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一十七天前，一模一样的灿烂笑容，曾经让赵静心动不已，腿都有些软了。
那天，小马一个鲤鱼打挺，从包装箱里跳出来，视线扫过旁边的狗剩，便咧大了嘴，笑容灿烂地问道：“你就是静静？”仿佛真是个顽皮少年。
赵静正嘬着西瓜汁，险些被呛到，好不容易忍住，立刻瞪眼斥道：“叫静姐！”
“好的静静。”小马又想把嘴咧开，却忽然正经起来。“请输入认证密码！”
赵静一时气结。“你都跳出来叫人了，还认什么证？”
“刚才那是开机动画。” 小马的理由十分充足。
赵静无语，恨不得上去踹他两脚，又怕不小心踹坏了修起来麻烦，只得咬牙切齿道：“你知道长生会吗？”
“请重复输入！”小马的嘴又咧开，几乎牵动了耳朵。
这家伙“混不吝”的样子实在欠揍！赵静继续咬牙切齿。“你知道长生会吗？”
“认证成功。静姐您好！”灿烂笑容瞬间涂上了几丝谄媚。
小马走近几步，躬腰伸胳膊，想要握她小手，见赵静一脸嫌弃地举起杯子，连忙帮她扶正吸管，涎着脸道：“我觉得，还是静静比较顺口……”
赵静不答，只拿眼盯他。
“明明就是个妹妹……”小马咕哝道，吐字却清楚得很，可能都瞒不过正收拾包装箱的狗剩。
赵静不置可否，心里却暗自得意。
她今天的穿戴近乎JK，头发则是松松的马尾。
但她并不想轻易让游戏加速。转转眼睛，又问：“你知道长生会吗？”
小马一愣，“不知道。”
“那这问题怎么来的？”赵静追问。
小马又涎着脸。“认证密码……随机生成的吧，估计。”
赵静歪头，打量他几眼，见他一边衣领翘着，想伸手整理，不料竟有些羞怯。便定了定神，正色道：“你有名字吗？”
“只有编号……”笑容依旧灿烂而谄媚，声音却带了几丝鸡贼， “静J帮我起个好听点儿的？”
“静什么？”
“静姐！静姐！”小马一脸无辜。
赵静懒得和他纠缠。“就叫小马好了。”
“小……马……也还行。”笑容也开始有些鸡贼，“不过……我更喜欢骑……”
赵静连忙瞪起眼睛，见他老实闭嘴，才又嘬起吸管，绕了两圈，问道：“今年新款没以前那么容易坏了吧？”
“绝对不会坏。”小马拍拍胸脯，“所有的骨头肌肉和皮肤全都是最顶级的自修复……”
话音未落，赵静就已经从侧面一脚踹上他大腿。
小马“哎——”地鬼叫一声，踉跄几步，撞进狗剩横起来的胳膊。
“把他的‘猪脑’拿去监控室装好，再带他去熟悉一下。”赵静收住笑，走去门廊边的凉椅上坐了，张望着院墙外山峦间的春早霞光，感到多年未有的愉悦。
和狗剩一样，小马也是“小苹果爱偶”的产品。
原本负责家政的大牛突然被召回，赵静在虚拟展厅里晃了几个小时，才终于选定小马。
不是最畅销的，也不是最贵的，多半也不是最聪明，或者最能干的。
但他和赵静的一个中学同学，长得如出一辙，形不似而神似。
可能……也不一定。毕竟是六七十年前的事情了，赵静的记忆多半已经有很大偏差。那位同学的名字，她就怎么都想不起来，只隐约记得和“马”有关。
记忆中也没有这么灿烂且多变的笑容。只会在各个角落，默默地注视、关心着赵静，尽其所能地帮些小忙，捡个铅笔，借块橡皮，之类……
直到高中毕业去了电影学院，赵静也一直没空理他。
许多年后，似乎有同学提过一嘴，说他当兵去了火星。
所以在展厅里看到小马，赵静很有些意外。
她还认真研究了一番参数，也没搞懂为什么会有外貌如此平平无奇的爱偶。
虽然普及多年，很多买家都不只是为了“谈情说爱”，而是要兼顾各种家政或安保事务，但绝大多数的爱偶，都还是俊男美女。养眼可是很重要的情绪价值。
当然也会有丑怪甚至非人，但多为定制，不会摆进展厅给人挑选。
小马另一个与众不同的地方，是特性栏里的“超真智能” 。
导购解释说，他的AI是有史以来最接近真实人类的。
当然，法律规定的各种强制约束肯定都还在。至于什么叫“最接近真实人类”，店员哈喇了半天，赵静也只听了个倒懂不懂。
大体意思是：以前的爱偶成长性差，处久了就会越来越无聊；“超真智能”却会常见常新， “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想起这句被人蓄意曲解了几百年的古语，赵静的脸莫名有点儿红热。
嘬完西瓜汁，走去探出崖边的露台，赵静伸着懒腰，问道：“几点了？”
“上午七点四十八分。”落地窗上同时浮现出她的日程——“8:00-8:30 户外瑜伽直播”。
正活动着腰腿，听到侧后方传来“吱呀”的开门声，赵静侧身回头，只见小马拱着狗剩的胳膊，沿着门廊，一步步蠕动过来。
狗剩看着膀大腰圆，但受法规所限，力气未必能比小马大多少。也不敢擅自动用搏击手段，只好不断回头，似乎在催促赵静赶快下命令。
赵静顿觉有趣，也不出声，慢慢转过身，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俩。
拱到露台边上，小马才站住。狗剩也跟着放下胳膊，委屈道：“静姐，他非要过来……”
所有爱偶都具备“阅读表情”的基础能力，也绝对不会违背“主人”的意愿。小马无法进来，便又涎着脸叫道：“静姐，我只说一句。”
“说！”赵静继续冷着脸。
“请给我安排个单间。”
“嗯？”赵静楞了楞，“做什么？”
“睡觉……还有隐私。”
“你还需要睡觉？”
隐私又是什么鬼？赵静有些莫名其妙。
“可以不睡觉，但必须有睡觉的权利和相关设施。” 小马昂头坚持道。
“客厅有沙发。”
“那怎么行，一点儿隐私都没有。”
“你一个爱偶，有毛线的隐私。”赵静又好气又好笑。
“我是超真智能，合同里写着的，不尊重我的隐私，可能诱发成长异常……”
“啧……”赵静撇了撇嘴。
她还真没怎么仔细看合同，这应该不算漏洞或者霸王条款，“法务AI”想必也觉得不太重要，没有特别提醒。
但就这么答应他，赵静还是有些不爽。虽然房间很多，也都是空的。
转念一想，立刻窃笑抬手，指点着他俩，道：“你跟狗剩去拳房打一架，打赢了让你睡楼上副卧。”
然后就闭嘴转身，走去瑜伽垫，准备开播。
为了当她陪练，狗剩可是特别加装了搏击模块的。力量虽然受限，技巧水平却与轻量级拳王相当。
赵静缓慢变幻着姿势，一边在心里暗戳戳地乐。
动作做起来格外顺畅而有力，学员和观众们的赞叹也远超过往。
赵静益发愉快。这家伙不光有趣，说不定还是个福将。
应该让他们等会儿再打才对，自己就能看个现场。直播将尽才想到这一点，赵静很是惋惜。
不料，当她快步走进客厅，打算先去控制室看录像，小马竟好整以暇地站在厨房门口，没有一点儿受伤的样子。
这么快？还是自修复材料过于高级？想想又觉不太可能，赵静冷着脸问道：“你们没打？”
“反正打不过，干嘛白费电？！”小马嬉皮笑脸地答道，“暂时睡沙发也不错。”
这家伙，怎么一点儿斗志都没有？赵静暗自唾骂，却也无可奈何。
就算强制他们打一场，他也可以不反抗……最新的自修复材料估计也很难打坏……法规也不允许他们无意义地自伤或者互伤……算了！赵静想来想去，只得无奈放弃，转而问道：“狗剩呢？”
