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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岛很小很小,只有一条淡青色方砖的街道,共有75号,海岛上唯一的邮递员阿庆不能再熟悉了。每天,晨朝被海鸟“鸥......欧......”拖长的声调唤醒,大多数时候,浅玫瑰色的霞光像幕布一样一层层轻撩开来,绯绯璨璨的太阳准时抛出光照。
阿庆骑着单车载着邮包,元气满满的一天便开始了。岛上的邮件不多,阿庆迎着暖融融的热带小岛的风拜访各栋临街小楼,“嗨,阿庆,可有我的信哪?”早起的居民老远就从楼上探出身子。
32号的蓝袖套阿公总眯缝着眼乐呵呵地听阿庆帮他念孙子的信;19号开豆浆铺的婶婶最絮叨,总疑心邮件漏了一两包;黄色2号楼的双胞胎小姐妹欢快地缠着阿庆要寄把信封塞得胖胖的千纸鹤。
阿庆耐心地笑,他喜欢花掉这些热闹纷杂的时光。黄狗跟在他的单车后轻跳,鸡蛋花在枝头摇摇,太阳开始烫热的时候,街尾的邮筒敦敦实实地静候他带走又一日的期望。
这天阿庆照常工作着,却忍不住吃惊起来,海岛上什么时候有了76号?一个普通的白色信封,很薄,上面工工整整写着:海岛76号,也没有收信人。他踩遍了田边街角,那封信依然静静地躺在邮包里。
第一丝晚霞悄悄飘来的时候,终于在海岛最远的堤岸旁发现了一座橘色小木屋,阿庆多么吃惊啊。
走到近前,小屋有细巧的尖顶,那种橘色柔柔的,和夕阳糅成了一体,更惊人的是,小屋门前飘着细细香味的紫檀树上吊着,延伸出屋外的窗台上盛着,还有小花圃里,颜色各异的山茶花们的中间挤着,晶亮晶亮长长颈口、胖胖肚子的玻璃瓶。
它们反射着夕阳的光,把自己融成一粒粒小星星,把小屋衬得那么不真实。但窄窄的檐下,拱形屋门上方,崭新的海蓝色门牌衬着白色的字:海岛76号,端端正正地悬在那儿。
阿庆试探着敲了敲门,没有动静,再敲敲,依然。这时,他发现了圆圆的银色门把手上挂着小木牌,上面写:请把信放在门旁的盒子里,邮寄包裹第二天也会放在里面,辛苦您了!阿庆转头,果然有一个方方正正的玻璃盒子。阿庆小心翼翼地放下信,对明天有点期待了。
第二天,阿庆起身更早,和往常一样热闹的送信时间在方砖街道结束后,他迫不及待地直奔76号。那些玻璃瓶依然在阳光中闪耀,门前的玻璃盒里已经有了一个待寄的包裹,不很大,也不重,盒子是五彩颜色的,上面的地址很遥远。
阿庆收下包裹,同时把76号主人新到的信件摆进盒子。离开的时候他觉得揣了个小秘密在他的邮包里。小橘屋里到底住着怎样的人呢?
海岛76号的信不多不少,每天一封,包裹也同样,一天一个,都是来自、寄往不同的地方。
银色门把手上的小木牌,有时是新的内容,“您累着了,在树下歇歇吧,请您喝果汁。”阿庆坐在树下的长凳上,惊喜地捧起一个青油油的新鲜椰子,真甜。
有时木牌上的话也挺调皮:“您很好奇吧,也许有一天秘密会解开,但不是今天哟。”阿庆笑起来,那些玻璃瓶那么美,橘色小屋那么与众不同,信和包裹那么神秘,但是管他呢,为什么一定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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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季来了,整个小岛都湿漉漉的,太阳总不见身影,雨有时“哗哗”,有时“滴答”。
雨季的海岛也是美的,可从这时候开始,阿庆便再也没有收到过寄往76号的信,他偷偷跑去小橘屋,玻璃盒子每天都空空如也,而有一天,那些玻璃瓶也全都不见了。阿庆忍不住涌出深深的失落,他感觉76号的主人完全消失了。
整个雨季阿庆都不太开心,他好像失去了一个朋友,虽然从未见面。
雨季一来就是三个月,当雨水渐渐止住,空气里渐渐没有湿腻腻的雾气时,被海鸟叫醒的晨朝,又有霞光迎出了久违的太阳。暖融融的风、鸡蛋花、檀木香,全然没有不同。
晚饭后,阿庆又一次念叨:还是没有76号的信呢,那么想着,他就走出家门。
月亮低低地悬在高高的椰子树稍上,沿着方砖街道向后延伸的杂草路,从地势高的小山包,一直下到低洼的石滩上,又走了好远,海浪的拍打声清晰起来。
远远地,小橘屋细巧的尖顶在月夜里显得高高的,白天柔柔的橘色,晚上却有点清冷,泛着灰紫,可是那些闪光的东西是什么?一点一点亮闪闪地包围着小橘屋,它们发出暖暖的五彩的光。
阿庆不可思议地跑到近前,那些五彩光原来是熟悉的小玻璃瓶发出的啊,那些长长颈口、圆圆肚子的玻璃瓶又出现了,还带着魔法般。而小橘屋里竟然透出柔柔的灯光,阿庆兴奋极了,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却发现,这次,老位置挂着的小木牌上写着:请推门进来。阿庆按了按热烈跳着的胸口,轻轻转开了那银色的门把手。
小屋很朴素,有一张洁白的单人床,一张长桌子,上面堆满了和屋外一样的玻璃瓶,同样也闪着五彩的光,一个不大的女孩子背对着他,坐在桌前,手上一直在忙活。
她把一个彩色玻璃瓶轻巧地倒过来,用手那么一捋,一小团彩色丝绒便掉进她面前的小竹筐里,等倒空了大概三十个瓶子,她开始用手搓揉那些彩色丝绒,搓啊搓,慢慢的,一条粗粗的彩色毛线就从她手中诞生了,她再把它们一点点卷起来,最后挽成一个圆圆的彩色毛线团。
“好了。”清亮的声音,她转过身,弯月一样的笑眼直直地对着阿庆。她有着黑黑柔柔的头发,及肩长,皮肤很白,和黑黄皮肤的海岛居民们很不相同,圆脸下有一个秀气的尖下巴。
阿庆鼓起勇气开口了:“嗨,你好,你是仙女吗?”“当然不是。”小姑娘咯咯地笑出声,阿庆松了口气:“那你多大了?你刚才在干什么呀?”“我十四岁啦,我在做太阳线呀。”“你是说......你是说那些瓶子里的彩色东西是太阳?”阿庆又一次惊呆了。
“对呀,白天我把瓶子放在室外就是为了收集太阳光,到晚上它们就存够啦,接着搓成线团就成了。”这太神奇了,阿庆兴奋着,又猛然想到下一个疑惑:“你不是海岛的人吧,你怎么会来这里,就你一个人吗?”
