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周末的傍晚,云卷得很有味道,舒得也很有风情。出单位门口,散乱的云朵懒懒散散飘着,在夕阳的煅烧中,就像夏日田野里熟透的番茄。这个世界,似乎在那么一瞬间,安静了下来。车流,不再那么让人觉得会想起川流不息这般字眼;天气,竟会舒服得让你相信这夏末的风,仿佛是从往日吹来,满心满怀的惬意。
曾盼望,夏日的傍晚有永不落幕的日光,那样就可以踢散不了场的球,有用不完的力气。姥姥家夏天的房间,那时人们喜欢同凉爽的夜打成一片。半开的窗,窗纸中浮出明媚的月亮,把一道道穿枝打叶梯架般窈窕的投影,抛到床前。总有夜里归来的人,一路吹着口哨,一路踢着石子浮想联翩,人就像曙色初开时在轻风中摇摆的山雀,几乎同睡在露天一样。晚风自古多情,海底月是天上月,我也从没怀疑过,现在此时此刻还有未来某年某月,自己不会是一个幸福的人。
风就这么吹,从往年来。夏日的裙角,已经有泛黄的脉络。秋高气爽似乎从来都不是这个时节的噱头,厚实的云朵开始碎成一片片鱼鳞,铺满整片天空,就像在姑娘的蓝色百褶裙上,开满了白玫瑰。朋友从云南,特意寄来的泸沽湖水,还有两张抽着云烟青花瓷、喝着客栈老板泡的茶,坐在庭院里落笔而成的便签,是的,字依然很丑,其中一张是相对工整誊写版。就是有那么一种错觉,这是09年的自己从大学逃课,因为一篇文章去泸沽湖写给若干年后自己的一封书信。古人登楼,做赋,赏花,渡江,旅宿,送行,出塞,驿寄梅花,鱼传尺素,仿佛都是无声的画。而现在,一条微信,一封邮件,一通电话,可以随时跨越到这世界任何一个坐标,送达任何一份问候和惦念,经纬度隔出来的风花雪月,都不需要时间,便可随意切换。时间的轮转,将天涯海角的距离压缩为近在咫尺的一个数码键盘的简单动作。很多关系,人情,就是因为信手捏来般的舒适自在,所以也会转瞬即逝一言不合分道扬镳。总觉得,来之不易的东西,该是好事多磨,方是中和人性贪婪的良药。
风就这么来,从往年离开。听了周杰伦的演唱会。是的,就是那个用卡带记录你年少无知岁月,放到妈妈买来让你练习英文听力的复读机中,做作业的时候在听,看书的时候在听,睡觉的时候在听,可以将歌词本倒背如流的酷酷的歌手。读初高中的时候,晴天的日子里,课间操七里香的旋律流淌在校园的角落,几乎每个人都在跟着旋律,像电线杆上多嘴的麻雀。大学时代至后来的职场、生活,确实不怎么听周杰伦了。虽然我没有跟着大家调侃、甚至是讽刺他的新歌、新专辑,但是确实我发现自己听的少了。更是在和别人聊起,被问到你喜欢什么音乐,哪位歌手时,也会难以启齿,说出周杰伦的名字。更多的时候,会违心地说出许多符合急于逃离年少无知,列入成熟字眼的名字。我们所谓地听陈奕迅,聊民谣,听英文摇滚,喝着啤酒,看着美剧、英剧,我们心照不宣,从来也不说破,心底最喜欢、最喜欢过的那个代表你呼啸而过年岁的名字。演唱会现场,粉色荧光棒摇晃出一片落满星辰的的海洋,我们都是海洋上的浮萍,约好一样聚拢在这里。从开头到最后,几乎每一首歌,傻子般声嘶力竭,沙哑无言,无法表述的五味杂陈,荧光棒一次又一次砸在前排陌生人的头上。
没赶上JAY演唱会,但回家的路上要绕过整个体育馆。馆场里在大合唱《安静》,外围的人行道上熙来攘往,几乎每个人都在跟着哼唱,陌生的人们错身而过的几秒之内里,声音会短暂的重叠,然后相视而笑,像是特工之间的精妙暗号。这是他创造的语言吧,体育馆被温柔的粉色、蓝色光束包裹在里面,像他的小小星球。
这不是我说的,因为我赶上了。隔着键盘,口诛笔伐信手捏来的时代,做很多事情,在很多时候,都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心安理得的交代,哪怕是在那么一个该是谈论房子、车子、面子、钞票的年纪,也要时时刻刻让自己保持那么一份让自己都觉得矫情羞于开口的坚持。
不久,便是中秋节,秋天的风从往年吹来,也带来厚厚的思念一叠。旧事重提,旧人重逢,这便是节日赋予凡夫俗子重温往事、感情的多愁善感措辞,这似乎是无可厚非。可节日,沿袭着偏心的陋习,它庆贺一群人,也孤立一群人。从第一个人离群索居开始,离别就和团聚一样,成为了一种常态、一种仪式。世间的人总该是分分合合的,这是一条亘古不变的清规戒律。缘何离别,都是个人冷暖,都是百般的滋味。也正是因为如此,相比亲朋好友合欢所在,把酒言欢,更多的人路隔遥远,风尘仆仆,竟成全了海上明月,天涯此时,共话别离。既然无法遮遮掩掩相回避,倒不如痛快思念或尽情团圆。平素里小心翼翼、东思西想掩人耳目,将心中情感憋闷太久,中秋之日不妨任由出来作祟,见血浓于水之亲,喝烂醉如泥之酒,念千里婵娟之人。
秋天的货轮已经喷烟离岸。听见秋雨突然开始落满屋顶,秋天的风吹来,感觉空气冷清,那么一瞬间,仿佛空中一团黑色电网让电流穿行,雨点遍布屋顶嘶嘶,屋里的笑声落得轻轻。无论,何年何月,何由何地,总有回家的人,总有离岸的船,你听。
风从往年来!
写于201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