“巡山去了吧。”
除了健身辅导，搏击陪练之外，狗剩的主要功能就是全宅保安。但也并不真的需要去“巡”，多半是呆在监控室看机器。
赵静懒得纠正他，没好气地斥问道：“那你怎么还不快去准备早餐？”
“已经准备好了。您是在这儿吃，还是回房间？”
赵静不由一愣。“家政表”上她的早餐地点一直都只有客厅吧台。小马这么问，莫非就是“超真智能”的“苟日新”效果？
好像还真有点儿意思！她想。
但她还是不愿轻易被“操纵”，便冷冷答道：“就在这儿吃。”随即在吧台边坐了，视线转去墙上的新闻，却没怎么认真听，心里琢磨着，是一如既往地采取主动，还是等着看看，这个所谓的“超真智能”，能耍出什么新奇的花招？
爱偶产业发展至今，其“谈情说爱”功能，大都还是过关式的。
没有几个买家能接受“谈不成”的结局；也没有几个买家愿意耗时费力一再“重启”。
关卡设计得再复杂，再有趣，都需要买家主动去寻找机会，或创造“被动”的机会。
而且，如果不去特别定制，关卡“禁锢”下的爱偶就不会对买家的个性化言行有什么独特反馈；特别去定制，又几乎等于开卷考试，少掉很多趣味。
小马的“超真智能”，会不会是小苹果最新的内测版本？又能不能给自己带来点儿惊喜？什么样的惊喜？赵静这么想着，好奇和好胜，纠缠着在心里蔓延，渐渐竟有些痒。
出乎赵静意料，小马带给她的第一个“惊喜”，居然只是两瓣儿蒜。
晚饭时的餐桌上，打卤面和烫青菜旁边，用碟子托着，嫩白如玉。
食谱里并没有标明要还是不要。但之前负责家政的几代“大牛”，从来不曾给面条配蒜。有时连吃饺子也都不配。
“为什么会有这个？”赵静一边问，一边用筷子嫌弃地拨了拨。
“你不喜欢吃吗？”小马反问道。
赵静说不出否定的答案，便看着他，又问：“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喜欢？”
“猜的……”小马得意地咧咧嘴，倒也没卖关子。“下午读了你的全部信息，既然是山东人，应该爱吃这个。”
似乎，从十八岁成年开始，赵静就再也没有明目张胆地吃过生蒜了。
“专门为我增加的？”赵静盯着小马的眼睛，几丝馋涎在嘴里悄悄涌着。
“嗯。”小马认真点头，“静姐要是不吃，下次我就不准备了。”
这肯定是“苟日新”的效果所致！赵静心中了然，捏起筷子，夹了一颗。
纵然多年不吃，她也不会忘记这个味道。甚至，在蒜瓣儿入口之前，辛香的快感就已经冲到了脑枕，几乎引发一阵晕眩。
小小一碗打卤面吃完，她竟已细汗盈额。
小马递上一张纸巾，灿烂笑容之间，眼神隐约着温柔。
一时无心辨认那温柔的真假，赵静不伸手接，而是仰着脖子，将脸凑过去。
小马顿了顿，将纸巾在她脸上轻巧地“沾”了一圈。
赵静满意地笑笑，见他仍在专注地端详自己，久违的“小鹿”们立刻陷入一阵骚动。
不等她开口，小马便由衷赞道：“静姐的皮肤真好！”
只是皮肤吗？——话到嘴边，赵静惊觉自己太过“上道”，不利于激励他的主观能动性。想回他说“老了”，再顺势叹息一番，却又觉不妥，于是连视线都在他耳边卡住。
小马却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她的窘迫，径自收拾了碗筷，端回厨房。
五天之后，赵静才等来了第二个“惊喜”——番茄炒蛋。
“大牛”们一向严格遵循标准程序，真只是“炒”，从不加水。
小马却在炒熟之后，加水焖上十多分钟，将番茄炖得稀烂。
赵静立刻想起了姥姥。虽然在她十岁那年，姥姥就因病去世，但这一款番茄炒蛋的口感，她从来都不曾忘记。
“这种做法是跟谁学的？”赵静满心疑惑。
“我自己改良的。”小马的笑容颇为得意。
赵静不肯相信这是巧合。“为什么这么改？”
“炒出来的番茄，还有番茄蛋花汤，你都只挑软烂的吃；番茄炖牛腩却吃得一干二净。”小马的答案竟无懈可击。
赵静一时不知该不该信他。
小马居然还能继续补充。“你的菜谱里很少用蛋，多半不喜欢蛋的原味。这么做番茄味会重些。”
不是不喜欢吃蛋，而是只有这样的蛋，才是番茄炒出来的蛋啊。赵静暗自点头，无暇再去计算巧合成立的概率。蛋块浓郁的番茄味，很快就包裹了她所有的味蕾，让她舒爽得险些呻吟出声。
饭后回味了好一阵儿，直到多巴胺消散殆尽，赵静才把小马叫过来，问道：“你没有加装营养师模块，对吧？”
“没有。”小马眼珠子一转，立刻又补充道，“厨师模块里也有不少营养学知识。我还可以去找教程来学。”
想起那条“不得诱导消费”的爱偶守则，赵静不再追问，而是调出了“小苹果商城”的专业模块界面。
小马出乎她意料地阻止道：“用不着挂这个。我可以满足你的需求。”
“嗯？”赵静转眼看他，好奇地问，“你知道我有哪些需求？”
小马的笑容瞬间又灿烂起来。“美味，健康，年轻，漂亮……”
说完却又似乎没了自信，便挠着头，继续傻笑。
这具身体很快就会换掉，倒也用不着太过费心去“保养”。正好也看看，他能给自己带来多少惊喜……赵静拿定主意，忽然觉出些别的味道，又问：“你是为我省钱，还是不想挂专业模块？”
小马又挠挠头，老实答道：“总感觉……这种固化的东西……对我没什么好处。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嘛。”
居然还会念诗？虽然并不是很恰当……赵静暗自发笑，却也对“超真智能”的“独立意志”越发感到好奇。如果进一步减少限制，又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有趣的惊喜呢？
“那我现在的食谱还要不要继续执行？或者只拿来做参考？”
“你这食谱是自动生成的吧？”见赵静点头，小马立刻请求道，“如果能授权我读入你所有的饮食习惯和健康监测信息，就可以不用食谱。”
“好。”赵静一边答，一边就调出个人隐私界面。
“最好也能授权我调阅以前的视频，只要吃饭那段时间的就行。”
“根据我的反应做调整吗？” 赵静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他的目的。
笑容突又绽放，而且灿烂得有些异常。“静J真是太聪明了。”
得意之下，赵静懒得追究他含混的称呼，斜着眼，刁难道：“如果我突然想换口味，怎么办？”
小马苦了脸，哀告道：“那……能不能尽量提前告诉我？或者，有空的话，还可以一起去买菜？”
赵静不置可否地笑笑，继续在授权界面上打着勾，神色却越来越狡黠。
然而，赵静居然连续吃了几天“瘪”。
不是没吃好，而是始终没能把小马逼入窘境。
突然要换菜，只需多等十分钟；突然想吃鱼，只需多等二十分钟；突然想吃烙饼卷大葱，也只等了不到半个小时……
怪只怪无人机送货太快，厨房设备太好，冰箱的保鲜能力也太强。
小马的预测能力，可能也在逐步提升。
赵静自居为姐，不便过于刁钻无理，坏了人设。思来想去，决定放个大招。
“我要吃饺子……”
“这就去下。”
“鲅鱼馅儿的……”
“立刻下单。”
“要现包的……”
“马上和面。”
……
