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多年以后,香雪已经过上了在别人看来光鲜亮丽的人生,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种她曾经看到过的、发自内心的满足感,她好像从未拥有过......
第七章 仙女(2)
中午午休时间很短,只有一个小时,也是师傅们一天之中最放松、最自由的时候。
等香雪她们来到班组休息室的时候,已经有两个值班的师傅把大家的饭盒用一个钢筋焊成的筐子全都抬了回来。
香雪她们三个没好意思和大家凑在一起吃午饭,而是找了休息室的一个角落坐下来。因为她们三个都还不太会做饭,怕师傅们看见她们的饭盒会笑话。
因为所有的职工都需要带饭,车间在开水房的一角设有蒸饭箱,每天中午收工前半小时会有人负责打开阀门,通上蒸汽,给大家热饭。
香雪她们没有经验,不知道那些对火候要求较高的菜是不适合放在蒸饭箱的,结果她们带的炒土豆丝和青椒炒鸡蛋最后都变得软塌塌的,让人看着没有一点胃口。
而师傅们带的则大多都是炖菜。例如,事先做好的红烧肉,舀一勺子放进饭盒,再把洗净、切好的豆角、土豆等生着放进去,既节省准备的时间,从饭箱里拿出来的时候也刚刚好,吃起来不但浑素搭配,而且还香得很。
王师傅经过她们旁边的时候看了一眼她们的饭盒,说,“嚯,这土豆丝切得比手指头都粗,快成土豆条了。”
陈琪吐吐舌头,“这还差点切了手呢。”
“还一点肉也没有。你们仨也不胖,多少得吃点肉,不吃肉哪有劲儿干活?顶不住啊。”王师傅说。
“我们不会买肉,不知道什么样的注过水,什么样的没有。我们也没有冰箱,吃不了的没地儿放。”香雪解释道。
“住单身就是可怜,等找了对象,成了家就好了。”王师傅叹口气转身进更衣室了。
三个人互相看了一眼,笑了笑。
陈琪说,“你们可都别那么快啊,到时候如果只剩下我一个就更可怜了。”
林文静说,“说不定你比谁都快呢。”
香雪发现,这里的师傅无论丑俊,都是持家过日子的好手,就连午休的这一点时间也不浪费。
吃完饭后,她们大多在休息室边聊天边忙活着。有的坐在吊扇下织毛衣,有的在用钩针钩着什么小玩意儿,只见她们两手翻飞,娴熟得很,似乎根本不用眼睛看;还有的拿个铁盆,坐个小马扎,在洗工作服,而那铁盆和小马扎也都不是买来的,而是出自其他车间师傅之手;还有的在小院的树荫里擦自行车,每根辐条都擦得锃亮......
章英拿着一个收音机过来,坐在她们旁边,说,“你们喜欢小丽吗?我特别喜欢她,天天听她的节目。”她正在的是听本市经济广播电台的一个听众点播节目,小丽就是这个节目的主持人。
当时,这样的点播节目刚刚兴起,就是主持人实时接听听众打进的热线,问要点哪首歌,送给什么人,有什么话想说......
而打进电话的听众往往不相信自己正在和主持人对话,一开头总会兴奋地连声问,“小丽,是我吗?真是我吗?”听上去温柔甜美的主持人则重复那句相同的话,“对,是你的电话,这位朋友。请把身边的收音机先关掉好吗?”然后,又耐心地把那几个问题再问一遍。
那头的听众一般都带着本地侉侉的口音,面对面讲话的时候不觉得,而从收音机里传来就凭添了一些喜剧效果,让人忍不住觉得好笑。可能因为不相信自己真的能打进去热线,所以他们常常并没有准备好说什么,磕磕巴巴地半天说不利索。
而这时聪明的主持人会善解人意地引导说,“你是不是想对ta说......,接下去就把这首歌送给你们,祝你们心想事成,好不好?”然后,音乐响起。
其实,这样的节目明显的带有主持人的个人风格,一个小时的时长是放不了几首歌的,人们听的更多的是那些对话,以及主持人的那些随机应变和临场发挥。如果你喜欢的是那位主持人,那就不太在乎具体听到了哪些歌。
而香雪这时想的却是,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有这么多时间呢,而且刚好身边守着电话机?