“嗯,是的,我不是你们这儿的人,但这个岛上有别的地方没有的,很多用不完的阳光,哪里有阳光我就去哪里,我有不少族人,我的姐姐、爸爸、妈妈都在不同的地方做太阳线呢。”
“那些信和包裹又是怎么回事?”阿庆这时已经放松地坐下来。她眨了眨眼,脸上的表情突然有点严肃了:“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地方没有阳光吗?有的在很高很深的山里,有的在终年下雪的冻原,还有的地方虽然有太阳,可是人们不停地打仗,很多孩子躲在地下仓库,甚至下水道,整年也见不着太阳。”
“唔......”阿庆窘迫起来,他从来没想过这些。“所以你做太阳线就是要送给那些地方的人们吗?”“是的。”小姑娘又开始微笑,“这些彩色的线团可以织成各种需要的衣物,不但保暖,越在黑暗的地方它们越能发出彩色的光芒,这就是太阳的能量,所以需要的人们会给我们写信,做好了线团就寄给他们,不过收集的太阳光有限,我每天只能帮助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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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拉起阿庆的手:“你来看!”阿庆跟她到了屋子的另一角,那里满满都是照片,每一张都有灿烂笑着的人们穿着五彩衣,或戴着五彩围巾、手套,还有人把太阳线织成了一面大大的五彩旗,把原本的黑暗映得熠熠生辉起来。
“雨季的时候,我就到那些黑暗的地方去,探望我的客人们,给他们拍照,和他们聊天。”阿庆心里一下子全通透了,他对小姑娘敬佩极了。
“人们有了太阳线,就再也不怕黑暗了吧。”她的眼神又稍微暗了暗:“不全是的,这些收集的阳光是有时效的,过一大段时间,它们渐渐就不亮了。”“喔,是这样。”阿庆也有些无奈,“那我能帮些什么吗?”
“你帮我继续保密吧,如果有不怀好意的人知道了我的秘密,就可能会来抢太阳线,还可能会利用它们贩卖高价。另外,你要是有时间晚上可以来帮忙,你不会搓线,但可以收拾玻璃瓶,整理包裹,这样我就可以白天多挂些瓶子,晚上搓更多的线团啦。”“乐意效劳!”阿庆痛快地答应了。
神奇的月夜后,阿庆每天都去两次小橘屋,白天送信、收包裹,还帮小姑娘把更多的玻璃瓶挂在树上。晚上,他把满满的瓶子一个个排列好,接着清洗空瓶,看着小姑娘飞快地搓着五彩线,要寄出的包裹多了好几个,心里就特别明亮。
他在午夜回到自己的小楼,当然这样让他的睡眠受到一点影响,于是早上送信便晚了一小时,大伙儿打趣他:“阿庆,你变懒了呀。”阿庆笑着说:“月亮那么好,贪睡了些,不过,大家的信一封都不会少。”海岛长长的晴热的花季就这么在日升月落中度过了。
又一个雨季开始,清晨,天空还没有泛起鱼肚白,小雨依然淅淅沥沥,阿庆如约在堤岸边送别小姑娘,不知什么时候开来一艘小船,船上那名精神、和蔼的中年人,小姑娘唤他“爸爸”,阿庆真诚地和他相视一笑。
小姑娘穿着透明的雨衣,雨帽下几缕黑发微湿,眼睛依然弯成月牙,里面盛着温润的笑意。阿庆还是有些失落,他说:“玻璃瓶很沉,别带走了,我帮你保管吧。”“好啊,那就三个月后再见啦。”清脆回应着,小姑娘上了船,他们同时挥起手,小船“突突”的马达声开始响起。
阿庆急急地奔前两步:“对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哪?”“阳舞,太阳下的舞蹈。”阳舞的声音很响,以至于侧面山岩传来的回音飘荡了好几秒。
船和人都远了,阿庆往回搬那些原本要带走的装了两大箱的玻璃瓶子,一边想:“阳舞下次回来时会带回哪些照片呢。”他望着细雨中挂着“海岛76号”牌子的橘色小屋,心里觉得很踏实。
雨天也阻止不了海鸟“欧......欧......”拖长的声调叫醒又一个早晨,“好咧,工作去,今天早得准会把他们吓一跳。”
单车轮毫不惧怕地碾过一个小水坑,一小蓬水花飞起,惊了一只青蛙,路边细细绒绒的碧草也在水花中扭了扭,谁说下雨天不是好天啊!