键盘敲击声织成密网，捕捞那些从文档缝隙逃逸的叹息。茶水间的马克杯永远盛着半凉的沉默，速溶咖啡粉末在漩涡里模拟着黄昏的海啸。
霓虹在写字楼峡谷底部流淌成静脉，快递电瓶车碾过潮湿的光斑。外卖箱里三十七份盖浇饭正在凝结油脂，保温袋表面的水珠倒映着三十七层楼上的会议投影仪。电梯轿厢反复吞吐西装草履，钢索摩擦声里有人摘下工牌计算房贷利率，金属冷光刺破指纹里藏着的故乡麦浪。
自动贩卖机吞下硬币时发出空洞的欢愉，货道旋转的瞬间，我看见无数张相似的面孔在易拉罐弧面变形。加班补贴换算成止痛药片，溶解在深夜出租车的计价器跳动声中。高架桥路灯串成琥珀项链，网约车司机后视镜里，疲倦正以每小时五公里的速度溃散。
便利店微波炉叮响午夜零点，值夜班的学生揉碎数学公式，把函数图像折叠成食品保质标签。监控摄像头红光扫过货架，泡面碗沿的热气在镜头上画出转瞬即逝的等高线。自动门开合间，流浪猫叼走半根淀粉肠，它的影子被霓虹拉长成某种远古巨兽的轮廓。
证券交易所的电子屏永不阖眼，红绿数字的潮汐漫过基金经理的梦境。养老院窗台上的绿萝正吸收着心电图节奏，点滴瓶里琥珀色药液计算着时间成本。产科病房传来新生命的初啼，而走廊长椅上，某个父亲正在签下第一份课外辅导分期协议。
暴雨突袭时，外卖骑手头盔上的水流成微型瀑布。他手机里三十七个未接来电正在膨胀，配送箱里的煲仔饭余温尚存，像极了老家灶膛将熄的柴火。写字楼旋转门持续吐出黑伞，那些防水的焦虑在下水道口形成漩涡，吞没昨夜刚贴上电线杆的补习班广告。
我站在天桥看车灯汇成熔岩，尾气中漂浮着被击碎的理想折射率。远处塔吊伸展钢铁脖颈，正在将月光浇筑成新的立方体。某个瞬间，所有困在混凝土蜂巢里的灵魂同时抬头，看见云层裂开处漏下的星光，正以光年为单位丈量着忍耐的阈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