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一群和尚。
庙叫两禅寺，和尚们只参两种禅。
一种用来度人，一种用来成佛。
寺里有个小和尚，小和尚叫南北。方丈取的名字，说是上北下南，一上一下便是天地，证得大道即是如来。
南北觉得自己很笨，佛家三千经除了一本金刚经便再也记不住，师父讲经时老想打瞌睡，同年的师兄弟们已经能跟往来香客释箴说法给寺里的功德箱添砖加瓦了，可自己还是只喜欢坐在屋檐下看寺里的那棵梧桐，一看一天。
可方丈说南北不笨，他算过南北是佛门三百年一出的未来佛头僧正，说不定能肉身成佛，烧出舍利。方丈说三百年前两禅寺里也有一个小和尚，在寺里寂寂无名，二十岁时小和尚下山，去了西边，回来时背了一箱子经书，在王朝都城开坛讲经三日，东方有八部天龙来，便立时坐化金身，肉身成佛得享极乐。两禅寺今日的香火鼎盛便是由此开始。那个小和尚，叫东西。
南北喜欢听方丈说这个故事，虽然在他的记忆里佛门没有算命这门手艺，可南北并不相信自己的记忆，毕竟只记得一本经书的小和尚有什么底气和老方丈争辩呢？再者老方丈这是在夸自己，南北便不深究了。而且，东西这个名字，南北很喜欢。
南北认识东西。
三百年后的这个东西是个女孩，住在两禅寺的山脚。
小和尚奉命下山去化缘。南北不明白，寺里这么多香火钱，吃不完的斋饭，干嘛还要去山下那些农家里去化缘呢？方丈说化缘是佛门的功课，那为什么师傅他们就不用再去化缘了呢？不是说业精于勤荒于嬉吗，功课不用做了吗？笨南北想不通，他只是一个只会背一本经书的小和尚，方丈那么有智慧，那方丈一定是对的。
南北是在化缘的时候认识东西的。那天南北化缘回山，捧着一个托钵，里面晃荡着几枚铜钱。按说和尚手不沾黄白物，可现在的善男信女们嫌给饭食太麻烦，且显得心不诚，可能觉得佛祖每日受那么多的供品吃不完也是浪费，还不如给点实惠的让佛祖自己去买，说不定能让佛祖记得点自己的好，偏心多多保佑自己。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南北低诵两声佛号，转过一个弯，就见一个赤脚的小姑娘坐在路边一棵老树的枝丫上。
小和尚，你站住。
南北站定，双手合了个十。
女施主…
施什么主，我没钱也没饭食施给你，
小姑娘从树上跳下来
我叫东西。
东西施主…南北再次双手合十弯腰。
都跟你说了别叫我施主，我没东西给你！
小姑娘走近南北，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我是找你借钱的。东西伸出一只小手。
南北有些懵，在寺里长大的他只见过富贵香客府台州牧大笔的真金白银往功德箱里扔，找和尚借钱的还是第一次见，还是个小姑娘，而且，长的真好看啊。
南北的脸有些红。
哎呀你个笨和尚，我就是借你点钱又不是抢你的钱，你磨蹭个什么劲呢？不是说佛度世人吗？你个佛前吃灯油的和尚怎么连江湖救急的道理都不懂呢？
东西见南北没反应，急的跺脚。
看着娇嗔的少女，南北只觉得心跳加速，他不是没见过姑娘，可以前下山化缘只要说自己是两禅寺的和尚，哪个村妇老太不是纳头便拜，一口一个活菩萨一口一个活神仙的，即使面前的小和尚不过才十一二三。南北一开始挺尴尬，毕竟神仙这个称呼和自己佛门不是一个体系的，可后边习惯了也就没什么感觉了，谁不喜欢被夸呢？连大雄宝殿里的如来都笑咪咪的。
可是眼前这姑娘，唇红齿白，衣衫朴素但也干干净净，和往日见过的那些女子相比多了十分的天真活力，当朝崇佛，辱僧是重罪，可小姑娘一脸的理所当然和怒其不争看得小南北心猿意马。
喂小和尚，你借还是不借。
东西姑娘，这钱借你是可以，不过…南北想多说两句，东西已经一把抓过了托钵里的铜钱越过南北跑去。
南北回头看着东西的背影咬咬牙，把没问完的话说了出来。
你拿这钱要干嘛？
我去买胭脂！
东西回头做了个鬼脸，蹦跳着拐个弯不见了。
买胭脂啊，那能抹了给我看看吗，钱不用还了。
南北喃喃自语。
南北开始每天下山化缘，不出所料每天都在那棵树上遇见东西。刚开始东西只是拿了铜钱就走，后来会渐渐的和南北一起坐在树上聊聊天。
笨南北，你干嘛要出家当和尚
我从小在寺里长大，我能记事的时候就是和尚，我不是出家，两禅寺就是我的家。
笨南北，你给我讲讲佛经吧，听说佛经都很难，可看懂了就能成佛。
这个，其实我记不住佛经，只记得一本金刚经，可是我也不太懂，要不我让方丈给你讲，他肯定懂。
我才不去呢，看你一个光头都闪得我眼睛疼，一个庙里都是光头我眼睛都会瞎的。
…
笨南北，你以后想做什么？
我想成佛。
成佛做什么？
烧出舍利卖了给你买胭脂。
…
笨南北啊笨南北
东西。
恩？
你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
笨南北啊笨南北
那么多铜板买的胭脂，南北从没见过东西涂抹。
冬去春来，夏走秋至，两三个年头就过了，南北长高了，还是一身月白的僧衣，东西把两根羊角辫换了一瀑青丝。
老树上，南北和东西
笨南北，我要嫁人了
…
城里的王掌柜给了我父母很多钱，要娶我做妾。
…
笨南北，你别不说话好不好，我觉得是好事，这样我就有钱还给你了，你也不用成佛烧舍利了。
…
笨南北你个笨南北！
…
南北，再见。
不日，城里张灯结彩。
哟，王掌柜又娶小妾了？
可不是嘛，这都第六个了。
王掌柜还真是老当益壮呢，怎么说也六十好几了。
可不呢，听说这个小妾才十五六岁，水灵的很呢。
王掌柜好福气，走，看看热闹去，说不定还有赏钱拿。
好好，同去同去。
…
一夜鱼龙舞。
两禅寺内，青灯独亮。
方丈，我要下山。
还俗？
不，出家。
何解？
两禅寺是我的家，我想放下。
放下佛门清净去染一身红尘龌龊？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没有见过，所以我能在寺里安心坐着，您说我能成佛，普渡众生。可我未曾见得众生，如何放得下尘埃。手仞我执才能立地成佛，我去找我的我执了。
其实，你早就找到了，不是吗？
…
方丈，我走了。
去吧。
那夜，王家大宅，白衣僧人飘然而至，掳走王掌柜新娶小妾，举座皆惊。三更后，两人归，白衣僧进一厢房，女子立于门外。
少顷，厢房火起，众人泼水灭不得，只至灰烬。
门外女子泪湿红妆，泪痕如血。
二日，有人于火中觅得舍利子三颗，举国震惊。王掌柜听从房中第六妾建议，于原址建寺一座，其妾取寺名秀色，从此香火不断。
…
秀色寺中，一女子立于佛前，本是清净地，女子却是一脸红妆，胭脂如血。
笨南北啊笨南北。
女子笑望佛面，佛面亦笑。
笨南北，可记得那年树下，你对我讲，
我是你的禅，秀色可参。
…
胭脂钱还不了你了，那你看看，我这胭脂好看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