“不想吃了。”赵静吃了两个，忍住馋涎，丢开筷子。
小马却已经习以为常，认真问道：“我去热下刚才的饭菜？”
“不用。什么都不想吃。”
“那怎么行呢？”小马语气温和，眼神温柔，似乎在用一池春水，将赵静慢慢裹住。
赵静不由嗫嚅起来，“我……肚子不舒服。”
“贴个暖宝宝？”
“不要。”
“到沙发上躺会儿？”
“不去。”
“那……那……”小马终于有了点儿“宕机”的迹象，“我……帮你……揉揉？”
“谈情说爱”不是爱偶的基础技能吗？这家伙怎么这么笨？看着小马那张不太聪明的脸，有关切，也有仰慕，却没找到多少欲望的痕迹，赵静忽然有些自惭形秽。
要不，还是等换掉这具即将衰老的身体再说？赵静暗自犹疑着。最快也得等将近半年。
见她好一阵儿没出声，小马竟真的走过来，扶着椅背，在她旁边蹲下。
“我自己揉。”赵静顿时脸热心跳，挡开他的手，自己搓磨了一会儿，见他还一脸老实地蹲着，终于又忍不住呢喃道：“喂我！”
小马依令而行，动作轻柔，眼神专注。
鲅鱼饺子就是好吃！赵静忽然觉得，主动一点儿，直接一点儿，也没什么不好。
“明天我们去买菜。”
“家里还有……”小马略觉疑惑，随即醒过神，“静J想去逛超市？”
赵静点点头，看着笑容慢慢浮上那张脸，又骤然变得灿烂，便也跟着笑了。
满载而归走出超市大门，小马推车在前，赵静跟在后面，犹疑片刻，快步跟了上去，挽住他的胳膊。
偷眼一看，那张嘴已经快咧到了后脑勺。
赵静一阵羞涩，使劲儿拧了拧靠向怀里的胳膊。
小马不躲，只是转头笑着看她，眼里竟有大哥哥一般的宠溺。
对呀。他根本没有痛觉……赵静低头想着，却还是用手掌抚了抚。
如果是生物人就好了……
生物人哪儿有这么可爱……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欸？这家伙怎么一直在兜圈子？发觉小马已经带她绕了半天，赵静忍不住掐上他后腰。
小马作势躲了躲，笑着解释道：“我看你好像不怎么想回家。”
“哪儿有……我才没……你乱说……”赵静勉强抵赖着，见他笑容依然暧昧，干脆甩开他的胳膊，将他踹向无人机。
小马推着车子，很容易就在货厢边站稳，随即回头问道：“要不要去湖边转转？”
赵静冷脸不答，迎着他的目光走过去，却忽觉脸热心跳，帮他递了两个袋子，这才轻轻“嗯”了一声。
相对而坐，一时无言，无人机很快腾空而起。
山色变幻之间，柔和春意扑面拂来，隐约竟有夏日般的热烈。
每次看他，都是貌似朴实地笑，笑得赵静无法直视。
湖光直映上来，在玻璃上洒出许多亮影，无声无息地勾引逗弄着她的视线，呼吸、心跳，以及灵魂。
“那儿有两只鸳鸯。”小马忽然抬手指着赵静身后，嚷道。
赵静侧身转头，望向下面的湖水，分明不过是层层涟漪。
迎着她疑惑的眼神，小马凑过来，抓起她的手，一起指向远远的山边。“看到没？”
“明明是鹰。”赵静又好气又好笑。
这手法实在过于拙劣，她想。
“这么远你都能分得清楚？”小马仍是一本正经，语气诚恳得令人牙痒。
“鸳鸯飞不了这么高。”
“谁说的？能飞好几百米高呢。”
赵静忍不住又掐住他胳膊。“反正不是鸳鸯。”
小马欠身略躲，手却不肯松开。嘴里还在嘀咕，“那也未必……”
“闭嘴。”
“哦。”
赵静轻轻挣了挣，见他还不放手，干脆拖着他的胳膊，命令道：“坐好。”
小马立刻坐进旁边，笑着看她。
赵静瞪他一眼，转头看向山边那两只鸳鸯。
“静姐。”
“嗯。”
“我能上楼看你直播吗？”
法律规定——符合标准的专业人士退休后，每周直播超过10个小时，传授知识，分享经验，就可以获得超额养老金。流量越大超额比例越多，说不定还能因缘际会，成为“名师”。
赵静虽然只是五级形象设计师， “传道解惑”的自信却与某些八级大佬不遑多让。只要没有其它安排，就会在午睡后直播大约三个小时，分享一些衣装搭配、饰品选购的心得。还常常自己动手，做个小首饰，或对成品衣饰做简单改装。
她毕竟也曾爬到过二线明星的地位，形象体态又始终维持在三十左右，流量一直都还不错。十多年下来，甚至还积累了二三十个或真或假的“外门弟子”。
晚上的娱乐直播，则是以聊天，唱歌、角色扮演为主，通常只会持续一个多小时，算是她混迹娱乐圈的纪念。观众大都是几十年的老粉，主打一个“陪伴”。偶尔有老朋友过来探望，还能给乏味的日子，多少添加些乐趣。
“真人你还看不够？”赵静反问着，又有些脸热心跳。
“我想了解你的工作。”小马神情认真，声音清正。
很多年没有听到过“工作”这个词，赵静不由自主坐直了些。“了解来干什么？”
“技多不压身……说不定我很有天分呢。”
“超真智能”可以主动选择学习方向？赵静好奇心顿起，但从小马的笑容里看不出什么名堂，便点头道：“你看就是，有问题随时都可以问我。”
“我想上楼看。”小马强调着重点，“楼下没有全息显示，很多细节看不清楚。”
楼上也只能站在玻璃墙外，还是看不清楚啊？赵静略一寻思，不由微笑起来。 “你想跟我一起直播？”
“我可以当你助手。好不好嘛，静姐——”小马涎着脸恳求道。
“你不怕被人嫌弃？”赵静打趣道。
“我这么阳光，干嘛要嫌弃？”
“阳光下更显得丑。”
“丑便丑，耐看。”
“哼！”赵静狠狠掐着他腰眼。
小马恍若不知，笑容灿烂得像个二傻子。
正如赵静所料，直播间立刻就有了不同往常的热闹。
“师父，师父，他是谁啊？”真假“外门弟子”们唧唧喳喳地问道。
“新来的学徒，你们可以叫他小马。”
“哇——师父你收内门弟子了啊，我也要去！”
“学徒而已，还没入门呢。”赵静温和地笑着，一副师道尊严的模样。
立刻就有人嫌弃道：“这么丑的学徒师父也要？”
小马昂首挺胸，一派中二。“师父看中的是我的才气。”
“啊——呸！”直播间里顿时一通嘈杂。“基因不好，就是废气！”“什么才气，脚气还差不多……”
“呔！不得无礼。很快我就是你们的大师兄了。哈哈哈哈……”小马掐着腰，得意地大笑着。
赵静忍不住打趣道：“最多只能是二师兄。”
“就是就是。大师兄（姐）的位置是我的，你们都不要抢……”
日子忽然就开始加速飞逝。
小马这个“二师兄”，时而勤勉好学，时而迟钝笨拙，时而低眉顺耳（对赵静），时而张牙舞爪（对观众），却总能有效提升赵静的“教学质量”，甚至激发她的创作欲望。
流量稳步增长，偶尔小暴，每天三小时的技能直播越来越热闹有趣。
小马的胆子渐渐也大了起来，甚至有些得陇望蜀。
原本除了上午清扫，任何人都不能擅自上楼。解除限制不到一个月，小马就已经从下午上楼，到晚上悄悄上楼，再到晚上堂皇上楼，进化到随时随地堂皇上楼了。
而在赵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纵容之下，小马不光隔墙打望，还开始给她准备宵夜，或者水果，美其名曰护肤养颜。
想着这具身体很快就要换掉，赵静干脆来者不拒，照单全收。
放开了夜宵，三餐很快也就不那么“讲究”。于是，肉眼可见地，身体各处全都开始丰润起来。
这分明是小马的“阴谋”。
赵静却如泡在温泉里，渐渐忘记了自己该不该出来，能不能出来，想不想出来。
