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近半月没有动笔了,在今年是从未有过的。在我今天凌晨起来试图为我在意的人们写些什么时,我竟感受到了掌握文字的无力感。
我忽然惶恐,我以为这半月里文学是我生活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我在司机的带领下,提前读了《铸剑》,我歪在床上细细地描着黑色人的面貌,我读两篇《复仇》,感受着生命的飞扬的极致的大欢喜,面前仿佛就是神之子与荒原中对峙的男女,我读《过客》,为“感激于你没好处”而蹲在厕所哀伤许久……最终,我们回到了《呐喊自序》。
那一倍高和一样高的柜台,堪比冷香丸的方药,随喜的鼓掌与喝彩,和缢死过女人的槐树,直至,那间万难破毁的铁屋子。
我仿佛在用我这半月来读鲁迅所积聚的情感,释放出鲁迅隐忍笔调中的无尽情绪。
我第一次理解了真正的鲁迅。我常常感到绝望,但我从未想过要在自己被无尽的绝望缠绕时给他人以希望。
鲁迅的绝望大概来源于很多方面。一方面,鲁迅自己说过:“见过辛亥革命,见过二次革命,见过袁世凯称帝,张勋复辟,看来看去,就看得怀疑起来,于是失望,颓唐得很了。”而另一面,鲁迅自己的生活也颇不如意。母亲给他包办了和朱安的婚事,可这是一位没受过教育的旧女子,鲁迅与她无法交流,全无感情可言,在北京也是孤身一人,留下朱安在老家。鲁迅将这段无爱的婚姻称作“慈母误进的毒药。在我看来,更为致命的是,他“弃医从文”,想用文艺来医治国人的灵魂,我猜他此时定是以为,自己的选择定会改变当时的局面。然而办杂志、译小说却全不顺利,无人理睬,他发觉自己并非自己想象中的一个“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精神领袖,于是绝望,以至于十年沉默。
而随着周作人的来京,新派人物汇聚北大,文学逐渐重回鲁迅的生活,同门师弟的钱玄同的来访,则让鲁迅由沉默转为呐喊。
按鲁迅自己所说,他呐喊的原因是“慰藉在寂寞里奔驰的猛士,使他不惮于前驱。”我对鲁迅并未了解很多,但我以自己的心性揣度,在此过程中,鲁迅一定不是全然绝望的。因为我觉得如果人心中毫无希望,无论他的志向如何,他究竟是要甘心消亡的。而能有勇气生活于世,定是有所希望的。而这希望的来源,大概便是他为了照顾主将而设计的曲笔,所带给青年们的希望。在给予别人希望时,自己实则也会得到些许的安慰,哪怕只有一丝。
“于浩歌狂热之际中寒,于天上看见深渊,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于无所希望中得救。”
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一样。而若是绝望带来了真实的沉默,那么定会有相伴而生的,真实的希望。
我常以“萤火之心”来劝勉自己。我原以为我会对整个时代的人们产生影响,直到现在我却终于发现,我可能用尽全力也达不到如此高度。
而于我而言,继续下去希望又是什么?
我最近已经习惯了黑夜。我在午夜给自己灌一杯咖啡,妄图在我凌晨起床时减少些痛苦。被十个三点钟的闹钟叫起后,我看到了许久未见的月色。我第一次见到,月亮真的散出了银色的光芒,照亮了周围的一片云彩。我看了一会,在一片寂静里开始忙于手下的卷子。我终于听到一阵鸟鸣。不是白天听到的婉转,而是多到难以分辨。而此刻的天空,已不是一片漆黑,而是露出些黎明的微亮。
一日日的循环往复,给我继续下去的希望。因为不论我起来时小区是怎样的一片漆黑,鸟鸣声便是太阳的号角,天空终归露出黎明的色彩。
我试图用我的心境体察鲁迅,我第一次对一个作者有如此钦佩。正如我会觉得司机是我现实里的知己一样,鲁迅的所思所想,与我紧密相连。
我在读辛弃疾时,每每到“无人会,登临意”,都想回到过去陪他,而我在读鲁迅时,则更想以我的未来作为希望,安慰绝望的他。
在《狂人日记》发表一百年时,我扬言要为鲁迅写些什么,我写了失败的《狂人》。“当我沉默着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在这半月时间里,我不愿动笔,是因为怕自己对鲁迅了解并不完全,同时,更令我害怕的是,我怕我的表达并不动人。
我今日所写,也仅仅是我此刻的浅薄,记录而已。我大概会在暑假,认真地与鲁迅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