当时,要想安装电话机还需要支付一笔不菲的初装费,电话在家庭中还没有特别普及,即便在香雪所在的工厂,大部分电话也都是系统内的内线电话,很少能打普通市话,更别说长途市话了,南郊的这个车间,也只有主任办公室才有一部内线电话。
和上午相比,下午的工作轻松了不少,大家不到三点钟就把全天的活干完了,然后又整理、打扫好各自的工作场地。
工长巡视一圈之后发令说,“好了,都可以收工去洗澡了。”
这时,香雪才明白为什么师傅们上午拼命赶进度,原来为的是可以早点下班。或许也因为这个车间离市里太远的缘故,大家才养成了这样一个不成文的作息习惯吧。如果不紧不慢,按部就班的话,师傅们不但每天要早早地离开家,而且还会很晚才能到家,对拖家带口的人来说的确很不容易。
香雪她们事先不知道要干这么脏的活,也不知道可以在班上洗完澡再回去,所以并没有带洗漱用品。
王师傅她们回到更衣室去拿洗澡用的小篮子要去澡堂,见她们几个没动作,就猜到了八九分,说,“不洗澡就下班儿可不行。我这儿还有几条劳保发的新毛巾,给你们先用吧,洗头膏香皂也都是现成的,没拖鞋就先光脚进去吧,凑合一下。”
其他师傅也都说让用她们的东西。香雪她们也就不好意思再客气了,只好说,明天带毛巾过来还给师傅。
王师傅说,“大学生就是讲究多。还什么还,不用还,毛巾多的是,我家发的毛巾都用不清。”
章英提醒王师傅说,“你把项链摘了吧,省得你不小心又掉在澡堂,第二天还得到处找。”
“你不提醒我就又忘了。”王师傅一边摘项链一边说,“上次回家发现项链掉了还真是挺上火的。这项链还是我们家老李陪着我在人民商场买的呢,我就怕他知道了埋怨我。你猜怎么着,人家还反过来劝我呢,说要是第二天在澡堂找不着也别着急,丢了就丢了,不行再买一条。”
“你家李师傅对你可真好,别看他平时不言不语的。”几个人去澡堂的路上,章英说。
“我当初不就是图他个实在吗?两口子过日子,实心实意地比什么都强。小章啊,我不是说你,别总喜欢那些虚头巴脑的,男人光会甜言蜜语有什么用?”王师傅开始现身说法。
“唉呀,咋又说起我来了,我啥时候喜欢虚头巴脑的了。”章英撒娇地反驳。
“还说没有,你看平时有事没事总来咱们这儿的那个设备车间的小伙子,我看他就没个正形。”王师傅一点不客气地说。
“人家不是咱这儿这几台设备的包修人吗?每个礼拜来转转不是很正常吗?”章英分辩道。
“是正常,关键是他没有看设备,光看人呐。可设备真坏了,他还没办法,修不了。”王师傅接着又夸了起来,“你别看我家老李就是个搬运工,其实内秀得很,上次工会搞书画展,老李的烙画还得奖了呢,那幅画现在还在厂部陈列室摆着呢。”
“香雪,你听说过烙画吧?就是用烙铁在木板上烫出来的画。”王师傅又扭头跟香雪说。
“好像在电视上看到过,李师傅不简单啊。”香雪称赞道。
香雪后来知道,“搬运工”是厂里最没技术含量的工种之一,干的活也是最机械、最笨重的。没想到,厂里看上去最不起眼的一对儿双职工,小日子过得却是有滋有味的。
“好吧好吧,我以后也找一个你们家李师傅这样的。”章英说得大家都笑起来。
在澡堂里,王师傅还不忘教育香雪她们呢,“你们年轻人算是赶上了好时候。”
香雪说,“为啥这么说呢?”
“范厂长能干呀。他来的这两年,咱们厂里的效益好多了。在咱们系统几十个单位里边,咱们厂的奖金算高的。像你们大学生,见习一年就能定干部、定助工,到时候加上奖金应该能拿三百多块呢。”
“要说起来呢,倒也不算少。”林文静说。
香雪已经注意到了,这里的师傅们虽然长得不怎么好看,但大都带着耳环、项链之类的金首饰,聊起家长里短来,脸上也都是一副很知足的样子,好像该有的都有了,再没有什么其他要求了一样。
香雪知道父亲当时每个月刚刚能挣两百多,而他已经是教龄二十多年的老教师了,光是供自己和弟妹上学就已经不是很宽裕了。自己的母亲年龄比这些师傅还大,却一件像样的首饰也没有,何止没有呢,好像根本连想也没想过。
有那么一瞬间,香雪很羡慕这些师傅们的生活状态,不知道自己到她们这个年纪的时候,是不是也已经该有的都有了,谈起丈夫、孩子,和每天的一日三餐,是不是也能不经意间带出那种骄傲的神态,用那种满足的口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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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故事纯熟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