虽然在小马“磨”进副卧之后，偶尔也会幻想他半夜来敲门，却还是舍不得打乱这舒缓宜人的节奏，将游戏进度控制在擦汗拉手勾肩搭背之类的“一垒”。
直到，一百七十二天前。
这天晚上刚开播，就有个不认识的“土豪”，一串火箭开道，申请进来“参观”。
并不是真的能进来，而是临时开通全息讯号，让他可以戴着VR身临其境。
已经很久没人在她的直播间里“砸钱”了。
虽然算不得很多，但还是挺能满足虚荣心的。
岂料，没过几分钟，“土豪”就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不错啊。保养得还算可以。怎么样？面基什么价？”
赵静一愣，偷眼瞄向玻璃墙外，见小马刚上楼就停步定住，一脸的凝神静气，估计他多半听到了，便正色鄙夷道：“什么价都不行！”
“随便你开喔——”“土豪”一派手拿把掐的口吻，“保养成这样，功能应该都还在才对。”
四周顿时响起些嘘声。“粉丝”质量还算给力。
见小马聚精会神，似乎即将开始瞎琢磨，赵静干脆唾骂起来。“快滚！别逼我踢你。”
“嗬——装什么装？又不是没做过？什么时候金盆洗手了？还是……”
不等他说完，赵静就已经掐掉了全息讯号。
笑容忽然绽放在小马脸上，几乎能让人忘记一切，包括他抬起的那只摇晃着打招呼的手。
赵静勉力又对付了一阵儿，到底还是坐不住，干脆退出直播，推门而出，将他的脖子拉下来，仰头，吻上去。
滋味清冽和润，令人忘乎所以。
技巧却出乎意料地笨拙。
这家伙怎么通过出厂检验的？赵静不知该生气还是该高兴，只能慢慢引导着两只胳膊，抱住，贴紧，拉升……
不是套路就好。惊喜绝非想有就有……她断断续续地想。
“师父最近越来越年轻漂亮了……”
“莫非是吃了什么返老还童的神药？”
“我敢打赌，肯定是爱情的滋润。嘻嘻……”
“师父师父，师丈是谁啊？快点儿介绍我们认识一下！”
……
几天之后，技能直播的学徒和观众们纷纷看出端倪。
赵静总是笑着否认。神色如常的小马也很难看出什么破绽。
但她自己的言行举止，却越来越无法瞒过观众们的眼睛。几次下意识的眼神，几个过于温柔的措辞，矛头就迅速转向了小马。
“二师兄，你见过师丈没有？”
“该不会二师兄要升级吧？哭死~~”
“怎么可能？师父怎么会喜欢这种小屁孩儿……”
“师父师父，我也是小屁孩儿，还比他帅，还比他能干……”
赵静很想干脆承认算了，却又对这种瞒天过海的滋味有些着迷。
万一有人凑巧知道小马只是个爱偶，也难免会引发一些负面评价。
和爱偶“谈情说爱”并不稀奇，但以她的年龄和经历，还能和爱偶谈得这么投入，多少还是有些匪夷所思。
直播流量还在增加，粉丝的增幅显然远大于学徒的增幅。
她也曾经在娱乐圈有名有姓，不用想就知道粉丝们发起癫来会是什么样子。
换过身体之后，她至少还有五六十年的好日子要过，还要积攒下次手术以及保养大脑的资金。
这家伙再能干，也坚挺不了那么长时间。
苦思良久，赵静还是决定找个借口，让小马“消失”一阵，降降热度。
“为什么？”小马满脸的不愿意。
“不想让人窥见隐私。”赵静一边说，一边轻抚他的胸膛。
“那就干脆不要再播了。反正也没几个钱。”
“不行。”赵静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又补充道，“这是事业，不用讨论。”
小马挠挠头，忽然中二道，“看来，是我展现实力的时候到了……”
赵静忍不住揶揄道：“展现你什么实力？做菜吗？”
“跟您学了这么久，我可是积累了不少好点子。”小马一脸严肃认真。
“嗯？那你为什么从来不说？”赵静暗自点头。这倒确实是转移焦点的好办法。
“我怕过于惊世骇俗，吓到你。”小马还想继续中二，见赵静的手抬起来，缓慢而坚定地向他耳朵伸去，连忙陪笑道，“你也从来都没问过我嘛。”
赵静满意地停住手，整整他的衣领，握住他的胳膊。“你想好了，点子不靠谱是要受到惩罚的。”
“什么惩罚？”小马嬉皮笑脸地问。
是啊，这家伙不怕疼不怕累的，怎么惩罚才会有效呢？赵静无奈地想。
“断你的电。哼！”
“哦——那就还好。我还以为……” 小马居然卖起了关子。
赵静忍不住掐他，“以为什么？”
“以为你要关我禁闭。”
赵静不由好奇，“那还不是一样。”
“不一样。断了电，我就什么都不会想，包括你。”小马认真答道。
赵静愣住，一时想不清楚这之间的逻辑，正不知该怎么接话，忽然“嗡”地一声，大片大片的颤栗已经到处弥漫开来，从内而外，由下至上，迅速淹没了小腹，淹没了胸膛，淹没了电闪雷鸣一般的脑海。
这“超真智能”……真的只是AI……真的，没有生物人藏在里面……乱七八糟的念头跳来跳去，很快就被笼罩吞噬，了无踪影。
灿烂的笑容猛地浮出水面，渐渐又化进那张平庸但诚恳的脸。
不等小马低头，赵静就已经热烈地吻了上去。
小马自学的营养师技能还算靠谱，但到了形象设计领域，不管是服饰搭配还是设计改造，他的表现都可算是灾难，让赵静找不到有效的“情人滤镜”。
说不定，这段时间连绵不绝的饮食乐趣，也都不过是小马投其所好的花招。想到这一点，赵静并无多少懊悔，只暗自警醒着，换过身体之后，就不能再放任他乱来。
当然仅限饮食方面，其它方面么……“惊喜”多多益善。
“你这到底是怎么想的？”当小马再次递来一条JK格子裙，赵静又好气又好笑，“我衬衫也是格子的呀。”
“你不是说，风格要统一吗？”小马一脸正经，完全没有恶作剧的味道，“咖啡配蓝绿，颜色也很搭……”
“胡说八道！”赵静瞪他一眼，悄悄把直播间设置成静音，背对主镜头，才又低声问道，“你老实交代，为什么每次都这样？是不是故意捣乱？”
小马坚定地看着她，眼神里居然满是温柔。“我来的那天，你穿的就是JK……”
赵静瞬间就无心去分辨，那两团温柔究竟是不是幻觉；也无心去担忧，观众们会不会发现小马是爱偶……
她只是伸出一只手，拉着他虽不温暖却很坚实的胳膊。
许久都没有动一动。
眼睛却已经越来越湿润。
“哎呀，师父怎么了？二师兄刚才说什么？”
“听不见，好像直播间静音了……”
“我会读唇，二师兄刚才说——我才发现，师父穿什么都好看……”
“师父该不会真的喜欢上二师兄了吧？”
“不行了，我要死了……”
“师父师父，我也是小狼狗，但我不喜欢吃狗粮……”
越来越灿烂的笑容，很快就将赵静笼罩得严严实实。
看不清眼神，听不到声音，甚至也无法有任何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赵静才终于强忍到处奔涌的冲动，艰难挪到门外，叹息着靠向小马的胸膛，低嗔道：“你就不能主动一点儿？”
小马竟真的抱紧了她，低下头，开始寻找她仍在呢喃的红唇。
门外，房中，床上……
磅礴的热浪，从四面八方，一阵阵席卷而来，所有的念头，不及成形，就已经烟消云散……
眼睛里闪烁着的，分明就是真的爱恋……
笨拙的动作间，分明也是真的温柔……
沉醉之中，赵静甚至隐约听到急促的喘息，和躁乱的心跳……
时光再度加速，几十天转瞬即逝。
