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时随父亲到县城,发生了几件事,我记得深刻。一是被板车把碰了头,头上鼓起了鸡蛋大的庖,农村孩子好奇,东望望西瞅瞅,一不小心受了伤害。再有就是跟父亲在县招待所吃饭,父亲买来饭菜,几个人合一个桌子,我的筷子乱蹿,一蹿就蹿进了别人菜碗里,免不了被责备。估计小时长得尚可爱,一个叔叔问我,在家是老几?我脱口而出,老一。引得哄堂笑,正常的回答是老大。
实际上,我对老大排斥,心中不愿做老大久了,农村孩子苦,做老大的孩子更苦。我想有哥哥或姐姐,最好是姐姐,姐姐知道疼弟弟的。不过,这由不得我,我是老大。
在北方上大学,北方人多,宿舍里乱扯,北方的同学爱用姐姐相互说事,嫂子不许说,姐姐尽管讲。理由为姐姐是人家的,嫂子是家里人。有一天,比我高半个头的同学,拿我的姐姐开玩笑,我突然疯了样和他撕打,自然我吃了不小的亏,但同学也没占多少便宜。姐姐侵犯不得,我有底线。
我是老一,没有姐姐,也是有的。我的姐姐是伯父的女儿,严格来说还不是。姐姐是伯父和婶母领养的,压箩窝丫头,原因是婶母生下的俩个孩子都没存住,被偷生鬼偷走了,生下就夭折。农村迷信,抱养个丫头当引子。
姐姐比我大十二、三岁,记事时,我就趴在她的背上,在村子里到处走动。姐姐对我好,老鸡护小鸡样护着我。那时农村吃饱肚子不容易,姐姐总是能变着法子,捣鼓到一些吃的,让我的小肚子不至于太瘪。妈妈看到中间的门道,干预过多次,姐姐情愿饿得前胸贴后胸,也不许我的肚子咕咕叫。妈妈说我不懂事,可肚子不争气,还是争去了姐姐嘴边的食。
伯父是个可怜的人,当他有了自己的俩个孩子后,婶母不幸身亡,他一人带着三个孩子过苦日子。姐姐大些,家务活全是她的,两个堂哥身体弱小,也靠姐姐照应。伯父苦累,气不顺,姐姐就成了他的出气筒,三天一打,一天一骂,姐姐几乎在泪中过活。有几年,我恨透了伯父,暗暗使绊子,希望教训一下伯父。姐姐擦干泪,又在家中忙前忙后,顺带着还要照顾我一把。
姐姐一天书没读过,我上小学时,离家六七华里,雨雪天她常给我送鞋送伞,趴在教室的门框边,眼总是热辣辣的。我问过姐姐,想上学吗?她多是一把背过我,头也不回的往家走去,气喘嘘嘘的。
课余时间,我多在伯父家度过,姐姐照应,还有俩个堂哥可玩。不知什么原因,我和姐姐和二堂哥联合,喜欢和大堂哥对峙,常打得贴天飞,事毕,不管有理没理,挨骂的跑不了姐姐。若干年后,几经周折,姐姐和大堂哥结婚成为一对,苦甜自知,已是后话。
姐姐喊我妈妈小姨,俩人亲得很,似母女也像姐妹。那时,我的父亲在外地工作,缺劳动力,许多重活累活,都是姐姐抬齐干的。姐姐四十多岁得了直肠癌,六十岁去世,母亲最为伤心,哭得天昏地暗。我亲眼目睹了母亲和姐姐相互扶持的许多事,每每想起来仍是眼眶发热。
我上初中时,姐姐已经在农药厂做合同工,为筹集学费,暑期,姐姐介绍我去农药厂翻大土(配在农药里),天热太阳晒,一块上千平方米的场地,翻不上一会,早汗湿了全身。姐姐总是抽出身子帮我,凉好的开水,送了一杯又一杯。一个暑期下来,我挣了十六元(一天八角钱),那是我人生第一次领工资,幸福得只落眼泪。
我上大学的前一年,姐姐有了自己的孩子,我骑着自行车给十五华里外的伯父报信,想着姐姐幸福的笑脸,一身都是劲。
为了姐姐,和同学干了一仗,不明就里的同学在老师的干预下,向我致了歉,但仍是耿耿于怀,他知我在家是老大,号称老一,没有姐姐。我没有姐姐吗?
姐姐已作古十多年,伯父也去世好几年,有些镜头忘不了,姐姐对伯父孝敬,当自己的父亲,本是癌症手术后的身子,却极尽全力地服侍伯父。姐姐去世天,伯父嚎啕大哭,一双手在地上摔来摔去,这手在姐姐的身上粗野的动作得太多。伯父年迈,他的嚎啕中,声音嘶哑着,他要代姐姐去。
姐姐叫黄朝英,结婚前我喊她大姐,之后的年间,我喊她朝英大姐。
2018.05.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