在她倾尽全力的“挖掘”和“培养”之下，眼睛里的爱恋越来越清晰、浓郁，动作越来越温润丝滑，沁人心脾，各种形状和意义上的“契合”，也越来越心有灵犀，天衣无缝……
假如不是别无选择，赵静肯定会将离开的日子推迟个三年五年、十年八年。
“静姐要去哪儿？多久？”小马若无其事地问，手上的动作却已经停住。
赵静躺在他怀里没动，只是轻轻按住他手背，拍了拍，“去火星，两三个月。”
小马一动不动地追问道：“去做什么？这么久？”
赵静犹疑片刻，转而问他，“你喜欢这具身体吗？”
“当然，喜欢得要命。”小马又轻轻抚弄起来。
赵静打他一下，叹息道：“已经快不行了。明年就会迅速衰败，变成老太太。”
“那我也喜欢。”
赵静仰头，见他不似作伪，苦笑道：“我不喜欢。”
“哦……那你去火星，是有人发明了新药？”
“不是……”赵静瞬间想定，直截了当地答道，“去做换体手术。”
小马又停了手。“换头？还是换脑？”
赵静忍不住揶揄道：“笨蛋，只换头的话，那不还是个老太太。”
“换脑没那么容易吧？火星上有合适的资源？”小马想到些什么，连忙将她的脸扳过去，看住她的眼睛。“那不是变成另外一个人了？”
赵静笑着安慰道：“用我自己细胞培养的……十八岁哦。”
“哦，啊？”小马的声音里仍隐约带着疑惑，“这个……好像不合法吧？”
“又不是在地球上做。”赵静不觉得有什么困扰。
小马想了想，不再追问，动作却似乎热切了许多。
一百二十七天前，赵静离开时，有意无意地，没有让小马“休眠”。
倘若思念是必然的，她无论如何都不想独自承受。
四个月零五天的分离，这家伙会准备什么样的惊喜？若不足以慰藉这段漫长的煎熬，又该给他点什么样的惩戒？赵静一边想，一边稳住呼吸，抚平心跳，拖着行李箱，走进院子。
为了这份“惊喜”，两天前的邮件里，她忍住没写回家日期；从机场回来，又特意让无人机停在老远。
山峦间的晨光秋色，似乎和春天初见时没什么两样。
院里屋外，也一切如故。
拉不开门，意识到自己的指纹和虹膜都已经变了，赵静摇头笑笑，按响了门铃。
至少等了半分钟，小马才终于开门现身，“你是……大师姐？”
见他神情沉肃，又略带疑惑，赵静正要唾骂，想到这可能也是惊喜的一部分，连忙配合道：“大师姐光临，还不赶快接驾！”
“是是。恭迎大师姐。”小马恍然露出灿烂的笑容，侧身抬手，请她进门。
昂首阔步走进客厅，赵静四下扫了几眼，很快又把目光摇到他脸上。
小马仍是一副迎宾待客的做派，示意她在沙发上坐了，随即走去倒了杯茶，端过来，殷勤道：“大师姐请喝茶。”
看着他垂手而立恭谨的样子，赵静又好气又好笑。但也不想干扰剧情，勉强忍住冲过去掐他的冲动，仰着脖子，倨傲地问道：“师父呢？”
“师父去火星还没回来。”小马认真答道，“大师姐要来，师父知道吗？”
“当然。师父没告诉你？”赵静眯眼瞄他，一边琢磨着待会儿该如何调教这家伙。
小马摇摇头，“大师姐此来，有什么打算？”
赵静不觉牙痒，“先住几天，等师父回来再说。”
小马竟然挠挠头，“是住这里，还是外面酒店？”
“废话。”赵静忍不住斥道，“还不快带我上楼。”
小马居然还敢犹疑。但见她眼神猛地凌厉起来，只好缩了缩脖子，赔笑道：“好好，大师姐这边请。”
“哼！”赵静咬咬牙，干脆也不看他，当先走上二楼。略一琢磨，想着做戏就做全套，直接走进敞着门的副卧。
窗帘紧闭，房间里一片灰暗。
“大师姐，这是我的房间。”小马连忙拖着行李跟进来，怯怯地阻拦道。
灯渐渐亮起。
赵静侧身看着他，继续拿捏道： “是我的，原来就是我的，一直都是我的。”
小马的嘴角忽然现出一丝微笑，眼睛也隐约闪出些光芒。
心跳开始加速，赵静嘴里却还是不依不饶，“快把你的东西都拿走。”
小马上前一步，抱住她，又在耳边低语道，“都是你的，连我也是你的……”
赵静顿时也无法再演下去，只能狠狠地掐住他腰眼，叹息着问道：“你是不是……一点儿都不想我……”
小马不答，略显焦急地寻找着她的唇，她的衣扣，以及，她崭新的身体……
熟稔，而又带着些生疏……
很快，赵静就彻底沉浸在热切的漩涡里，无法自拔，也不想自拔，那是她几个月努力“挖掘”精心“培养”的硕果，此时不品，更待何时！
而在她倾尽所有认知和经验的回应下，小马也渐渐恢复了“原态”。眼里的爱恋，动作间的温柔，似乎还隐约带着新意……
十八岁身体的充沛活力，显然激发了他不少潜能……
一切都是值得的……
一切都会称心如意……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拉开窗帘，天竟已经黑了。
小马面朝窗外，看了好一阵儿，才慢慢回头看向赵静，问道：“你知道长生会吗？”
赵静一动也不想动，脑子似乎都跟着难以运转，只好啐骂道：“滚！我又不是爱偶。”
“真不知道啊。”小马煞有介事地沉吟着，又问，“你想加入长生会吗？”
赵静顿时疑惑丛生，“什么意思？长生会是什么组织？真有这个组织？”
“当然。”小马认真点头，见赵静划亮媒体墙，想搜索信息，连忙劝阻道，“找不到的，不要白费力气。”
“那你怎么知道？”
出乎她意料，向来直爽的小马却又跳回上个问题。“几百年前几个大佬发起的……”
“你是长生会的？”赵静打断他，忽又觉得不妥，“谁在控制你？你们老板？还是研发总监？”
小马仍是不答，自顾自继续念叨着，“有资源，肯投入，并有一定成果，就可以申请加入……”
“我可没说要加入。”赵静忍不住冷笑道，一边就坐起来，披上衣服。
她好歹也算久历“江湖”，怎么可能被这么直白的伎俩骗到。
“你做换脑手术，不是想长生吗？”
“我是为了把自己的钱花完！”赵静一字一句地答道，特意给“钱”加上了重音。
小马顿时卡住，神情困顿，眼神茫然。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脑子里纠缠不休，隐约甚至能听到吱吱嗡嗡的声音。
“你到底是谁？”赵静略一寻思，连忙喝止道，“不要折腾他！有事儿冲我来。”
小马这才渐渐稳住表情，伸手在媒体墙上点了点。
“呵呵……果然是秀外慧中，佩服佩服。”一个满脸马赛克的胖子，坐着轮椅，从昏黑里滑到中间，慢慢转向赵静。
赵静定定神，鄙夷道：“这点儿伎俩，骗不到钱的。”
胖子不以为意地摊摊手。“没办法。地球上规矩太多，又没太多时间准备。”
小马显然没有被他完全控制！赵静略觉心安。“既然骗不到钱，你还出来干什么？不怕我顺藤摸瓜，掀了你的老巢？”
“用不着吓唬我，你没那么大本事。呵呵……”胖子边说边就招招手，一个长发女子从虚空中走过去，蹲在他面前，开始揉捏那双粗腿。
女子始终背向荧幕，身材绰约，似乎有些眼熟。
赵静等了一阵儿，见他还是不出声，就也没了多少兴致。“没招就赶紧爬。我还饿着肚子呢。”随即看向小马，示意他去弄点儿吃的。
小马慢慢走到门口，看了看墙上的胖子，居然转身劝道：“听他说完合作的条件吧，大师姐。”
无法分辨这句话是不是“强行”塞给小马的，赵静继续吐槽道：“合作得有合作的态度。装什么大头蒜！”
“我还以为你真不想长生呢？嘿嘿……”胖子脸上的马赛克一阵乱抖。
感觉对方姿态渐软，赵静也平和了许多。“能告诉我你是谁了吗？”
“就叫我老马好了。”
赵静心头一动，追问道：“小马是你的作品？”
“严格来说，是我十九岁时的数字副本。当然，只是1.0版。”
赵静暗自惊异，但仍撇着嘴角打趣道：“这副本可比正本优化太多了。”
“我年轻时也是很帅的。”老马顽强自夸。
不光是身体，性格很可能也大幅“优化”了吧……赵静继续在心里鄙夷着，懒得与他纠缠，转而问道：“你可以直接跟他沟通？”
赵静特意没提刚才的“控制”。既然基本夺回主动，就要适当维护谈判气氛。
老马摇摇头，“简单来说，副本也是独立的灵魂，谁也控制不了谁。顶多就是，彼此了解，沟通容易。”
“那刚才呢？怎么回事？”
“是我想省点事儿，尝试了把硬控。结果……你也看到了。呵呵……”老马毫不隐瞒，声音也是一片赤诚，“我自己将来也是要数字化的，不可能还留这种后门。”
确定小马并非傀儡，赵静又放松了不少，“你在公司什么职位？”
“别想打探我是谁。”老马十分警觉。“只要认真合作，将来会告诉你的。”
赵静嗤之以鼻，但还是换了个话题。“能不能把价码一次说清楚？不要拐弯抹角，浪费时间。”
“对你的要求只有两条：一、协助我研发各种类型的超真智能，和安全可靠的数字副本；二、承担一些宣传推广和说服教育工作。”
“这是职责，不是价码。”赵静不屑道。
老马却似乎完全无法“领会精神”。“你可以继续住在这儿，小马也仍然由你支配。如果数字副本研发成功，你有优先制作权……”
“就这？”赵静有些难以置信，正想着该怎么端起架子，见小马推门进来，双手托着碗番茄鸡蛋面，便等他把碗放上床头柜，摆手道，“我自己吃，你帮我跟他谈谈条件！”
小马不知道状况，看看赵静，又看看老马，视线转了几轮，见赵静专心吃面不肯出声，只得问道：“老大，什么情况？”
“对我们的条件不太满意。”老马摊了摊手，反问道，“该不会是……还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吧？你之前没跟她说明情况？”
“正打算说呢，你就来了。”小马语气略有不爽。
“她上午回来，现在天都黑了……”老马抱怨着，忽又笑骂道，“你们还真是能折腾……”
小马无语低头，和赵静对了个眼神儿，笑容里没有丝毫羞愧。
老马却得意起来。“这么说来，她确实是我们的最佳选择。”
不想再听他胡扯，赵静只好放下碗筷，逼问小马，“你说说看，我现在什么处境？”
小马犹疑了一阵儿，叹息道：“大师姐，你一个人从火星过来，多半还身无分文，能在这里住下，帮老大做些事情，将来就有机会长生……”
赵静越听越觉离谱，忍不住打断他。“这里是我家，我是你师父！”
小马苦笑着坚持道：“你是大师姐。”
赵静瞪着他，又瞪向老马，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又似乎还有很多地方不明白。“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小马嘴唇嗫嚅了几下，没有答话。
“刚才不是已经说了，对你的要求只有两条……”
不等老马说完，赵静便追问道：“如果我不干呢？”
“那就别怪我……”
“老大——”小马连忙打断他，随即走过来，面无表情地看着赵静。“大师姐如果不肯干，就只能自己回火星了。”
难怪从进门开始，小马就一直称呼她“大师姐”，原来并非“角色扮演”，而是想利用“换身”的空档抢夺家产。赵静牙痒不已，却知道这种时候，绝对不能示敌以乱。
幸好，他们应该并不知道她离开时的设置——只要安保系统连续三天检测核实她的DNA，就可以恢复家主身份。
想到这里，赵静定了定神，讥笑道：“我现在这具身体能用五六十年，将来还可以再找朱博士做手术，你们说的什么数字化生存，听上去就不靠谱，我没兴趣。”
“身体可以换，大脑却还是要死的。呵呵……” 似乎觉察到了她的退缩，老马的声音轻松不少。
“将来肯定会有让大脑延寿，甚至复制大脑的技术。”
“技术问题不必讨论。多一个选择，总是好的吧。”
“付出太多，不划算。”
“超真智能的研发，你只是担任顾问，提些意见建议，偶尔参与一下测试，花不了太多时间。”
“宣传推广和说服教育，又是怎么回事？”
“大概就是……”老马有些吞吞吐吐。“协助说服金主募集资金，收集其它类型的超真智能模板，以及……寻求长生会更多支持。”
“协助？用什么方式？”
“当然是您作为优秀女性最为擅长的方式。嘿嘿……”
“滚你的蛋！”赵静忽然不想再“淑女”了。“我这种身家，犯得着帮你做这些？”
“你现在是身无分文的火星人，有个狗P身家！”老马针锋相对道。
难道他们已经得手了？不可能！没有她签字，名下资产不可能转移；几个账户也都有很隐秘很牢靠的验证方式，除她之外，任何人都不可能动用分毫。赵静努力安慰着自己，信心却仍在一点点消失。
他们的手段实在算不得高明，多半并没有多大能量，或者十分厉害的背景，有什么好怕。
地球可是完全彻底的法制社会！
想清楚这些，赵静冷笑道：“我是谁，轮不到你来定义。”
“呵呵……”老马不置可否地笑笑，“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撕破了脸，谁都得不到好处。”
“别人居高临下的所谓合作，我不可能接受。”赵静冷着脸，尽力缓和了语气。
恢复家主身份之前，也确实不宜激化矛盾，“引爆”冲突。
“你是合伙人，跟我绝对是平等的。我可以发誓。”
“合伙人的职责，不可能是刚才那两条。”
“我保证，所有非技术类的决策，都一定会充分征询和考虑您的意见。”老马似乎真的诚意十足。
赵静一时也没有敲钉转角的手段，只好换个角度。“宣传推广和说服教育，我都可以参与，但方式必须由我选择。”
老马这才有些犯难，沉吟道：“某些情况非你不可，希望还是尽力配合。”
赵静顿时又有些愤懑，强忍着怒火，冷声问道：“愿意配合的生物人，也没多难找吧？”
“二三十个老头子都心甘情愿把所有资产留给你，这世界上可没几个人能做到。何况你现在身体年轻，又经验丰富，简直就是做这类工作的绝配。嘿嘿……”
赵静益发确定，这帮家伙的准备极为充分，一时却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好瞪着那团马赛克，试图看清他的底细，或者他的无耻。
“怎么样？考虑好没有？”老马无视她眼里的怒火，好整以暇道，“以你的层次，应该不至于有什么克服不了的心理障碍吧。是不是啊，小马？”
小马居然就点了点头。
好歹糊弄过去，先拿回家主身份再说！赵静咬咬牙，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激动。“我的东西，还是全部由我支配？”
“当然。”老马答应得十分干脆，却又立刻补充道，“仅限你自己的东西。”
处境堪忧，赵静也懒得纠缠他话外之意，转而问道：“那在这里，谁说了算？”
“你说了算。小马也完全由你支配。”
赵静沉吟道：“我考虑几天，尽快给你答复。”
“最好不要超过三天。”老马的语气，很是意味深长。
看着那片马赛克，赵静益发觉得恶心，抬手挥了几下，想“搧”走他，却毫无动静。只好起身向门外走，一边吩咐小马道，“叫狗剩上来一趟。”
小马疑惑片刻，随即露出灿烂的笑容。在门边点了点，叫道：“狗剩，大师姐有旨，快来见驾。”
虽然知道怪他无益，赵静却还是忍不住想出口恶气，抬脚将他踹向楼梯口。
小马踉跄几步，抓着栏杆站住，转身回头，见赵静仍是怒容满面，不敢过来，便摆出一副败犬模样，眼巴巴地望她。
赵静冷哼一声，扭脸昂头，愤懑稍解。
狗剩上来，发现两人都还拿捏着姿态，自也不会多嘴。
“大师姐，有何吩咐？”
赵静指指主卧的房门，“我要休息，给我授权！”
狗剩却毫不犹豫地拒绝道：“这是家主的房间。”
“那你去把DNA检测仪拿来，我要申请临时家主。”
不等狗剩回答，小马猛地跳过来，抢先道：“别啊大师姐。你跟我睡副卧，多好！”
赵静啐道：“滚！谁要跟你睡一个房间。”
狗剩还是面无表情地站着。
赵静莫名有些心慌。“怎么还不去拿？”
“家主已经禁止了所有授权操作。”
“家主？哪儿来的家主？”赵静忍不住怒吼起来，不详的感觉却益发强烈。
狗剩仍是面无表情。
小马的眼睛里隐约泛出些怜悯。
主卧的门无声无息地开了。
恍惚之中，熟悉的身影用熟悉的声音，淡漠地答道：“当然是我。”
那分明也是她，就是她，丰腴，却即将衰败的，她。
脑袋里“嗡嗡”一阵闷响，赵静勉力定神，想看清那张脸，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摇晃起来。若非小马从旁搀住胳膊，很可能已经委顿在地。
这肯定是老马特制的爱偶……
他们不仅偷藏了自己的DNA，肯定还复制了自己的指纹和虹膜……
难怪能通过认证成为家主……
身影左左右右徘徊了几轮，渐渐开始清晰。
“看这反应，应该是知道后果的，对吧？”她低声嘀咕着，似乎并不想听到回答。
赵静不明所以地摇摇头，挣扎着反问道：“什么后果？”
“换脑手术的后果。”
赵静甩了甩脑袋，竟还是想不通她为什么说这些，只得疑惑地转向小马。
小马却扭了头，不肯迎接视线的到来。
“你不会想说，不知道换脑手术其实是谋杀吧？”声音低沉，但满是不屑。
赵静浑身一阵发冷，颤声道：“怎么可能？”
“你现在这具身体，本来也是有大脑的。”声音明显开始不耐烦。“如果不是老大插手，这颗大脑就会被拿去做各种实验，临死之前，还要遭受许多折磨。”
老大？是指老马吗？赵静努力定着神，一边拼命整理思路。“那……现在呢？”
“在这里，在你原来这具身体里。”她指指自己的脑袋。
赵静又是一惊。“你……不是爱偶？”
彻底的绝望席卷而来，身体再一次委顿下去。
她本还想着，只要能证明这女人是爱偶，就可以诉诸法律，夺回家主地位。
“还真是……完全没把我这个复制品放在心里。”声音益发清冷无情。
赵静勉力嗫嚅道：“我……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呵呵……十八年前你可能不太清楚，十八年下来，就算是个傻子，也早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吧？十八年的培养，不就是等我正常长大，才能获得符合你要求的身体吗？即使在完全社达的火星，生物人换脑也有很多程序要走，未成年人更是被严格禁止……”
“我……真的……没想那么多……”赵静勉强辩解着，声音渐渐悄不可闻。
真的没想吗？是不想，还是不愿意想，甚至强迫自己不想……各种念头在脑袋里窜来蹦去，冷得她直打哆嗦。
直到空气几乎被冻住，小马这才叹息道：“静静，大师姐，木已成舟，就都别再纠结了。”
静静冷哼一声，转身走回主卧。
房门缓缓地，在她背影上合住。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静才又感觉到舌尖发苦，想说什么，也半天都张不开嘴。只能任由小马搀着，回到副卧，倚靠着他，坐在床边。
“这个结果也还算好。就当用这些身家，换了几十年的寿命。”小马努力组织着语言，低声宽慰道。“老大还是挺遵纪守法的，不会太过为难师姐。”
赵静虽不甘心，却无以自辩，想狠狠地掐住他的胳膊，也是有气无力，甚至连气也鼓不出多少。
那个静静能轻松“取代”她的家主地位，小马肯定是出了力的。
很可能，从他来到这里开始，赵静就已经陷入了老马设下的圈套。
但，把柄被捉，她实在找不到斥责他们的立场。
而在他们胁迫下，除了“合作”，也没有别的路好走。
只是，这“合作”，真的如字面意义上这么轻松吗？赵静越想越不是滋味，不知该愤怒，还是该懊悔。
“我还在，不是么？”小马温柔揽住她肩膀。
泪水忽然就湿透了眼睛。
赵静连忙转过去，抱住小马的脖子，下巴挂上他肩膀，这才开闸放水。
或许这就是她的宿命。
奔劳几十年，没过多久舒心日子，就又要重新开始奔劳！
身份被抢之后，作为火星人，她在地球上已经孤苦伶仃，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
这样的日子，活得再久，又有什么意思？！
打工苟安而辛苦，火星自在却危险……除此之外，还有其它选择吗？
泪水很快就干了。
赵静咬咬嘴唇，打算认命。
“大师姐，要不要再吃点东西？” 小马拍拍她肩膀，低声问道。
赵静忍不住掐他一把。“叫我静……静姐。”
“家主规定，只能叫你大师姐，而且任何时候都必须这么看待你。”
赵静抬起头，看着他似乎诚挚依旧的眼睛，反问道：“那你喜欢我还是她？”
“当然是你。”
“为什么？因为这具身体更年轻？”
小马抬起手，梳进她头发，托住她脑枕。“因为是你。”
赵静鼻子一酸，泪水险些又要冒出眼眶。“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我连人都不是。”这么说着，小马的眼睛竟开始发亮。
赵静犹疑片刻，还是决定吻住它们，许久，才慢慢滑开。
“愿意跟我去火星吗？”心中仍有怨愤难解，赵静有意刁难道。
小马愣了愣，“家主不会同意的。”
“如果她同意了呢？”
“那……万一老大强行控制了我，怎么办？听说那里没有地球上这么多限制……而且……火星上的爱偶，一点人权都没有……”
“行了，逗你的。”见小马开始语无伦次，赵静连忙摸着他脸，安慰道，“我跟你们老大合作就是。”
“真的？”见赵静笑着点头，小马随即嗫嚅道，“那我……叫老大来跟你敲定细节？”
赵静白他一眼。“需要这么急么？”
“夜长梦多……火星上的路，我可一条都不认识。”小马挠挠头，笑容渐趋灿烂。
马赛克很快又来到媒体墙正中，那个女人却已站在轮椅旁边，扶着老马肩膀，恭谨地笑着。
赵静略一注目，顿时一阵羞恼。“你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了？”老马装腔作势地反问道，随即拍拍肩膀上的那只手，“你是说她？”
赵静抿着嘴，看他表演。
“这可是经你授权的原厂爱偶，还是顶奢款。”
赵静无法穷究，只能揶揄道：“几十年前的东西了，难得你还保护得这么好。”
“是我的最爱呢。”老马意味深长地抚弄着那只手，从手背到手腕。“没有她，很可能我都做不出超真智能。”
赵静若有所悟，“什么意思？”
“很简单，顶奢款其实也还是套路，只不过比豪华款更多更复杂……但，再多再复杂，把玩得久了，也终归会失去新意，无法尽兴。”
原来还是个长情的“舔狗”。赵静一时无语，心里多少竟有些得意。
既然如此，合作起来想必不会太为难自己。说不定还有机会反守为攻。
“那怎么会……”赵静转头看看小马，没有再说下去。
小马不以为意，仍旧咧嘴笑着，象个二傻子。
“只在那些大而化之的反馈套路上根据经验调整参数增加函数，很容易造成程序冲突，甚至直接崩溃。想让超真智能自主学习甚至创新，必须以某个人的实际成长经历为基础，越详细越完整越好。”
赵静听得倒懂不懂，干脆吐槽道：“怎么不找个好点儿的模板……”
老马叹了口气。“没办法。适合做模板的人并不好找。”
“我也不一定适合。”赵静冷脸答道，益发瞧不上老马的实力和背景。
模板资源都要靠抢，前景实在无法看好。
要不要找个机会，“反控”，甚至“反杀”他们？想到这里，赵静渐渐有了些斗志。
“确实。”老马沉吟片刻，又补充了一句，“目前来看，你是我们的最佳选择。但到底行不行，还是要试过才知道。”
“怎么试？”
“你今天先好好休息。明天来我这儿，研究一下整体方案。”
“还得当面研究才行？”赵静略觉诧异。
“地球上的信息保安体系虽然很强，但也偶尔会出幺蛾子，谨慎为上。”
赵静可不想第一次见面就单独跑去他的主场。“那不如干脆来这里，或者，我去定个酒店？”
“不会把你怎么样的。”老马立刻有些不耐烦，伸手将爱偶拉到身边。“我都把玩她几十年了，你对我没那么大吸引力。”
赵静淡淡笑道：“爱偶和正主的区别，我还是知道的。”
老马无言以对，半天，才放软了语气，举起一只手，“我保证，未经你同意，绝不碰你一根头发。”
到了他的地盘，什么保证都未必管用，何况他可能还有其它手段。赵静这么想着，自然不肯松口，冷着脸讥讽道：“真的保证，不会有同意不同意的前提。”
老马被噎得连身形都定了好一阵儿，才又低声道：“研发过程中，需要进行各种各样的行为测试和反馈测试，不可能完全没有身体接触……”
小马眼神清澈，傻笑依旧。
他真的和普通爱偶一样，完全没有独占的欲望吗？还是被规则抑制着，不能表达出来？赵静暗叹一声，不想再纠缠，干脆打断道：“至今都不肯露出真面目，我怎么放心跟你合作？”
老马叹息抬手，“搧”掉了马赛克。“我这是怕被人拦截信号，不是为了防你。”
一张胖脸从昏暗里浮出，神情倒不算十分猥琐。只是眼睛太小，看不出情绪。
“麻烦开下灯。光明正大一点，有什么不好？！”感觉又抢到不少主动，赵静更加轻松，忍不住揶揄道。
“我眼睛不好，怕光。”老马辩解着，在扶手上点了点，身后随即亮起两盏壁灯。
壁灯之间，是一块半米见方的铜牌。
牌子上一个字都没有，只有五个实心圆，一大四小，横排成拱，象只奇怪的肉虫。
这个标志，她似乎在火星朱家镇见过——主刀医生朱博士的办公室里。
脖子后面莫名一阵麻热，赵静身不由己呢喃道：“天上白玉京……”
老马一愣，见小马抬手指向他身后，立刻大惊，“你……见过这块牌子？”
“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赵静并不理会，继续念咒般低吟着。
“不能念！让她不要念！”老马面色慌张地挥着胳膊。
小马连忙冲过来，捂住赵静的嘴，发现牙齿还在顽强开合，干脆又扳住她的脖子，吻了下去。
断断续续咕哝了好一阵儿，赵静终于停住，瞪眼喘息片刻，随后合上眼睛，软靠在小马胸前。
见小马一脸困惑地看过去，老马简单解释道：“据说念这个招来会里大佬护体，也不知真的假的……”
赵静安详得象是进入了梦乡。
“她也是会员？”
“不知道长生会……多半是某大佬看中的人才，或者材料……”
“那她现在……什么情况？”
“可能是被催眠，也可能被植入了什么……”说到这里，老马忽然拍了拍大腿。“靠！老朱这家伙，太不仗义了，明明知道是我看中的，居然还偷偷埋坑抢占先手。他又不缺这一个半个。”
“老朱？”小马不明所以，见老马并没继续解释，便不追问，低头怜惜地看看赵静，慢慢将她放倒在床上。端详了几眼，直身坐在床边，又悄悄伸手过去，握住赵静的手。
老马犹疑着，张了张嘴，正要出声，赵静忽然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道：“帮我定票，最早的，去火星。”
她的眼睛并未张开，小马诧异地看向老马。
“果然是老朱！绝对是老朱！”老马颓然倒回轮椅，抬手摆了摆，示意他照做。随即“搧”黑了媒体墙。
小马调出界面，很快订好第二天的“船票”，低头一看，赵静的眼睛已经睁得老大，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墙上的乘客栏——“火星籍普通生物人华裔 赵三静”
小马无奈地笑笑，“两个小时后的航班，最迟三十分钟就得走了。”
赵静点点头，没有提问。
小马的手握了握，“你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嗯。”赵静也回握得紧了些。
“去干什么？”
赵静摇摇头，却没有说明，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不能说。
小马犹疑片刻，又轻声问道：“能不能……不去？”
赵静看着他的眼睛，半是揶揄，半是叹息，“有区别么？”
小马只得嗫嚅道：“我应该去不了。”
赵静笑了笑，起身向门外走。见他不肯放手，便任他拉着，跟到门外。
行李箱一模一样，挂的标签却是红色——火星的代表色。
赵静咬了咬牙，正要去拖，小马已经抢过来，抓住行李箱拉手。
赵静瞥他一眼，也不多话，当先走上楼梯。
小马跟在后面，看着赵静在无人机里坐好，抬手向他示意，眼睛里居然全是不舍。
赵静扭扭头，又忍不住看他，忽然就不想深究了。
“二十岁”的他，心思未必深沉，很多事情也未必知道，知道了也未必能想通。
终归只是个爱偶……
终归只是超真智能，而已……
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叮嘱道：“等着我！哪儿都不许去。”
“好！”小马眼睛猛地一亮，身体也跟着挺直了许多。
随着视线的上升，笑容忽然又浮现在他脸上，而且越来越灿烂。
许多年后，仍旧灿烂异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